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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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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来, 四时流转,转眼间便来到了暑风轻吹的时节,公主府上的榴花次第而染, 暖烘烘的一片, 极是热闹。

    但初夏的繁热,与公主府似乎毫无联系。

    小厮秦方垂着头,步伐又碎又轻地沿着长廊走下, 及至门前, 他小心地叩了叩门扉:“大人。”

    “何事?”郎君的声音冷漠而沉静。

    “宫中的老太医又来了, 说是替殿下请平安脉的。”

    公主殿下足足昏迷了四个月, 每隔个几日,这样的场景便会重现。

    萧皇后, 不, 如今合该称为萧太后, 太后忧心公主身体, 三不五时, 或是凤驾亲临, 或派太医前来诊脉,但他家大人常有不耐。

    屋内安静半晌后, 郎君的声音透了出来:“请他过来罢。”

    未几, 老太医便拄着拐棍踏入了公主寝殿。

    隔着白绫, 他探了秦缘圆的脉,忧心忡忡道:“殿下怀胎已逾八月,若再这般昏睡下去,届时或需要剖……”

    “太医!”玄迦语气疾速地堵住了太医的话。

    他面色平静道:“太医瞧过了,可回去与太后复命了,旁的, 便无需您费心。”

    老太医皱着眉摸了一把胡子:“老朽不过论理而言,及至产期,胎儿尚算康健,母体却迟迟不醒,一但发动,或留子取母,或一尸两命,驸马请自斟酌。”

    玄迦脸色已沉肃下来,日头透过窗下的芭蕉翠竹,在他白璧似的面容上透下零星的光点,但皆不曾增添一丝热气,他脸上寒似坚冰,口气不善道:“秦方,送客。”

    老太医被秦方拽着离开,临走前留下无奈的一声皆叹。

    乌昙婆逻花毒已解,但解毒之物本身便为剧毒,便是炼制时,玄迦加入了自己的血,但依旧无补于事,解毒时便是对本体的破坏,是极大的损耗。

    秦缘圆染毒经年,毒已入五脏,猛药一下,便是毒素已清,她残破之躯,更是不堪忍受,是以陷入昏迷之态。

    本来也是该去的,数次于生死线上挣扎,但玄迦医术卓绝,生生将她

    从阎罗地府拽回了人间。

    可也只能微迟着她微弱的意识,人已昏睡了四个月。

    如今产期一至,若秦缘圆迟迟不醒,大罗神仙也救不下她的命。

    太医是医者仁心,本着能救一命,是一命的心理,这才同玄迦商讨剖腹取胎一事。

    但玄迦并不是如此想法。

    那门“嘎吱”一声合上后,玄迦坐在秦缘圆身边,捏着她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方才冷硬的神色如冰雪消融,露出了迷惘脆弱。

    他眼眸通红,凝视着床边沉睡的女郎。

    她瘦削而苍白,唯独腹部高高隆起。

    “缘圆,你听见了么?你为什么还不醒来?”

    太医说的话,每一字每一句,玄迦照看她,日日替她诊脉疗养,无有人必他更清楚。

    若叫他剖开她的肚子,将那胎儿取出来,他无论如何做不到。

    玄迦俯下身,吻了吻女郎苍白柔软的唇,他的眼泪滑落,滴到二人唇边,苦涩至极的味道。

    他喃喃:“乖乖,若你仍不醒来,不会要他。”

    “他累得你如此,恨他……更恨毒了自己。”

    “叫他同你一道去吧,亦会随你一道赴黄泉,无论如何,咱们总是要团聚的。”

    “你说过会天长地久地陪着,你怎能食言呀?”

    郎君凤眸低垂,泪水涟涟而落,滴在女郎面上,缓缓滑落,似她伤心至极,也在梦中陪他一起哭了一般。

    “你知道么?你阿娘,身体已好多了,害她早产的幕后黑手,也揪了出来,你猜是谁?”

    “……”

    女郎仍睡着。

    过了许久,窗外早早啼叫的蝉喊了一声又一声,可眼前的人虽还活着,却不晓得给他一星半点的回应。

    郎君抬手,替她将面上的泪水擦去。

    “你最懒,仍不说话,是不想猜对不对?”

