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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瑞脑消金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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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帐内的厮杀仍在继续,所谓至高无上的武功剑法快如闪电,疾似奔雷,郑王在绝对力量的压制和不留余地的追刺下很快力竭,他自知不敌大势已去,擦去唇角一抹血痕,狂鸷而嘲弄地看向宁王:“成王败寇,我们的路,本来就是用鲜血走出来的!虽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但宁王殿下你的狠毒令我等望尘莫及,本王临赴黄泉,但真愿为宁王妃一哭啊……”

    那位他在宴席上真心称赞怀有咏絮之才的女子,当真所托非人,是个实打实的可怜人。

    血光迸现,人首分离,宁王手起剑落抿唇不语,提在手上血淋淋的脑袋是他迈向明日黎明的第一歩,玄武门前尚且父子反目兄弟残杀,情义人伦荡然无存,疆场只论成败,言何儿女情长?只是当他迈出牙帐的刹那,胜者为王的笑意微微收敛于唇边,受郑王之激脱口而出的一种假设,令他感到一丝牵强附会的矛盾和茫然。

    更还有从心底浮起一缕复杂难明的庆幸,还好某人不在。

    “郑王已死,降者不究,不降者,杀!”宁王扬声高喝,气魄震天的声势令人跪服,眉目纵然森寒如冰窟,雅清的容颜好似同沐月华的雅士,沾染于衣袍上的鲜血如同绽放了一朵又一朵的妖冶花朵,花枝带刺,花汁剧毒,视之绝美,触之则亡。

    郑王授首,童叟死于混战,负隅顽抗者被绞杀,其余手下军队尽数弃械向宁王大军跪地受缚,这是曙光前最后的黑夜,满营将士的火把照得满院如白昼,叶子经历一场拼杀后白皙的脸蛋沾染着血滴的余温,跪地看向宁王手里提着的首级,内心涌起一阵大仇得报的快意,她忽然想到什么,伸长脖子瞥向营帐外的那棵古树,湛蓝夜空的陪衬下除了枝干空空如也,好像无人来过。

    人呢?王妃和苏沐怎么都不见了?“王……”叶子张口又止,将头埋了下去。

    明日就是宁王反扑京城的关键一搏,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他添上一丝一毫的麻烦,吹花不在了,跟她刀头舔血出生入死的姐妹离开人世,再也没有人能够在那执行任务的闲余夜空下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隐秘的心事,诚然两人的对话因为这个从天而降的王妃多了几分微妙的烦恼,但后来吹花总是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对王妃的好感,一碗姜糖水,暖得了吹花,暖不了她这些年生冷如铁的心房,从今往后也只为一人跳动。

    除了宁王,她已经无所在意。

    翌日凌晨,城内酒肆茶坊一律未开,青白的浓雾弥散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往里日喧嚣鼎沸的朱雀大街被诡异的寂静笼罩着,自五城兵马司集结的大军正向永定门调动,夹道筑起的高台上,几名守将手挥令旗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一支长长的马队飞奔而来,为首两骑正是一身纯白僧袍的不懂和玄黑色武将服制的兵部尚书巫大勇,面临国难,黑与白两种对立到极致的颜色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和谐,闻听城外轰隆隆的马蹄声不断迫近,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命将士将永定门打开,今日就要来个请君入瓮!

    “谷王,你可真是调皮捣蛋呐!”不懂好整以暇地望着铿锵入城的谷王,“表面跟皇上辞行兜了个圈子又回来,你在跟我们玩捉迷藏呢?不过皇上是眼明心亮,知道这四王叛变其实就是郑王一个人搞的鬼,只要你肯投降,就前事不计,后事免提,而且还是照样让你舒舒服服地做个藩王,要是不投降的话,那可就……我们的八万人可就要把你的四万五千人包饺子咯!”

    “你凭什么让本王投降?”谷王轻轻嗤笑,紧握缰绳的手掌却沁出细汗,城内气氛与预料中的兵荒马乱很不一样,这让他莫名生出一股躁意,但还是强撑着底气道,“京中兵马我了如指掌,其余三王的兵马马上就到!到时候你的八万兵马恐怕就是八万孤魂了!包括你在内!”

