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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9、贤妃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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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缕微凉的曦光刺破秋日晨时的云际,千回百转地投射进沾染秋露的窗棂之中,娄玉珩坐在妆台前,接过苏沐递来的湿帕子,忽然觉得这寝殿空旷得很,一举一动的声响都格外清晰。

    晨起恍惚之中,她随口问道:“王爷今天还没回来吗?”

    苏沐一边替她梳头一边道:“听朱管家说,王爷这几日去长陵祭祖了,回来之后还要去秋场围猎,一时半会儿可能回不来。”

    “哦。”娄玉珩抬眼看向窗外,眼神不太聚拢,有些远思般的游离。

    听辛蓝说起,宁王不仅武艺高强,箭术更是天下无双,百步穿杨一箭双翎皆不在话下,虽然她还没亲眼见过,但是光是听着描述,就能想象到某人身胯骏马挽弓搭箭的矫健英姿,不过,这也都是王府内部才晓得的事,她猜也猜到,秋猎这种事,在皇家算是政治活动,当着一众明里暗里较劲的皇亲面前,宁王必不可能拔得头筹。

    想到自己幼时在边关跟着养父没少学习防身技艺,也算是精于箭术的,只是自从来到娄府认亲,真正成为一个书香门第的闺阁小姐,只能偶尔舞剑怡情或强健体魄,曾经那些挥鞭射箭之类的功夫也就渐渐生疏了,每每想来总觉得遗憾。

    要是哪天能得宁王亲自指点一二,没准还能捡起来,要是这样的话,那他就得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开弓,如何控制力道,如何调整角度,这样想着情景,娄玉珩顿觉耳根一热,苏沐眼尖地瞧见她泛红的耳尖,抿唇一笑:“小姐这是怎么了?脸红成这样,是不是有点盼着王爷回来了?”

    娄玉珩心念一动,迅速抹去颊上那一抹羞乱,有些怅然地仰头看向苏沐,“苏沐,你是了解我的,又何必拿这种话来调侃我呢?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握在手里的权力富贵才是真实可靠的,我会盼着他回来,也是因为,这些只有他才能带给我。”

    “我知道。”苏沐收起笑脸,随手拿起镜奁前的一根芍药宝石金簪,在娄玉珩的鬓边比划了一下,“小姐自小喜欢读书,奴婢耳濡目染,跟着记了那么一句,《卫风》中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说的就是凡是轻易动了感情的女子,很可能会自食苦果,所以小姐并不同于寻常的怀春少女,从来不在男女之情上留意。”

    苏沐说着清醒的话,眼神却闪过一丝犹疑的迷茫,娄玉珩又轻声道:“可《诗经》中还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可见这世间多的是情投意合的神仙眷侣,你呀,可别跟我学坏了,有朝一日,你还是得找个两情相悦的男子白头偕老才好。”

    她不信命,但对于感情这回事,既然一脚踏入王府,就是她命里没有也不会有的,她绝不强求,况且,她自认为有所失,就必然有得。

    “小姐……”

    苏沐话音未落,忽然院子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吆喝声和脚步声,娄玉珩立即用一把玉梳样式的发簪挽了个简单随意的发髻,穿了件极为素雅的乳白色刺绣腊梅缎袍就匆匆赶了出去。

    走出毓秀堂来到王府堂前的院落中,陈勤正在大声指挥着几十名身着土黄色甲胄戎衣的兵将列队出行,场面架势就像沙场点兵,想来宁王谋事向来深夜少人,这样大的阵仗还是头次见,娄玉珩心房一紧,连忙上前问道:“老陈,你带这么多亲兵护卫是要干什么去?不会是王爷出什么事了吧?”

    这几日她没少借着王府的事跟辛蓝和陈勤打交道,称呼上也逐渐热络起来。

    陈勤俯身抱拳:“回王妃的话,是谷王和郑王的部下在城中闹事,属下正是奉了王爷之命,率人前往十八铺调停。”

    “原来如此,王爷没事就好。”娄玉珩松了口气,嘴角了然轻笑,“谷王和郑王未免太不知检点,天子脚下还敢纵容手下作乱。京中百姓过惯了安逸日子,骤然见到军队横行之景,肯定闹得人心惶惶,陈勤,你跟随王爷多年,必然十分了解王爷,为了京城治安着想,眼下是到了咱们宁王府出力的时候了,你可得知道轻重。”