    他声音嘶哑着:“是佟家,蒲灵脂是佟嘉月买通人下的。”

    玄迦说得艰难,断断续续的:“说起来,还是你阿爹的风流债……从前皇帝赏了个公主给他……那位公主还对他情根深种

    呢……偏被她撞破了你爹娘的事情。”

    “你爹啊……将那位亡国公主扔走了,皇帝又将她赏给母舅……”

    “不过如今都好了,佟家、佟嘉月、南陈公主,全部,都叫爹娘收拾干净,你那奶娃娃小阿弟……如今已是一国之君了……”

    “乖乖,你如今……是长公主了,把持朝政的,是你阿爹阿娘,可他们都听你的,你如今最威风了……你不醒来,看一看么?”

    “每次爹娘抱在阿弟来瞧你,他们都会哭。”

    “可从来不哭。”

    “觉得,你只是累了,睡好了,便会醒了。“

    玄迦喉头艰涩地转了转,他握着女郎的手,去擦自己的眼泪。

    “可如今也怕了,求求你……求求你快些醒来好么?

    哀切的哭诉声中,女郎纤细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连心细如发的郎君都不曾发现。

    秦缘圆其实听见了。

    这些时日,她渐渐有了意识,能察觉到,郎君替她擦拭身体,给她喂药推拿,甚至玄迦在她窗前说的字字句句,她都听得分明。

    但自己就是无论如何醒不过来。

    她听着玄迦的哭诉,着急又难过,眼泪从眼角滑了下去。

    玄迦手掌本停在她面颊上,突然掌心传来几许湿润,他低头去看,女郎眼角竟划出了两道分明的泪痕,自眼角滑至耳后。

    那并非是他的眼泪滴落所致。

    而是,他的缘圆……哭了?

    她听得见,且能反应过来么?

    这个认知使得玄迦本来低沉的情绪骤然高了起来,已经死了大半的心似乎寻到了一点生机,

    他连眼泪都来不及擦拭,便双手颤抖着去探她的心跳脉息。

    她的脉像竟变得柔和有力起来,节律亦正常了!

    玄迦护着女郎高耸的腹部,将她侧着翻了过来。

    他俯在秦缘圆耳边,柔声道:“知道你最不喜欢扎针,但你不听话,且……”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他眼底的泪便滚了出来,他胡乱擦拭两下,哽着声音,继续道:“你且忍一下,替

    你施针,你定要……好好的。”

    郎君修长如玉的手指一点,女郎苍白的脊背上便多了几支细长的银针。

    玄迦蹙着眉,有些焦灼地注视着秦缘圆的脸,盼望在那苍白、沉寂许久的脸庞上看到一星半点的表情。

    但他目光定了一会,秦缘圆一如既往的,不曾有任何变化。

    他又取了银针,喃声:“你不乖……这两个穴位,或许会更疼,但……实在没有办法了……”

    郎君眼泪又划了下来,落到女郎的指尖。

    玄迦将银针刺入秦缘圆内关、神门二穴,此二穴位可疏通经络,于神智一方作用甚大,但他从前替秦缘圆治疗时候,她对这两个穴位的反应很明锐,痛感很强,总叫唤说疼得受不了,他初始便下意识地掠过这二处。

    银针落下后,玄迦无比希望,秦缘圆能像往常一般,眨着眼,抱着他撒娇喊疼。

    “嘶!你是不是故意磋磨?”

    “玄迦,好疼呀,不想扎针了,好不好嘛”

    “……”

    但老天爷似乎与他开了个玩笑。

    方才女郎眼角的泪,似乎是虚晃的一般,这些银针扎在她身上的要穴,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只沉睡着。

    玄迦眼睫垂了下来,盖住了眼底的仓皇失望。

    过了一会,他缓慢地,将她身上的银针一一取了下来。

    口气很温柔的:“没关系……晓得你身上还没有力气,但不会放弃的。”

    “一日,两日……直至最后那日,会日日喂你吃药,日日替你施针……”胸中极大的痛楚将他的低语窒住,玄迦深深地喘息了一口,才继续说:“绝不放弃。”

    他掌中握着女郎娇小的手,她久躺着,血气淤堵,手上不过插着银针片刻,便泛出了浅浅的淤青。

    玄迦凤眸露出些疼惜与自责,大掌揉着她淤青之处,温柔地带过,还不时低头往那淤青之处呵气。

    良久,他叹息一声,绝望的情绪铺天盖地而来,叫他几乎窒息。

    “疼不疼?”

    “对不

    起呀……”

    “你若不醒来,明日还得这般对你。”

    “缘圆……宝贝,对不起,对不起……”

    又过了一会,门扉被叩响了,是南星的声音。

    “驸马,殿下的药……”

    玄迦支着额角,恼怒地吼了一声:“滚!”