    “八万孤魂啊?那你一定是见了鬼了!”不懂勾唇一笑,扬手一指,透过一阵浓烟,高耸的城门楼上赫然伫立着一道神采奕奕的红袍身影,身旁捆绑着两个全副铠甲的阶下囚,谷王头冒冷汗,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不懂悠扬地笑道:“十根手指不一样齐啊,看看你的兄弟们吧,皇位只有一个,你是打算用你谷王的家当来给别人做嫁衣么?嗯、起兵造反也不挑个好时辰,我还困得很呢,你请自便。”

    谷王脸色一白,本是与辽王与韩王相约寅时起兵,两军分别从东直门和西直门攻入京城,岂料这两人心存异变向朝廷受降,那他还有什么好挣扎的?在不断涌上来的兵马司军队的重重围困下,谷王翻身下马,脑海中开始编织起求得皇帝宽宥的美梦。

    好一个太傅大人,好一招虚张声势!巫大勇第一次向不懂涌起佩服的眼神,不懂打着哈欠仰卧在马背上,方才发觉僧衣下的脊背已被汗水浸透……

    京城五里开外的飞鹫峰下旌杆林立,印着“宁”字的赤红色与镶黄色大纛交错飘飞,混合了两种军服式样近十万大军沿着白河峡谷整装排开,两列战车里堆满了郑王大军的甲仗和锱重,清晨的灼阳炙烤着大地,四周金戈铁马不动如山,除了旌旗猎猎作响,间或有一两匹战马发出耐不住寂寞的嘶鸣。

    飞鹫峰地势高耸,宁王身跨骏马,一身银铠熠熠生辉,通身气派有如仙染云镀,素日里温润浅淡的琥珀色瞳仁此刻像极了一柄满是铜锈的古月弯刀,冰冷锐利又不乏沧桑厚重,俯瞰山脚下的皇城如卧龙横倒,皇寺鸣钟肃穆悠荡,山山水水尽在掌握,一派带着致命吸引力的繁华锦绣近在眼前!乾清宫一场大雨让他的计划拖延了三个多月,其间种种部署费心思量助长了他内心的火焰,他要以更加完备的姿态向那万人敬仰的位置发起摧枯拉朽的攻势。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左右并骑的陈勤和凌十一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断高升的日光直射下来,两人额上逐渐沁出豆大的汗珠,并挥手拒绝了参将递来的水袋。

    这样的等待无疑是兴奋且焦灼的,辰时将至,山脚下仍然毫无动静,这很不对劲,宁王举起铁筒千里望,严密注视着远处的一举一动,忽然耳边急促的蹄踏声响起,一名哨卒狂鞭坐骑,满脸汗水地来到宁王面前,抱拳道:“启禀王爷!谷王、韩王、辽王三位王爷已经投降,现在正在太和殿等候皇上发落。”

    什么?宁王霍然转首,脸色骤变,压抑心底的深寒直逼而来——事实再一次证明了他绝无仅有的前瞻,假道伐虢这一计,到底是冒了巨大的风险。

    眼看着计划落空,数万人的摩拳擦掌到鸣金收兵,唯有将计就计再观后效,他尚且维持着面上的处变不惊,强抑着心头无可奈何的怒火,调转马头冷喝一声:“回宫!”

    一场硝烟无声消弭,京城依旧雉堞连云,乐坊瓦肆喧闹不休,紫禁城的宫道上,一名黄袍将士高举捷报沿着御道飞奔而来,转送给御前侍卫统领蔺长安,气势恢宏的太和殿内,宽阔的红毯两侧站满了文臣武将,三王头盔被除,形同囚徒,灰头土脸地跪身在台阶下方。

    随着一阵钟磬之声响起,朱厚照在江彬的扶持下缓缓登上御座,稚嫩的面孔一改往日的宽纵随和,沾染前所未有的肃杀之气,冷冷地俯视着阶下之人:“辽王、韩王谷王,你们三人犯上作乱,该当何罪!”

    “皇上恕罪!”摄于天子之威,三王齐齐叩拜,冷汗哗哗直流。

    “辽王,你曾经平息外族作乱,韩王谷王也曾为鞑靼攻入大同时立下功劳,当年你们为保社稷是何等荣耀,而今天,你们为了一己私欲竟陷黎民百姓于水火战乱之中!”朱厚照怒目而斥,显得痛心疾首,顿一顿又神情稍霁,“朕念在你们是先皇的功臣,这次的事朕就不追究了。不过,你们三人以后就留在宫中颐养天年,你们手下的藩兵,归兵部收编,朕会赐你们府邸一座,派兵三百加以保护。”

    名为保护,实为圈禁!就在众臣都以为皇上会心慈手软时,一道旨意算是彻底断了三王根基,位列内阁仅次于不懂的李东阳一直担心新帝不够铁腕,对犯上谋逆之人心存恻隐,走了建文帝的老路,如此,总算露出几分欣慰的笑意。

    “对了,这次四王作乱,为何独缺郑王一人呢?”朱厚照忽然有些疑惑。

    “回禀皇上,郑王的五万兵马驻扎在京城郊外的飞鹫峰下,按兵不动!”巫大勇及时回道。

    就在此时,一名殿前太监跑得趔趄,伏拜道:“启禀皇上,宁王求见!”