    在她看来,宁王虽然于大计上不再跟她避讳,但到底没有真正让她参与到他的事,而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宁王府的人不止把她当成名义上的王妃表面尊敬,更要把她当成真正的主子来效忠效力。

    陈勤微一抬眸,只见娄玉珩眸中笑意愈发深邃,弦外之音更是显而易见,心道莫不是王爷已经跟新娶的王妃交了心?他也的确了解王爷,知道王爷并不是个为女人折腰的凡俗男子,可见眼前这位王妃的确有几分讨得王爷欢心的本事,便不必再拿腔作调,淡笑道:“王妃所言极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为王爷王妃办事。”

    看着陈勤率领一众卫队出了府门,娄玉珩对苏沐道:“吩咐下人准备一辆马车,立刻出发去十八铺。”

    “不是说有人在十八铺闹事吗?小姐去那里做什么?”

    “既然王爷有意维护京城百姓,那我这个做王妃的,自然要身先士卒。”娄玉珩微抬下颚,扬唇一笑。

    从梅龙镇到京城,为了所谓“人心”二字,宁王可是下足了功夫,做戏么,她得帮他把戏做全套。

    况且,哪怕目的没那么单纯,做的也算是利人利己的好事。

    ……

    近来朱厚照一边在东宫和上书房修习监国事宜,又忙着祭祖和秋猎之事,不懂便得了空闲,就和追随他一道来了京城的应籽言在城中闲逛。

    应籽言虽然是曾经的尚书应墨林的女儿,但是她自小在江南一带的老家长大,这还是她头次来到京城,就被这帝都的繁荣盛景所震撼,只叹这大街小巷就跟蛛网似的四通八达,被不懂嘲笑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一路上两人互相拆台打趣,听闻城南十八铺是个商贾云集的好地方,便转悠着逛了过去。

    然而越接近十八铺,街道两侧的商铺却展现出一种与中心地带的钟鸣鼎食之家大相径庭的萧索,褪了色的商铺招牌旗子高高飘荡着,街上零星有一些行人,也都是低着头步履匆匆的,不懂和应籽言跨过一道高高耸立的朱红色街边石坊,忽然从街角窜出来一群百姓,如同乱民似的乌泱泱地朝着一个方向涌了过去。

    “这是干什么的?逃难啊?”应籽言一脸懵然地驻足,不懂定睛一瞧,看着那群人竟是冲向了街边几家米铺,抢了扛了就跑,其中一家“乐业粮行”的牌匾摇摇欲坠,老板坐地哭嚎,呼救无门。

    应籽言掐着腰愤然大呼:“天子脚下竟然明目张胆地哄抢财物!也没人管管吗?还有没有王法了啊!”

    不懂一时也是摸不着头脑,但他感到一阵浓烈的不安,百姓又不是强盗土匪,出现这种乱子,必然是这一带的官府衙门出了问题,他正想着,忽然从北边窜出来一队人马,马上将士穿着一水的赭褐色戎袍,虽然不像紫禁城的御林军,但一看就是军中样式,他稍稍欣慰地伸出手指:“你看,有人来维持秩序了!”

    不想话音一落,为首的几名骑兵奋力挥动着马鞭,没有一丝停下来的架势,冰冷无情的铁蹄如入无人之境,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甚至刮伤了几名来不及闪避的孱弱妇孺,应籽言心惊肉跳的同时,迅速看向街巷的另一侧,数十名穿着灰蓝色军中服制的士兵冲了过来,便惊呼道:“你看!那边的官兵才是真的吧!”

    结果两路人马沿着大街中央穿梭而过,各种颜色的甲胄衣衫、各种粗野面孔混到一起,将本就乱哄哄的市集搅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不懂想到自己被宫墙内的皇帝委以监督太子的重任,却连宫墙外的民生乱象都管不了,一时烦得厉害,无可奈何之下,拉着应籽言闪到不远处的一处茶棚坐了下来,听到邻桌百姓议论纷纷。

    “听说四位藩王已经派兵到京了,现在皇帝抱病在身,他们班师回朝,一方面探病,另一方面是为了勤皇。”

    “这不过是表面功夫,一旦皇帝驾崩,这些藩王肯定会趁机入城争夺皇位!到那时候兵荒马乱,死的人可就多了!我看能跑的话,咱们还是赶紧跑吧!”

