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归府风波
潼安距京城有百里之远。
接连赶了好几天的路,顾钦脸色苍白得厉害,一路颠簸,餐风露宿,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胡祥停下脚步。
“歇歇?”
“不必,再歇下去,今晚该到不了客栈了。”顾钦脸色难看得紧。
有食物有帐篷,叫野地露营。像他们这种,就是纯纯来加餐的,给那些山禽野兽加餐。
倒是不娇气,胡祥心底暗道。
可惜天不遂人愿,紧赶慢赶,二人还是未能入城。吃过干粮,顾钦便面向篝火发呆。
胡祥暗暗打量顾钦。
顾钦静静倚着树,看向远方,不悲不喜。分明坐在那里,却又和周围显得格格不入。那像极了安国侯夫人的眉眼里,也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胡祥看不透顾钦,他表现得太冷静了。这一路走来,顾钦没有怨忿,亦没有喜悦。他老成得不像少年。
顾钦若知道胡祥所想,怕是会不屑轻笑。朋友,你对摆烂一无所知。
察觉到有人注视,顾钦亦抬眸望向胡祥。
相顾无言,良久,他才开口道:“京城,很远吧。”
胡祥心底松了口气,为顾钦终于流露出的些许脆弱。
“约莫再走三天便到了,京城繁华至极,安国公府更是珠围翠绕,华贵非凡。”胡祥半遮半掩,欲要引诱顾钦问下去。
顾钦眼前微亮,忽而想到,既是安国公府,想必是不缺好东西的。
那他蹭一点点茶叶,做个自制奶茶,应是不过分的吧。
胡祥见少年神采奕奕,心道果然。正待少年发问,怎料顾钦却又闭嘴了。
“你就不好奇,京城是什么样的”胡祥循循善诱。
顾钦:倒也没有多大感兴趣。
顾钦前世没少跑剧组,常处于“人在故宫,刚出横店”的状态。
对于京城,属实没有什么期待。比起信阳宫,他还是更喜欢信号塔。
“安国公府,该有不少宝贝吧。”顾钦暗戳戳旁敲侧击。
“奇珍异宝,和璧隋珠。吉光片羽,稀世之珍,不能道尽其一二。”胡祥心下叹息,终归是乡野长大的,眼界过于短浅了些。
“那该有牛乳吧。”顾钦面露喜色。
胡祥微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牛乳”
“羊乳勉强也可以,该是有的吧。”
胡祥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人围坐在篝火旁,谈论牛乳。
最为关键的是,他倒真不知府里有没有牛乳。
“没有便算了,我早已习惯了。”顾钦眼神灰暗,看来今生注定与奶茶无缘。
“有的。”胡祥咬牙,不就是牛乳吗。大不了他亲自去找,偌大京城,还能找不到区区牛乳?
顾钦眼神亮了,生活又有了希望。
“侯府真好。”顾钦感慨道。
“那是自然。”胡祥见少年脸上满是憧憬,心下满意无比,便待顾钦询问其他。
顾钦却转而催促到,“那我们便快歇息,明日早些出发吧。”
话题再次被终结,胡祥忍住满腹夸耀,只得强颜欢笑,“是该如此,夫人也早就盼着少爷回府。”
顾钦轻笑,不置可否。
他并非没有疑问,但他心知胡祥无法解答。
眼前是诡域迷雾,他却生于漩涡中心。京城纵是龙潭虎穴,他也得一探才知究竟。
顾钦没有拒绝的权力。他很清楚自己的存在表面上是破绽把柄,实际上,却更像是场阴谋博弈。
他向来不惮以荒谬描述命运,以阴暗揣测人性。但眼下他什么信息都没有,与其胡乱猜测,倒不如躺平,享受这所剩无几的闲暇。
如果一个人无知浅薄,那他和无忧无虑又有什么区别呢。顾钦深深感叹,继续当条快乐无知的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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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刚下了场大雪。天色阴沉得紧,灰蒙蒙地压在整个京城上空,唯有屋檐暗青色瓦缝间的积雪漏出一点白。
寒气肆意渗透,顾钦拢了拢身上的衣袍。偏头看向胡祥,“这便是安国公府了?”