    宁王?朱厚照在听到这称谓时心房一跳,今早他刚刚从水云馆的宫婢那里听说阿珩消失不见,又听永定门的领班侍卫说宁王妃带着侍女从御马监抢了两匹快马离开宫门,接二连三的消息让他忧心如焚,却不得不忙着与重臣磋商退敌之策,同时做好与皇城共存亡的准备,如今危机解除,他真想立刻将娄玉珩寻觅回来,只是没想到最先出现的会是宁王,当着一众文武大臣的面,他好像也没法跟皇叔交待。

    太和殿殿门高阔,一道银铠身影逆光而来,宁王既未卸甲,只循例上交随身佩剑,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门槛至阶下的众人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着极是罕见的戎装侠王,可怎么看,都跟平时不太一样。

    看久了才觉得,是一种与谦逊对立的难以形容的桀骜。

    “微臣叩见皇上,微臣护驾来迟,请皇上治罪。”宁王眼睫微垂,俊颜紧绷。

    “叛乱已经平息,皇叔不必自责。”朱厚照微笑着抬手,虽然对于宁王获得卫护职权后,在京城危亡之时临阵脱逃不知所踪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感到困惑和不满,但还是维持着面上的宽容。

    起码,比起地上那三位不服王化的,宁王还算有个叔叔的样子,除了在关于某人的事上。

    “皇上,微臣不慎落入郑王圈套,被他生擒,幸得微臣有一班英勇手下拼死将微臣救出。”宁王一眼看穿了朱厚照眼底的敷衍,随即肩头一松,显露出淡淡的疲惫。

    “那你没事吧?”朱厚照急忙问,内心再一次对宁王生出揣度失当的愧意,看来,他真的是受了先帝和不懂的影响太多,亦或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因素掺杂在里面,又滞声问道:“那郑王何在?”

    不懂在旁边听了直眨巴眼睛,这种话,当真就只能来忽悠皇上了吧?他打眼瞧着宁王,头盔一戴头发一遮,露出一张皎月娇花似的俏脸蛋,但怎么看都是一副吃人不吐骨头的聪明相,旁人或许不知,他在摇骰子时可是领教过此人的武功,他会被郑王擒住?还是生擒?联想到今早得知宁王妃不翼而飞,莫不是被郑王的人挟持了去?除了这种解释,他实在想不到第二种,除非他把自己绑了献给郑王。

    在众人的注视下,宁王将置在地上两尺见方的木匣打开,一股血腥的味道直冲颅顶,众臣纷纷目瞪口呆倒吸一口凉气,太和殿内仿佛刮来一阵刺穿骨髓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就连久经沙场的三王都跟吓破了胆一样呆若木鸡,朱厚照脸色剧变,脸部肌肉抽搐着,宁王若无其事道:“郑王的五万大军,要跟三王大军汇合,为了江山社稷,臣不得不先手刃此贼,为保大明臣只好先斩后奏,请皇上恕罪。”

    半晌,朱厚照才勉强挤出一丝笑:“这次多亏皇叔先除掉郑王,以郑王之狠,恐怕太傅的虚张声势也不会奏效,到时候一定是兵戎相见,生灵涂炭,朕奖赏都来不及,何罪之有?这次辛苦皇叔了!”

    既然说到奖赏,天子金口玉言又怎能只是口头说说?宁王当然不肯吃这个哑巴亏,他转头看了一眼洛亦,洛亦当即心领神会,他虽无心再掺和挟势弄权之事,但想到自己能够留任京城还是仰仗宁王妃之情,再看皇帝对宁王激赏不已,于是出列谏言道:“皇上,此番四王妄动戈钺未遂,京城化险为夷,全赖太傅与巫大人不懈于内,宁王及其部下忘身于外。先帝曾有遗诏,诸王若有变异者,变异者之封邑,赏予平叛诸王,此番宁王身陷敌营破除奸党厥功至伟,皇上是否要秉承先帝遗旨,以慰将士军心?”