    “是啊!那上头的人一旦打起来,遭殃的不还是咱们老百姓么?”

    不懂皱紧眉头:“争皇位?”

    看来,这些藩王的不臣之举,已经如司马昭之心,就连茶馆里喝茶的百姓都察觉到了这股反意,难怪皇帝如此为太子殚精竭虑,对他和无休都吩咐了差使,应籽言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些人怕是平时听戏文听得多了吧?要打仗,哪那么容易打得起来啊?”

    人头攒动的哄闹中,伴随着嘈嘈切切的靴履之声,身后传来一阵粗鄙的叫骂:“兄弟们!跟我上!谷王的军队都是一群缩头乌龟!”

    对面军士的气势更加嚣张:“你们郑王的军队才是孬种!老子见一次打你们一次!”

    眼看两支队伍冲突在即,周围摆摊的商贩瑟瑟发抖,百姓更是远远的围了上来,不懂飞快思索对策,就在这时,一道身着深紫色鱼尾服的劲瘦身影率领一队有别于其他军队的人马疾步赶来,步伐整齐,训练有素,外围的百姓自动分列两侧,让开一条道路。

    “宁王有令!”陈勤手持令牌怒目而视,“任何人不得在京中生事,滋扰百姓,否则必定捉拿归案!”

    对面头领看到陈勤手中举着宁王府的令牌,皆发出不屑嗤笑,“我们是郑王手下,不听宁王的!”

    “对!我们是谷王的部下,也不用听你们的!”

    一见到宁王府的人,两队人马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大有一副同仇敌忾的架势,作势便要拔刀相向。

    “慢着!”随着一声动听而清脆的喝止,一辆青绿色竹棚马车滚滚而至。

    车夫和仆从卷起车帘,一道纤细窈窕的月白色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女子的神情淡泊而镇定,在婢女的搀扶下漫步走下马车,明媚而不失英气的面容于一众五大三粗的将士之中显得格外风姿绰约,娥眉间蕴藏着一抹厉色,对那两名首领肃容道:“你们手里拿着天家俸禄,吃着百姓给养的军粮,讲出这样不得体的话,做出这样不体面的事,难道不觉得羞愧吗?不论你们是谁的部下,保护百姓,本就是官兵的职责,如果你们伤害到百姓,宁王殿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哼!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们指手画脚的?”

    “先别管我是什么人,既然你们是郑王和谷王的部下,就应该知道这里是京城,而非你们可以耀武扬威的藩地,况且此刻诸位王爷就在宫中,若是你们在城中肆意妄为,目无法纪伤及无辜,此事若是闹到皇帝面前,是让皇帝问你们家王爷一个治军不严之过,还是让你们家王爷,直接拿你们的脑袋向皇帝请罪呢?”

    “这……”两名头领面面相觑,顿时踌躇起来,他们倚仗着军队悍力在城中无法无天,却忘了主子人还在皇城里,而面前女子虽然装扮简单,但容貌娟丽,流露出来的威严和风度更是不同凡响,娄玉珩见状,又对护在一旁的陈勤淡淡吩咐:“陈将军,若是这些人还不知好歹,就立刻请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平叛乱党什么的,他们最有经验了。”

    陈勤虽然惊讶于娄玉珩的到来,但很快心领神会地点头称“是”。

    五城兵马司乃是京城应天府的兵马指挥司,专门负责京城巡捕刑囚,遇大型□□可先斩后奏,能云淡风轻讲出调动五城兵马司的人岂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两名头领倒吸一口冷气,只好各自收了兵,率领部下悻悻然离去了。

    一场风波平息下来,周围百姓钦佩不已,纷纷爆发出雷动般的掌声,苏沐握了一下娄玉珩的手掌,发现她手里都是汗,但心里是愈发佩服,娄玉珩竭力平复着紧张的气息,很快注意到方才被袭扰受伤蜷在地上的一对母女,连忙吩咐陈勤手下的护卫将人送到医馆,并且让苏沐拿出准备好的银两,当众分发给在场蒙受损失的商贩以及其他被铁蹄践踏受伤之人。

    得到恩遇的百姓们感激涕零,当即便要垂首下跪,娄玉珩连忙扶住为首之人,含笑道:“维护京城生民本就是朝廷的职责,这是你们应得的,我虽然能力有限,但是我出自宁王府,就一定会想办法上达天听,让你们的十八铺恢复到原来的秩序,但是你们也不可再乱中生事。”

    “是是是、我们一定听您的!”

