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街
她的话好像吓了沈玉一跳,舒皖瞧见沈玉身形明显颤了一下,她勾了勾唇,走近沈玉明知故问地道:“朕吓到先生了吗?”
沈玉当然摇头否认。
“去请韩大人进来罢。”舒皖吩咐一声,坐到书案边闲等。
韩珠今日是来上报秋闱名单的,各州京城赶考的考生已然在翰林院收录了名册,审查籍贯完毕后,再由舒皖过目无误,就可以分发殿试那日进宫的牌子。
“士子们的居所可安排妥当?”舒皖一边浏览一边问道。
“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十五巷的别苑里,每人一间。”
舒皖点了点头,收好名册,道:“韩大人辛苦了,今年年末评测官员时,朕会记得给你添一笔。”
韩珠惶恐地拜谢:“陛下言重了,微臣不过职责所在。”
送走了韩珠,舒皖瞧着手中的名册,稍想了一番,对一旁的沈玉道:“先生想不想随朕出宫去走走?”
提及出宫,沈玉就不免想起上回被宁桓王胁着去了潇湘馆那回,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看,拒绝道:“微臣还有些折子没有批完”
舒皖由不得他,笑了笑对外面吩咐道:“来人,备车,朕要微服私访。”
汴京的十五巷是条民生巷子,地价在整个汴京来说最为便宜,云集着许多做生意的小商贩,往来叫卖声不绝,十分热闹。
舒皖特意穿了件不起眼的素色衣服,自马车内掀起一帘往外探,便嗅到一股混着菜香米香的烟火气。
沈玉战战兢兢了一路,到了此地才明白过来,道:“原来陛下是来这里瞧今年的士子。”
如今威后垂帘听政有了先例,虽只那一次,却不知道他目的何在,况且满朝文武竟然没一个人出来反对。
陛下的处境并不乐观,身边缺少可以信任的人,难怪会如此重视本届的科考。
“朕唯一信任的,只有先生。”舒皖道,“可朕年纪尚浅,看人尚有不足之处,希望先生能替朕来把把关,金銮殿上一张薄纸,看不透这些人的真实面貌。”
沈玉被舒皖说得心头一暖,即刻伏礼:“微臣定当不辱圣命。”
舒皖心安理得受了他这一拜,亲自将人扶起,开口道:“先生不必多礼,随朕下马车罢。”
虽然十五巷鱼龙混杂,但好歹是京城地界,地上铺就的尽是青石板,不至于让舒皖的缎面白鞋污了去。
皇宫的马车停得很远,舒皖和沈玉步行了许久,绕了些弯子,才来到士子门所在的那条街。
他们今日穿得都十分朴素,料子也只用的普通人家中软和些的棉布,舒皖梳了一个简易的发髻,去了平日繁重的冕旒,此刻尽露出一张清水芙蓉的雪面来,只好似是寻常人家的貌美娘子,惹得巷子里几位郎君侧目,小声窃窃。
相比之下,沈玉就没有那么舒服了。
他实在脱不开规矩,未及加冠的男子出门,是要带着纱帽遮面的,舒皖拗不过他,只好随之去了。
现下大热的天,沈玉还得闷在一个罩子里。
地上不比宫里,坑坑洼洼不平,舒皖生怕他摔着,牵住沈玉一手,低声道:“朕带着你。”
沈玉怔了一下,那只素白的小手却已经将他捉住了,只好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可他藏在纱帽里的脸却因为陛下的动作有些发烫。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心里清楚明白,陛下是极厌恶他的,可这两月,陛下却好似突然换了个人一般,不但尊他敬他,还会对着他笑,连他布置的课业陛下都会完成得极好
短短这两月,他就好似将往前那几年的恶语都忘了一般,一个人的时候,就禁不住会想起陛下的模样来。
他乃先帝师孔萼的养子,若不是老师在朝中极有威望,凭他一个寒门不知出处的男儿,怎么可能坐得了太傅的位子呢?
老师临终前,悉心托付,说陛下虽顽劣,但属实可造之材,如今幼帝登基处境艰难,要他万望以身护主,保陛下顺遂平安。
若非老师的托付,他怎会甘心在宫里受那么多人的白眼,他这条命是老师给的,为了完成老师夙愿,搭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陈年旧事如今再想,还是觉得心头发涩,他眼前忽地有些模糊,正道该死要拭去眼角的泪,眼前却突然一亮,一只素白的小手伸了进来,递给他一个红红的果子。
“吃杏子吗?”舒皖道,“朕咳,我刚刚尝过了,很甜的!”
沈玉正犹豫着要不要接,就听那买杏子的叔伯道:“这位郎君好生怕羞,怎生大热的天,还戴着罩子?就悄悄跟在娘子后面,连句话都不说。你们刚过来时我就瞧见了,觉得稀奇。”
沈玉知道被说的是他,摸到杏子的指尖一颤,那红圆的杏子就从陛下手中滚了出来,落到了地上。
他双颊发烫,满心觉得自己给陛下丢了人,陛下一定后悔极了今日带着他来。
舒皖看着沈玉因为一个杏子惊慌失措的样子,止住沈玉想蹲下去捡的动作,自己飞快地将杏子拾了起来。
“他就是这样,平日里连跟我都少言少语的。”舒皖无形中轻拍了拍沈玉的手作为安抚,又道,“这位阿叔可能给我换个新的,这个刚刚掉在地上了,怕他吃了不舒服,银钱我照给你就是了。”
“娘子心细,自然是给换的。”那叔伯麻利地捡了一个成色极好的甜杏,憨笑道,“娘子生得真是好样貌,我家哥儿倒是还在阁中未出”
怎么还有当街就给人说亲的?舒皖敏锐地听出叔伯话中的意思大为惊讶,连忙拉了拉身后的沈玉道:“哎呀叔伯,你怎么当着我内子的面说这话,我家这个纵是话少,脾气也是有的,大热天生顿闷气,回去怕是要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