胡祥欲言又止,含糊说道:“是的,但,但时辰还早。少爷倒不如再休整下,也不急于这一时。”
“不必了,入府吧。”
胡祥心里叫苦不迭,暗道这算什么事儿啊。
不怪胡祥纠结,只能说顾钦的装扮,实在太过一言难尽。
顾钦身材瘦弱,但胜在眼神清亮、气质沉稳,看上去倒是别有番少年意气。
可如今,他用额发遮住眉眼,又刻意做出畏缩姿态。双手攥紧衣角,忍不住打量周围却又不敢的样子,活像只受惊的鹌鹑。
面上的无措与茫然,把少年的局促暴露了个十成十,完全是幅小家子作派。
胡祥心知顾钦是在伪装试探,但这前后之差判若两人,饶是胡祥,都纳罕了片刻。
眼下的顾钦,才是村野孩童该有的模样。先前气定神闲的少年,更像是他的错觉。
“一会儿,你不必多言。”顾钦刻意压低声音,语气里还是贯有的笃定。
“自然,就算你说了,也无人会信。”
他们只会觉得,你是言辞委婉刻意恭维。又或是被我收买了,方才替我说好话。后面的话,顾钦没有说出口。他心知胡祥比他清楚。
胡祥暗叹,顾钦当真极会把握人心。不过他却仍想配合顾钦,他打心底好奇少年究竟想做什么。
顾钦借着伪装,四下打量。
安国公府属实是气派非凡。入目皆是碧瓦朱甍,丹楹刻桷。又兼有楼层叠榭精雕细刻,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富丽堂皇让人目不暇接,当真是美轮美奂、金碧辉煌。
不愧是钟鸣鼎食之家,顾钦暗暗赞叹。
单只论这三环内的地段,搁现代就能炒出天价。如今免费任他参观,这波不亏。
刚行至正房,便听闻屋内喧哗。
“不是说入府了吗,怎么还没到,总不能是迷路了吧。”说话的是个声音清亮的少年,言语戏谑,暗含讥讽。
胡祥心下一紧,当即看向顾钦。
顾钦仍装作鹌鹑样,神色却并无异样,恍若未闻。
胡祥无语凝噎,心道自己就多余担心他。
话虽如此,胡祥仍是略微停顿。待屋内静下来,方才进门禀报。
安国夫人忐忑了数日,而今总算是等到了人。
她定下神,强作镇静,“快些让他进来。”语毕,眼神扫向齐辰安。
齐辰安被看得身形僵硬,心底暗骂,早不来晚不来,土包子偏偏这时候来,分明就是和他过不去。
顾钦唯唯诺诺进屋,低垂着头并不言语,似是怕极了。
安国夫人早在顾钦出现时,就已站起身来。而今更是直接来到顾钦面前,双手放在顾钦肩上,将人半拥在怀里。
“像,真是像,简直是一模一样。”安国夫人红了眼,压抑着心底情绪。
“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吧。”
顾钦微愣,他设想过千万种场景,做足心理准备方才进了侯府。然而,眼下的情况,又远不在预料之内。
见顾钦不回答,安国夫人心下涩然,继续说道:“都过去了,往后有国公府在,再没人敢欺负你。”
“知道你挂念孩子,人既到了国公府,来人方长。这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安国侯出言提醒。
安国夫人闻言,也收敛了泪意,“是了,来日方长”。
她轻轻拉起顾钦的手,转向说话之人:
“这是你的父亲。”
顾钦抬眼低声道:“父亲。”
安国公应了声“嗯”做回答,便不再言语了。
“这是,”安国夫人顿了顿,“是你大哥,齐晏之。”
齐宴之正在把玩手中青玉,冷白指尖轻触过透沁碧色,交错映衬,好看得紧。
闻言,他微抬眼眸。
清贵温雅,皑如高山雪;温润而泽,皎若云间月。
顾钦暗暗打量,虽比他差了点,但总归是不负盛名。
顾钦掩去眼底神色,低垂着头,却并未出声。
“回府便好,往后若有需要,可来找我。”齐晏之语气平淡,似是并不在意。
顾钦抬眼看向齐晏之,又飞快埋下头。眼中浮现些许深意,低声说道:“会的。”
“嘶,真是土包子,连客套话都听不懂。”齐辰安声音虽小,众人却听得真切。
“齐辰安,你在胡言些什么,快向哥哥道歉。”安国夫人少有的沉下了脸。
齐辰安见安国夫人生气了,不由打了个哆嗦,心里却又泛起委屈。
他自小娇宠长大,顾钦的出现,分走了安国夫人太多注意力。更何况,他自小就崇拜齐晏之。在他看来,顾钦乡野长大,举止寒酸,根本不配当他哥。
“娘,你仔细看看,这丑八怪哪像我们家的人?他定是个骗子,你们都被骗了。”
“你还不住嘴!”安国夫人见他不仅不道歉,还变本加厉,更是怒不可遏。
顾钦五官精致,奈何常年风吹日晒使他皮肤呈小麦色,这与锦衣玉食、皮肤白嫩的安国公府众人自然显得格格不入。更遑论顾钦刻意佯装瑟缩,更突现得他灰头土脸。
顾钦虽然喜欢吃瓜看戏,但不代表房子塌到他身上,他能无动于衷。他轻轻拉住了安国夫人,“没关系的,您不必生气。”
语毕,又转向齐辰安,“你也不必道歉,我已原谅你了。”
齐辰安:?你在说什么?
“丑八怪,谁稀罕你的原谅!”反应过来,齐辰安简直气炸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顾钦缓缓说道,“学识浅薄,举止粗鄙,不通礼数”
齐辰安怒目圆睁。
“当然,说的不是你,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顾钦语气悠悠,“我如此不堪,你竟只觉我面目丑陋。看来,你对我的评价还是颇高的。”
齐辰安听呆了,本想制止争执的安国公也沉默了。
沉默,是今日的安国公府。
胡祥不忍直视,心下却诡异平衡。被哽得说不出话的,终于不止他一人了。
“当然,原谅你,也并非是为了你,”主要是我比较善良,从不与瞎子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