    然后周遭便安静下来。

    突然,玄迦觉得他的手指,传来一道柔和的触感,软软的。

    他讶然低头一看,女郎半睁着星眸,虚弱而委屈道:“玄迦,疼……”

    秦缘圆方才便觉得后背被刺得疼,但不深不浅的,可手臂的针一扎,那痛感便汹涌而来,她似乎感觉到身上的气息运转,极度想要冲破桎梏。

    她努力了一会,及至那痛感消失,听着玄迦在她耳边喃喃,说是若她不醒来,日日都要拿针扎她,浑身一激,似乎渐渐有了些许睁眼的力气。

    玄迦一动不动地凝视她,好似眼前会说话、会笑的人儿不过是个假象,双手抓在她手臂上,无比用力。

    秦缘圆:“疼……”

    玄迦这才惶然将手臂拿开,珍重的、缓慢地将秦缘圆半抱着起来,长臂紧紧将她环绕在胸口。

    他凤眸一眨,眼泪又落了下来。

    这是他的执念,他遍寻人间而获的珍宝,他失而复得的宝贝。

    秦缘圆感受到头顶的湿意,她疑惑着抬头去看,却发现郎君漂亮的凤眼中蓄满了泪水。

    她伸手去抚摸玄迦仍带着泪痕的脸,心疼道:“怎么哭了呀?”

    玄迦蹭在她颈窝上:“无事,你醒了,开心罢了。”

    秦缘圆被他简单的两句话,说得心头又酸又涩,眼泪便也落了下来,她靠在他胸口,听见他的心跳仍是不同寻常的快速,一下一下地抚摸安慰:“很想你。”

    玄迦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

    “怪。”

    “怪不曾保护好你,怪累得你受伤,累得你怀孕,累得你受了罪过。”

    “缘圆,对不起。”

    秦缘圆本来酸涩的心情一转,竟觉得玄迦一连串的道歉有些好笑。

    她扯了扯郎君这几个月又生长了许多的头发:“怪你什么呀?”

    “毒是娘胎里带的,孩子也不是你强迫的。”

    秦缘圆拉着玄迦的手,轻轻将他的衣袖掀开,露出了郎君修长的手。

    他肤白如玉,骨肉匀停,连手骨都生得十分好看,偏这样玉骨白璧似的手腕上,横着深深浅浅的伤口。

    她寻药未果多时,稍有不适,玄迦便会放血喂她,及至后来,她回宫后身子渐渐虚弱,那毒性之力显露出来时,玄迦常是旧伤未好,便添新伤,所以手上皆是伤口。

    秦缘圆在伤疤上轻轻摩挲。

    “你千方百计替寻药炼药,为做了多少,都知道。”

    “若没有你,活不到现在的。”

    她抬头,爱意泛泛的眸光直直倾倒至他眼中:“爱你。”

    玄迦点了点头,又摇头,既笑,又哭。

    她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玄迦。

    喜怒哀乐都这样分明,满得要溢出来。

    她能给的安慰便是陪伴,任由他抱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连窗外的日头都落了下去,玄迦仍紧紧地拥着她。

    秦缘圆其实刚醒,意识仍涣散的,躺在他暖洋洋的胸前,未几又睡了过去,还是被他急切,又小心的声音唤醒。

    “缘圆……缘圆……乖乖,你是睡过去了么?”

    秦缘圆连眼都不曾打开,面颊在他胸前蹭了蹭:“夫君,有些饿了。”

    玄迦一颗心总算踏实。

    刚才醒来的人儿并非幻梦。

    “怨……你且躺一会。”

    他轻手轻脚地将秦缘圆放下,在她唇瓣亲了又亲,才依依不舍地离了卧房。

    南星被他呵斥后,一直在外守着。

    因他不喜人伺候,身边惯常服侍的便几人而已,敢随身的,也未被他屏退的,不过秦方和南星。

    南星见他一脸和煦地走出来,十分讶然。

    但她掩盖住了情绪,垂头行礼。

    然后便听见自殿下昏迷后,时常暴躁不安的驸马爷,口气温煦道

    :“她醒了,说有些饿,备些容易克化的吃食端过来。”

    南星愣在原处,瞪着眼闻:“殿下醒了么?”

    玄迦平静地点了点头,唇角却抑制不住上扬。

    “备下吃食后,传信回宫罢。”

    南星激动地点了点头,猛地转头往厨房方向奔去,口中喃喃:“殿下喜欢吃碧粳粥……糖蒸酥酪……莲叶羹,都得备着才是……”

    行到厨房门口,她眼中泪水决堤而出。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她家殿下那样好的人,终于迈过灾厄,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呼,大师哭得好厉害呀,吓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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