    “宁王府出来的真是好人哪!”

    “真是多亏了宁王……”

    随着几名不听劝的百姓含泪跪谢,站在人群外侧探头探脑的不懂和应籽言终于看清被围在人群中央女子的脸,两人嘴巴大张,神情俱是大怔。

    “天下竟有如此长相相似之人吗?”应籽言咋舌,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阿珩是女的?”不懂同样不敢相信,那个被李凤一道救上来的跟朱正交好的少年,后来又说是从南昌宁王府偷溜出来的家仆,竟然是女的!

    陈勤对于娄玉珩的举动内心暗自赞赏,连忙躬身道:“见过王妃,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属下还是送您回府吧。”

    看着周围的百姓疏散得差不多了,娄玉珩点点头,却在转首之际瞥见站在街边茶棚下的两张熟悉面孔,神情陡然一变。

    怎么会是他们?

    不懂还在端着肩膀犹疑,应籽言便已按捺不住冲上前来,又惊诧又兴奋盯着她的脸,“阿珩!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是?”

    陈勤不认得应籽言,本能地护到娄玉珩身前,冷冷道:“不得无礼!”

    “老陈,这位姑娘是我的老朋友,别吓到了人家。”娄玉珩微笑着抬了下手,虽然没想好如何面对曾经梅龙镇所识之人,但是既然碰上了,也只能见招拆招,应籽言拉起娄玉珩的手,惊叹道:“天哪!我真的不敢相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不是宁王府的家仆吗?”

    “什么家仆啊?”苏沐一脸不解地看着贸然出现咋咋呼呼的应籽言,不悦得皱起眉,“这位可是宁王妃!”

    “宁王妃?!”应籽言瞳孔大震,脑子像是被烟花炸了一圈,不懂也在这个时候走上前来,目光猛地一亮:“前几日我在宫中跟太子和宁王喝酒,就听太子说起宁王在南昌新娶了个老婆,他这位老婆,就、就是你啊?”

    娄玉珩面露一丝尴尬,回身对陈勤说道:“老陈,带着这么多人马招摇过市未免不好,你先行带人回去,我跟他们叙叙旧,片刻后就回。”

    “是,那属下留下几人保护王妃安全。”陈勤退开几步做好安排后,便率人离开了。

    闻听对方身份,茶馆小二喜上眉梢,连忙招呼着几人坐下,奉上店内最佳的茶品。

    应籽言一脸茫然地坐在板凳上,久久才从震惊中回神,回想到当时自己在梅龙镇,不仅对宁王痴恋不已,还拉着娄玉珩跟踪宁王和李凤,只觉得自己愚蠢不堪,一时间窘迫得满脸通红,半天才敢抬头瞥一眼坐在对面的娄玉珩,咬着唇瓣道:“那个,我还是叫你阿珩吧,我之前,实在不知道你、你是宁王妃,多有冒昧的地方,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

    娄玉珩宽和一笑:“籽言,我虽然跟你年纪相仿,但是我是把你当小妹来看待的,又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况且是我自己瞒着你们,你们也别往心里去,以前是朋友,以后大家还是朋友。”

    对于娄玉珩先前隐藏自己王妃身份,如今又在城中公然替百姓解困的举动,不懂的心情有些复杂,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很不想将曾经与朱厚照共患难又在龙凤店打杂的娄玉珩跟城府颇深的宁王归为一党,但她偏偏是宁王妃,有些事情一旦串联起来,实在不能不让他多想,于是淡笑道:“这朋友什么的,好像也得看门当户对啊,堂堂宁王殿下的爱妃,哪里是我们这等草民高攀得上的?”