    不懂单手摸着下巴喉咙里憋着一口浊气,同时也有一缕寒意沿着脊背窜了上来,洛亦的话无懈可击,他也不好在档口儿跟宁王斗法,只能看着朱厚照点头下旨。

    郑王的五万大军,归宁王指挥调用,藩地怀庆府,连带着谷王的藩地湖广一带,亦交给宁王辖管,房屋地契、屯田、金帛不计其数,至此,祖上积弱的宁王府达到了赏无可赏的富贵煊赫。

    ……

    毓秀堂前的杏花不知什么时候开了,纯白的花蕊在红到发紫的流云晚霞辉映下成为暗色的剪影,娄玉珩静坐在窗前,铺开一卷宣纸,用褐色工笔静静地描画着伸到窗棂上旁逸斜出的一枝独秀,如此,算是煎熬过了大半日。

    苏沐不清楚娄玉珩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昨夜突然被小姐拉着狂奔,两人一路纵马疾驰到山下,眼看着就要转入官道南下直奔固安,她拉着娄玉珩气喘吁吁地问:“小姐,你这是赶着逃命去吗?”

    一点不错,是逃命,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宁王手下的探子从京城遍布至江西,就是她有飞天遁地的本事也难逃他的视线,娄玉珩望着深夜下泼墨一样的群山叠嶂,一种被宿命包裹的闷窒之感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勒紧缰绳调拨马头,决定回去讨一道名正言顺的“特赦令”。

    由于担心城门失火,她跟苏沐两人在永定门外寻了家驿馆过夜。

    这一晚,她的情绪波动很大,是很难入眠,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脑海里想着男女之情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忽然就听到隔壁女店主和她的男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声,接着就是男人摔门的声响,方才还在楼下热情接待她的中年女人哭得伤心,嘴里骂着诸如你这个负心汉、没良心之类的话。

    她一直都清楚,一旦女人嫁了人付了身心,尤其开始为一个男人患得患失声嘶力竭,绝大多数都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可她觉得自己诗书皆通,文艺俱佳,具有非凡的眼光和胆识,再加上一副日渐臻善的好皮囊,是否能赌一把成为特殊的那个,收获属于自己的那份圆满?

    可宁王给了她当头棒喝,不仅情意是虚幻,就连她这段时日来为他奔波效力、不顾是非廉耻地周旋在奸人佞臣之间,最后也只能担得起一句狡兔死,走狗烹!

    其实她并不贪心啊,她是被他八抬大轿抬进府里的王妃,甚至她都在不清楚他的意图时帮他讨其他女人的欢心,言辞应对间永远顺着他讲话,新婚之夜完璧归赵的悲愤,第二日就被别苑抛弃的冷待,她泰然处之毫无怨言,从小到大,养父养母或许由于特殊的身份对她无比疼爱,回到娄府之后成为失而复得的大小姐被祖父捧在手心里,也比其他人的规矩少些,她从来没有这样逢迎讨好过一个人,哪怕对方是她夫君又贵为王爷,她真的已经尽力在做他的女人了!

    哪怕听到这样锥心刺骨的混账话,她都没有记恨,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趁着犹可脱也的时候。

    “小姐,你说过,发生什么事都……”

    “别问。”娄玉珩对于苏沐的声音很是安心,这是唯一能够支撑她的力量,“什么都别问,等到咱们离开京城,我会一五一十地跟你讲清楚,现在,什么都不要问。”

    她的演戏已经够拙劣,若是再吓得苏沐在宁王面前露了破绽,那就不好办了。

    黑暗中,她扯起被子轻轻蒙过头顶,将眼睛压得严严实实,狠狠压下眼底热流激荡,身子抖似筛糠。

    心碎了,没人知道,泪流了,就太寒碜了。

    这样苦捱到第二日清晨,原本可能被炮火轰开的永定门安然如斯,接着她就看到谷王的兵马一个一个地向五城兵马司的人弃械受降,她亦暂时弄不清究竟哪一环出了岔子,总之京城没有大乱,她便和苏沐赶回了宁王府。

    天色渐晚,暮霭沉沉,宁王一回王府便沐浴卸甲,换了身干净舒适的银白色直襟长袍,靛蓝色的领口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滚边,腰间的同色金丝蛛纹带少见地扣得凌乱,被镶碧鎏银织珠冠固定着栗色长发也是没有章法地披散在肩头上,朱阙命下人在院子里石案上摆了几道精致可口的茶点便退了下去。

    唯恐郑王在饭菜里再动什么手脚,他这三日来都没怎么好好用膳,固然曾在治理黄河水灾时与灾民同时同住能屈能伸,但那也是为了忍一时之苟且以图来日之功,这回在郑王那里食不果腹备受挫辱,换来的却是替朱厚照解了坐困京城之患!面前酒壶里盛满了色泽瑰丽的鹤年贡酒,是京中鹤年堂特供的大内佳酿,无疑是皇帝平叛郑王的恩赏,像极了无声的嘲讽!

