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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隔帘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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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短两日,国殿颁布了一系列旨意,昭告全国。

    立昆都内的五族医馆全部解封,猎蝓宴受伤难民陆续分散,所有医药及后续治疗费用由国殿一律承担。疫情没有发生,城市也恢复了秩序,国殿那些皇亲国戚的叫嚣声淡漠下去。一时间,百姓对国主的赞誉声不绝于耳,却是与以往大大不同,再没有捎带上居将军和太国母的话题。

    当然,五族的其他产业还未解封,不过苗尔他们已不再着急,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善后所需的费用,由固玉亲自督查用度,账目怎么走,也由固玉单独向国主汇报。

    安插的眼线虽然派不上用处,但年轻人这点把戏也骗不过居立。他把持朝政,屹立不倒,靠的不是冲动,是审时度势的心机。这几日,民心所向全是公良光的好。更有甚者,传他是开国君主‘公良实’转生,少数朝臣也开始迎风倒。所以,居将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在校场忙他的军务。

    密不透风的暗室内,律楠威的心情可就没那么敞亮了。

    黑袍下的脸,满是阴沉的怒意,指责道,“律楠威!你的手下都是废物嘛!五族与国殿联络,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律楠威看似轻松,回道,“那你告诉我,他们是如何搭上线的。”

    “我只知道,他们去了固玉府上。但单凭一个固玉,根本做不了五族的主。”

    “固玉做不了主,公良光可以。”

    “你是说,那日公良光就在固玉府上?”

    “即使不在,固玉与五族达成的所有交易,也一定是公良光授意的。”

    “哼,还说的这么轻松。若是让他们促成官贸,君族得到喘息,小心你的处境。”

    “我的处境,用不着你们担心。几间药铺而已,怕什么。再说,五族铺子查封本就是意外之举,就算没有这档子事,我也不会让他们这么轻易得逞。”

    “律楠威,我再提醒你,不要误了大事!”

    “我律楠威做什么,怎么做,不用你来提醒。你不过是个跑腿的,认清楚自己的身份,再来跟我说话。”

    “你!好自为之!”

    黑袍人愤愤离去。

    律楠威身边暗卫叫道,“大人。”

    “说。”

    “您真的不担心吗?”

    “药铺不过是前奏。公良光跟居立赌上的军费,想必就是五族的筹码,那可不是几间药铺的分量。”

    “那您刚才”

    “我信不过他们。他们不过是‘那位’找来的替代品,毕竟不是一开始就与我们站在一头的人。去,帮我写封信,看看那位居立大人有没有兴趣见我一面。”

    律楠威拧眉吩咐,他需要重新筹谋了。

    公良光的书房,望空阁。

    国殿内每一间殿宇的名字,都是公良光七岁那年重新命名,重新制匾。其中‘百纳丰川’大殿以及这间‘望空阁’,更是由他自己题字、雕刻、上色。所以这两处的匾额与其他殿宇的风格略显不同,带着些孩子气的稚嫩笔法。

    望空阁内,空空荡荡。

    没有多余的家具摆设,只有数十条十丈宽的清透丝幔装饰在大堂中央。每一条都从房顶垂至地面,前后错落着。从门口看向书案,丝幔层层垂落,遮挡了案后的身影。

    除此之外,几乎再无一物。

    望空阁是公良光除了百纳丰川大殿及寝殿外,最常停留的地方。每日批阅奏简、私下会见朝臣,都在此处。

    他七岁那年,命人将这里改造成这个样子,至今再无变动。王公大臣汇禀政务,婢女寺仆守候服侍,都只能等在几层丝幔之后。没有他的旨意,谁都不能近身。

    与国殿其他宫室的金碧辉煌相比,这里的布置实在匪夷所思。帘幕遮蔽,人们看不到国主身影,只靠着声音传达意思。虽不影响交流,却总是有些不方便。

    众人只觉得这不过是一个七岁孩童的顽劣行径,因他是一国之君,所作所为便不是‘童言无忌’,而是圣命。

    十二年过去,这个传统被莫名其妙保留下来,从一开始的不方便,变成了如今的习惯。期间有人委婉提过重新装修的建议,也都被公良光搪塞过去,不了了之。

    看着望空阁,人们总会觉得国主还是多年前那个孩童,心智未泯,顽劣无知。喜欢猜想的人,因此放松了警惕。自以为是的人,默默在心里嘲笑了很多年。可谁又知道,一个七岁孩童已有了自己的城府,这样的布置不是心血来潮。十多年来,唯有自己赏心悦目。