    从在梅龙镇开始,不懂就毫不掩饰对宁王的那股子敌意,除了他那个时候也喜欢李凤的缘故,就是因为宁王凭借着惊为天人的容貌和博学广知的气度博得了书院所有师生的好感,抢了他的风头,那么现在他对宁王的反感,可不仅仅是这样肤浅简单,娄玉珩深深明白这一点,揶揄着反问:“不懂老师,你可是教过当朝太子的老师啊,籽言还是应尚书的千金,咱们哪一个能跟草民沾边啊?”顿一顿,她又换了一副楚楚之态,失落哀叹,“我知道你们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其实我实在有自己的难处啊,我才嫁入南昌王府没多久,跟王爷原本就没什么情分,我是担心他出门在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这才偷溜出王府,我一介女流之辈,无依无靠,哪里敢在外面暴露身份?说句心里话,在梅龙镇的那会儿,我还真的担心王爷会纳了凤姑娘,那我岂不是……”

    “岂有此理!”应籽言心性直率,顿时为娄玉珩抱不平,“就算宁王他再好,再帅,再有才华,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嘛!”说完又不禁俏脸一热,“虽然、虽然我是挺羡慕你的,但是看样子,嫁给宁王,也未必会开心嘛!”

    不懂白了应籽言一眼,“就你还想嫁给宁王啊?”

    “想嫁又怎么样?之前想,现在不想了!跟你这个死光头有什么关系啊?”应籽言作势便要拧不懂的耳朵,不懂抬臂遮挡,两人又要扭打在一起,娄玉珩忍俊不禁,对于这样的场景先前在书院见得多了,现在是见怪不怪,待两人恢复正常后,她对应籽言道:“我听说不懂老师之前一直在迦叶寺干活,所以现在回了京城,但你家人都在梅龙镇,怎么还跟着不懂老师一道来了京城呢?”

    对于应籽言和不懂之间那种冤家似的微妙情意,她一早看在眼里,心中除了羡慕应籽言的天真孩子气,也是佩服她身上那股敢爱敢恨的勇气。

    应籽言脸色一红,“谁跟着他来啊?我、我就是在江南待久了,想出来见见世面嘛!”她回身看了一眼街巷中的纷乱之景,又感慨道,“就是没想到,见到的是这样的世面,看着真是让人难受!”

    “是啊,现在皇帝病重,几位王爷进京,有来自湖广的,有远自西北的,因为来自各地,风俗习惯都不同,各自部下的兵碰到一起,难免会起摩擦,只是这样一来,殃及的还是无辜百姓。”娄玉珩心中一恸,发出真实的感叹。

    如果说从宁王府出发以前,她还抱着只是以图声望的想法,那么待她来到十八铺,亲眼看到这民生凋敝、官兵横行之景,不免心中悲凉,真可谓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懂深以为然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盯着娄玉珩:“所以宁王就派兵出来解围了,来得很是及时嘛!”

    “这几日赶上皇家燕山祭祖,京城九门和五城兵马司都要调兵去把守各山关隘,还要选出一批扈护驾军兵,宁王也是没办法,只能命令亲兵护院去解燃眉之急。但我想着,就算官兵能化解一时冲突,百姓遭受的损失也没人承担,这怨言一旦多了,也是使朝廷颜面受损,我就想尽自己所能,带来一些救济补偿,希望能让这些穷苦之人好过一些吧。”娄玉珩笑容和婉地看着不懂,唏嘘道。

    “哎!宁王娶了你,真是他的福气啊!”应籽言很是感佩地看着娄玉珩,“不过我也是没看错人,宁王就是宁王,心怀百姓,大仁大义,真不愧是当世侠王!”

    不懂轻轻呼了一口气,他能察觉到娄玉珩流露出来的真心实意,至于宁王么,他懒得附和应籽言的评价。

    娄玉珩抬袖掩口,故作调笑:“侠王不侠王的,那是他享受天家恩惠的应尽之责,我倒不在乎这些,只希望来日他别再弄个什么张凤王凤的进府就好。”

    不懂对宁王的忌惮已经难以消除,那么,她还是在这些人面前表现得庸俗一些比较好。

    应籽言听了,眼中燃起一丝艳羡:“这么说,宁王他府里就你一个王妃,他对你,还挺好的嘛!”