    “功败垂成……”宁王缓缓抬起酒盅,淡色的唇瓣抖动着,“四王,四个信口雌黄!四个饭桶!”克制了一整天的怒火涌入肝胆,手指狠狠一压,青玉瓷盅像是四王一样被捏得粉身碎骨,琼液溅到脸颊和睫毛上亦难解心头之怒。

    “可惜吹花已经死了……”叶子神色少有的黯淡,她可以继续陪着王爷风霜与共,而吹花却成了她此刻最心痛的代价,是她一个人的代价,宁王被心火冲得耳膜嗡嗡作响,一时也没听清叶子说了什么,“这一次的功败垂成,想不到竟然是不懂一手造成的!要不是他在紧要关头令洛亦改变了主意,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不懂……不懂!”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真是太忽视这个不懂了,洛亦不是被他逼得妻离子散在朝堂无立足之地吗?竟然在短短三两日的功夫就被他策动投诚!这是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王爷!让我去杀了他!”叶子上前一步恨声道。

    “不用!”宁王怒色渐收,神思回笼,“这一次郑王的兵马被我收编了,藩地也尽数归我,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给朱厚照和不懂留下任何反抗的余地!”他长长抒了一口气,镇静地下了吩咐:“这一次,你要好好奖赏那些在于翠屏山一战中立下功劳之人,再涨高所有密探的酬劳。对了,我上次让你查的那个林蕙娘,可有什么眉目了么?”

    “属下这段时日忙于对郑王一党的观察,只派了手下两人到念慈庵关注了一番,听主持那里得知这林蕙娘是二十多年前来到京城的南方人,没人知道她具体来自何处,另外,手下还打探到不懂有时会去探望她,两人关系看起来很是亲密。”

    “又是不懂?”宁王微一拧眉,看那女子年逾四十,又以师太自称,定是方外之人无疑,念慈庵就在迦叶寺后方,那么她与不懂有些瓜葛倒也不足为奇,“那就让那两个人继续盯着林蕙娘,至于不懂的来历,一定不止迦叶寺这么简单,你要让江南一带的密探继续调查。”

    “是!”叶子领命后,便纵身飞离王府。

    偌大的庭院又只剩下他一道寥落的孤影,宁王转首看向毓秀堂的方向,今日他一进门,就听朱阙说王妃今早就回了府,而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她,既有不愿以风尘仆仆满面尘垢的形象面对她的因素,更还有些其他的,是他自己也难以形容的……苦恼。

    夜色寂静如莲,外面传来辛蓝和几名婢子惊喜的问安声,娄玉珩正在妆台前拆着头上最后一根金簪,宁王缓步走近,是他身上独有的白檀和瑞脑的甘冽气息,她抬眼看到铜镜中蓦然出现的俊颜,忽然手上一凉,突然套入的玉环硌得她手腕一痛。

    “王妃不习惯金玉饰物的沉重,可这镯子还是轻易不要摘下来的好。”宁王语气不咸不淡,拉起她的手让她依在自己身侧,动作是惯常的蜜甜和亲昵,娄玉珩略显干涩地笑笑:“方才是沐浴的时候一并给拿下来了。”

    宁王点点头,将她手笼在掌心里摩挲着,知道她每日都用牛乳和蜂蜜细致保养着这双葇荑,嫩滑的触感像是一匹上好的绸缎,让他爱不释手,有时握在手里把玩,有时让她把玩自己,都是一种妙趣,可唯有这样的近,才能察觉到她肌肤的战栗。

    “玉珩,你在发抖。”忽地,他轻声道。

    发抖?是么?她已经竭力在控制了啊,娄玉珩微笑着站起身来,笑容底下隐藏着几分平静下的波澜,如往常那样温声细语:“妾身是在为王爷担心,一别快半月,朝思暮也想,真的见到你回来,我倒像跟做梦一样地不敢相信了。”她仰头与他对视,淡笑如春水映花颜,“王爷呢?有没有想我啊?”