    此时此刻,带着面具的瘦高身影站在公良光的书案前。

    唯有他,可以不宣而近身相谈。

    此人乃是‘凌光居士’,青居兽坛掌门青居道长的入室大弟子。也是那日在猎蝓宴上,靠着一道气墙挡下巨鳄蛟,救下国主和太国母的人。

    青居道长常年云游在外,平日道坛里一概事务都交由这个大弟子打理。不过凌光居士也鲜少露面,只有盛大庆典才会受邀出席。也幸得猎蝓宴有他在场,观礼台上的国主和太国母才能躲过一劫。但国主此刻召见,并不是为了赏赐。

    凌光居士音色沉闷,道,“国主已经见过了五族人,事情也有了解决,怎么还闷闷不乐?”

    “授人以柄。若是猎蝓宴没有出事,或许一切便由我掌控,如今似乎又回到了原点,白费了功夫。”

    凌光居士沉默片刻,说道,“国主还记得自己儿时为何执意要将望空阁布置成这样。”

    公良光一脸傲然正气,目光穿透层层丝幔,回忆着自己儿时往事。

    许久,才应道,“透得些视线,却又看不清晰,寡人记得,当时很喜欢这种感觉。”

    自公良光识文断字,懂得品评人心起,孩童清澈的眼睛中,看到的只有大臣们对居立唯命是从、谦恭畏惧的嘴脸。逢迎之态更甚对他这个少年国主。幔帘之前是虚与委蛇,幔帘之后,他才能听到那些人的心声。

    一个七岁孩童,将自己隐藏在丝幔之后,令那些成年人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参不透自己的心思。而自己却凭着一颗赤子之心,学会了从他们的声音中分辨真心或是假意。

    论到揣摩二字,那些位高权重的长者,输给了一个七岁的孩子,却不自知。在他们眼中,幔帘后那道看不清的身影,不过随着年岁拉长了几分,稚气犹在,不足为惧。而孩童长成,清澈的眼神和惯有的笑容始终如一,却早已学会了隔着帘幕‘听’得人心。即使撤去幔帘,凭着语气的宛转和音色的微弱变化,也断出那人几分心意。

    真心、假意,如旋律变幻,学会辨听,而非目测。

    年轻国主乐在其中。

    他人的笑声,是沾沾自喜,国主的笑容,是宠辱不惊。

    这些成长,要归功于凌光居士。

    国主年幼时,太国母恳请青居道长为国主传道,督促他成为一代明君。但青居道长常年云游,便派了自己的高徒‘凌光居士’前往国殿,时常给国主讲些道法心得。凌光不受国族礼法约束,来去自由,也不必刻意向居立和温多汇报对国主授课的进展。年复一年,国主道心究竟悟至几分精髓,修至几层境界,无人在意,也无人知晓。

    孩童成长为翩翩君子,那位良师益友却似乎常年如一,青春如旧,即使公良光也未见过他的真容。

    往事历历在目,凌光提及望空阁布置,公良光始终没有领会。

    面具下,是耐心地安抚,“看人,需隔帘观心。谋事,又何尝不是。”

    “请居士详解。”

    “事态万千,由人心控制。看人都看不清晰,又何必执着于将事情一做到底,非黑即白呢。地相气候都是变化无常,人心更是魑魅。越是强求,越是求而不得。隔帘探物,触手难得。不如顺其自然,遇神迎神,遇鬼杀鬼。所谓循规蹈矩,规矩由天定,破局却在‘循、蹈’二字。帘幕或由他人所设,或由自己所设,化解皆凭幕后道心。道心即念,人、神之分就在于那念力能看淡多少,运用多少。神者,清念,幻移出来的,是翻江倒海的道法。而人,难以做到,可国主是睥睨一方山海的君王,切不可让贪痴嗔这等浊念,误了自己的道心。”

    公良光负手向前,缓步穿梭在条条丝幔之间,领悟着凌光居士一番教导。

    石国使者被行刺。

    这一局,他既做下了,那看得见,看不见的幔帘便已经垂落下来。

    猎蝓宴事发,算是偶然,也幸得他提前作局,否则王位堪忧。帘后是什么,他不知道,一切皆由天启,却由人定。

    他,不信命。

    望空阁。

    瞭望八阵一场空,那是神心。

    盼望以空静之心睥睨一方的,那是人心。

    年轻的国主,对国家的未来,自己的未来,皆是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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