    娄玉珩只是淡笑,苏沐却是不是滋味地别过头去,小姐演戏的功夫真是愈发精湛了,只不过,小姐就算为宁王做再多的事,得到的也就是跟幕僚一样的地位,但愿小姐能够从一而终,只图荣华富贵,免得落个“女之耽兮、不可脱也”的下场。

    ……

    两日后的晚上,月朗星稀,风清露绵,晚膳沐浴过后,娄玉珩起了兴致,坐在窗前对月弹琴,这是近日来少有的闲情逸致之时,苏沐则是坐在一旁跟着哼曲。

    娄玉珩从六岁时便开始学琴,所学之曲不下百首,各种指法与旋律变化谙熟于心,比之寻常闺阁小姐的春花秋月,她更擅长边关曲赋,常常与边塞擂鼓相喝,这把榧木马尾琴弦光滑如丝,指尖轻拨,便有淙淙琴音泄出,因为此刻舒缓的心情,娄玉珩弹得极慢,曲子的力度和节奏趋于平和,偶尔一个颤音,便有一种浪花击破玉石之美。

    她正沉醉其中,身后蓦然响起极轻的脚步声,接着嗅出一丝清淡凛冽的瑞脑之香,这是属于盛年男子的独特气息,不由得心脏一颤,瞬间停下翻转跃动的指尖。

    “这样好的琴声戛然而止,看来是本王来错了时候。”宁王漫步走近,换了一身月白色鹤纹绸衣,因为方才沐浴完,半数栗色长发被一盏攒银丝织米珠冠松松垮垮地扎起,半披的长发搭在肩膀上,尚且沾染着未干的水珠,散发着慵懒沉静的气息。

    苏沐识趣地退了出去,娄玉珩迅速转身,后退一步,有些迟疑地问:“王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嗯,秋猎一结束,我就带着凌十一回府了。”宁王错开她的身位,来到琴架前打量一眼,顿时起了赞叹:“没想到如此普通的一把琴,王妃竟能弹奏出这等天籁之音,辛弃疾的《踏莎行》,夜月楼台,秋香院宇,笑吟吟地人来去,看来王妃心情不错。”

    “王爷过奖了。”娄玉珩盈然一笑,“秋风时节词曲多伤感,但妾身居于王府,养尊处优,并无伤感之情,所以择了这首《踏莎行》,但愿能同稼轩居士那般随分杯盘,等闲歌舞,也算是附庸风雅了。”

    宁王无声地笑了笑,有些慨然:“可惜这词的下阙,思量却也有悲时,重阳节近多风雨,时年南宋偏安一隅,国运日衰,光宗无道,无力抗金,哪怕是当世豪杰辛弃疾,也只能望月兴叹,可见多事之秋四个字,绝非偶然。”

    娄玉珩觉出了他的意思,低眉道:“靖康之耻,难得洗雪,大明贤主远胜宋朝百倍。”

    “好了,不说这个了。”宁王眸光微顿,挥了挥手,步态从容地朝着床榻走了过去。

    娄玉珩点燃炉鼎内有助睡眠的沉水香,宁王单手支着太阳穴,半倚在床头,“我听陈勤说了你的事,打点百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不过,这两天隐隐听到市井传言,百姓盛赞宁王贤妃,你这算是,借花献佛了?”

    见他眼中笑意深深,娄玉珩失笑:“百姓再怎么夸赞贤妃,还不是拜服宁王殿下治内有方的英明?妾身就是想着,要想安抚民心,只有这银子实打实地砸下去,才能让人念着好,所以才出此下策。再者说,王爷为人豁达,必然不会吝惜金银,您说是不是?”

    “你都这么说了,本王还能否认么?”宁王唇瓣微勾,浅笑时凤眸狭长,眼中清亮如山间冽泉,于殿内烛光的笼罩下,俊朗的轮廓少了谋事时的杀伐气质,平添了几分温润祥和,娄玉珩失神地看了片刻,心脏怦然一跳,不由得别过头去,一边举臂拉动金钩垂挂下的幔帐,一边低问,“王爷今晚还是宿在我这里吗?”

    满室寂静,无人答话,她拨开帷幕,只见宁王眼帘已阖,轻蹙的眉宇之间埋藏着一丝倦怠,她便只好翻身上塌,轻轻跨过他的身躯,挨着墙壁躺了下来。

    万事习惯成自然,有了先前的经历,她放松许多,逐渐昏睡过去。

    夜半子时,迷迷糊糊之中,娄玉珩忽然觉得身上一沉,胸口好似被人攥住,喘不过气来,呼吸渐渐不畅,一睁眼,只见宁王上半身压在她的被子上,手臂抵在她腰腹的另一侧,虽然这是一张任何时候看了都会被惊艳的脸,但如此姿势实在不雅,尤其是他披散开来的发丝钻进她寝衣领口下的颈窝处,惹得她微微战栗,下意识地便要喊出声来,宁王连忙捂住她的嘴巴,皱眉道:“别喊,屋顶有人。”