    他目光向下一瞟,月白色的抹胸曲线随着她的呼吸浅浅地起伏着,嗓音不自觉地沙哑起来,“你知道。”鼻息交错间,他引着她的手来到自己的腰带扣,邪邪一笑:“军营将士俱是五大三粗之辈,夜半寂寞无可疏解,想必王妃守在宫中也是如此吧?”

    “所以除了此事,玉珩就没有别的用处了是么……”她低眉轻叹近乎无声,宁王脸上的坏笑瞬间消失,抬起她下颚牢牢迫视着她的双眸,语意幽沉:“本王既不眼瞎也不耳聋,从进房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不对劲了,你又在跟我演戏,我说过,夫妻之间不必如此,你为何总是一副唯恐我宰了你的样子?本王在你眼里算什么?”

    算什么?她哪里敢这样想啊?娄玉珩闭了下双眼,只能听到自己沉沉的心跳,薄薄的眼皮下眼珠转了一转,幽幽睁了眼:“妾身入宫的这段时日,看着那些入了宫的豆蔻少女日日苦等皇上临幸,心里真是可怜她们,实在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沦落到那个地步,但想想其实不会,妾身想要的,王爷已经许诺给我,王爷不会食言的,对吗?”

    房内霎时冷寂,宁王缓缓松开她的下颚,轻轻一嗤:“是,本王给过你暗示,母仪天下的位置么?可惜这次的事,让不懂捡了便宜,解了四王之乱,他这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位置算是坐稳了,所以你就等不及了?娄玉珩,其实你真的不够聪明,你为了保住王妃的位置,所以一直拼命对我示好,从梅龙镇到京城,为我奔走效劳,可你既然能都装出对我痴迷爱恋的模样,怎么不一直装下去呢?”

    娄玉珩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蛋,凉凉的,都是汗。

    她知道,自己最初对他肤浅又冷漠的态度是存在排斥和鄙夷的,带着这样的心态在梅龙镇帮他做事,甚至在他受伤时的眼泪都是挤出来的,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作为王妃,你的确无可挑剔,我也一度认为,将你娶进府中是上天对我的帮忙,你帮我助我,包括弘治赐死我的那日冒险来到宫中,我不可能一点触动都没有。为本王鞍前马后前赴后继的大有人在,但你和别人不一样,我把你从水牢里救出来,守了你三天两夜也不觉得浪费时间,甚至听大夫说你……”宁王及时住了口,微微俯身靠近一些,滚烫的气息拂在她冷汗涔涔的脸上,“所以,本王是不是太纵着你了?让你忘了身为一个王妃的本分?”

    本以为来到这里能够得到她温柔的慰藉,没想到她竟然是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他真是气恼啊,随即以迅雷之势将她抱起丢在床上。

    一别半个月,他真的是有些想了,积蓄已久的热情开始爆发,只是待那一步时,他愣住。

    “你、一点也没湿?”他沉声问着,可她能回答什么,如水的杏眸带着微微的乞怜和抵触,他厌极了这样的眼神,甚至恨不得让她哭出来,于是毫不犹豫地继续了。

    微弱的烛光下,娄玉珩看到宁王的下颌崩得很紧,也许是太舒服了。

    而她,那种干燥而粗糙的痛楚亦随着他温柔下来的动作逐渐褪去。

    ……

    良久,子时已过,淡蓝色的纱帐就像一张天罗地网,充斥混合了熏香、汗水等各种不可言说的味道,案几上的黄铜烛台积满了红烛垂泪,窗板关得严实,一丝风声也无,寂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疲累攻守后的呼吸声。

    这一回不同以往,他不再抱着她了,娄玉珩躺在原处默默消汗,极是平静地柔声道:“洛亦临阵倒戈的事,其实也有妾身失察的责任,让不懂钻了空子。但这回不懂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靠的也是运气好,加上三王容易愚弄,若是王爷真的跟他硬碰硬,他又怎么会是王爷的对手?只不过为了得位名声考虑,才有这诸多掣肘,运气这种事可一不可二,相信王爷已经有了进一步的打算了。”她侧首看向他微阖的眼帘,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嗓音更加轻柔,“朝堂上的事,妾身已经无力周旋,离开上饶也快一年了,祖父高龄七十又三,妾身想回娄府看看,希望王爷能够允准。”

    宁王当然清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含义无非是,她想离开了。

    或许,不单单是想回娘家,她是想,离开他身边了。

    顿了顿,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长久的静默后,自鼻腔发出一个淡淡的“嗯”字。

    “多谢王爷。”她亦翻了个身背靠着他,轻轻道。

    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感激,令他眉心轻蹙,本就冷如铁石的心房裹上一层冰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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