    哼!看来老皇帝真的是等不及了,太子那边不听劝,祭祖和秋猎都拿不到他的短处,便直接派人来到他的府邸做手脚,听声辨位,对方来了不到十人,但个个都是锦衣卫中的绝顶高手,想到自己在京城多年苦心经营的账目名册,他不免起了一丝担心。

    不过这样也好,皇帝越是着急,就越显得束手无策,那么,也是没有几日可活了。

    娄玉珩瞠大杏眼,浑身僵住,宁王眸光灼灼地盯了她片刻,缓缓拿开手,将嗓音压得无限低:“你叫几声来听听。”

    “叫什么?”娄玉珩大口呼吸了几下,惶然地看着他。

    “我猜他们一定是准备往书房那边去,为了让他们对这边放松警惕,你还是陪本王再演一出,你要是听不懂本王的话,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宁王眼睫微垂,抬手攥住她的肩膀,缓缓俯下身来。

    温热的气息不断逼近,娄玉珩慌忙抵住他的肩胛,瑟瑟道:“我、我知道了!”

    接着,她便狠狠一咬牙,强抑着懊恼不适,别开他的注目,勉强发出一连串的令人脸红心跳、不忍耳闻之语。

    这算什么事啊?她简直抓狂,这样下去,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如此闭着眼睛自我折磨须臾,她转首一看,才发现身侧已经空了。

    强忍着心底咒骂,她掀开被子穿衣出门,迎着夜露疾步赶到东跨院,只见宁王和陈勤站在院中,七八名被制服的锦衣卫伏跪在地。

    “回去跟你们主子复命去吧,你们今晚来得很不是时候。”经过一场夜战,宁王的领口已然松散,腰间没有腰带束着,宽松的长袍下摆于夜风中衣袂翻飞,及腰的发带和发丝亦是被风拂起,远远望去,竟像是花前美人面,月下惊鸿客。

    他的气息是醉人而腻烦的,像是好事被人搅了。

    待不速之客谢恩告饶着离开后,他举步走向脸色煞白的娄玉珩,在她怔然注视下,抬手捏碎了她额前发丝上垂落的一滴露珠,道:“没事了,回去吧。”

    陈勤告退之后,两人并肩往毓秀堂走着,娄玉珩低着头,双手交握,掌心顺着纹路生了许多汗,一方面,她的确有些担心,跟随宁王走上这条路,很危险,她知道,但具体有多危险,她好像还不清楚,就像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在皇家天威降临之时便是不堪一击,而她能够仰仗依赖的,只有身侧这个男人了。

    至于另一方面,就是她因为方才的举动有些无地自容,实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良久,她终于打破沉默,“刚才那些人过来,应该没查到什么吧?”

    “没有,就算查到什么,也无妨。水至清则无鱼,这些很难成为皇帝向我问罪的理由。”宁王眸色深沉,近年来他征用京郊田地,勾结顺天府尹私设赋税,贿赂打点上下官员的事做了不少,哪怕是内阁首辅杨廷和那里,也没少了他宁王府的好处,皇帝有心想查,却总得顾忌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顿一顿,他轻叹道,“王府少了什么都不要紧,要是哪天多了什么,那才要出乱子,不过,这还得看朱厚照怎么看,他现在对我信任十足,皇帝不久于人世,做什么都难以转圜。”

    听他语意自信,娄玉珩却有些不安,总觉得今晚的事不会就这样结束,她逐渐认清一点,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皇帝要杀一个人,实在太容易了!而当朝皇帝哪怕对诸王再多忌惮,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采取暗杀这种下作手段,皇帝想办宁王,也得派暗卫来搜证,以求师出有名,堵住悠悠众口。

    在这种情形下,若想活,就得让朝中多的是能够替他们讲话的人。

    见她不发一言,宁王侧首看了她一眼,“怎么不说话了?”

    娄玉珩遽然回神,眼前一花,忽然有些思虑过度的疲乏,便寻了另外一个由头,垂着眼睫道:“王爷今晚戏弄妾身,妾身现在是无话可说了。”

    “戏弄?”宁王有些不解,转瞬间恍悟,抿唇笑了笑,“王妃演戏的功夫天赋奇佳,本王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半晌,他逐渐敛起笑意,轻声道,“不过看得出来,你是不愿假戏真做,所以本王,绝不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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