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凌阳城的深秋，与京城一样冷。
这里的天气变化多端，午时之前，还是阴沉沉，似要下雨，午时之后，太阳便冲破云层，露了出来。
日头照在身上，已不觉得热，只觉暖和。但倘若有风，吹起来是极冷。
尽管如此，凌阳城的街头，仍旧热闹，就像之前在弩递城的闹市，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这里新鲜的玩意儿也有无数，一路看下来，眼花缭乱。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让人十分感概。
何君至似乎与大部分人认识，从街头到街尾，跟他打招呼的人就没停过。还有，许多姑娘家见了他，羞得脸红，直往后躲。
他在这些百姓当中，极为讨喜。
和砺低声对十七道：“小涟姑娘对这位何公子似乎有意？”
十七有些尴尬道：“应该是。”
之前在如意楼时，旁人议论的话，他们都听了去。如今接触后，论起何君至的样貌和文质彬彬的气质，也担得起姑娘家的喜爱。唯一一点，他太招蜂引蝶了。
这么多姑娘芳心暗许，要说何君至随便挑选一个，都能成就一桩好婚事。可偏偏他迟迟不定，让人浮想联翩，无法死心。
不过，这是何君至的私事，旁人也无权过问。
好不容易走出那条热闹的街道，和砺忍不住问道：“何公子，不是要去绸缎行，为何要来这里？”
何君至解释道：“何公子放心，我带你们走的是近道，虽然人多了些，不过走过了便快到了。”
和砺一愣：“何公子？”
何君至道：“怎么？”
和砺反应过来：“你叫我何公子？”
何君至道：“你叫何砺，姓何，难道不该这般叫？”
苏宇脸色有点古怪，替和砺纠正道：“并非如此，我们称呼为厉公子，并非何公子。”
何君至恍然大悟道：“厉公子，抱歉。”
看来，何君至误会和砺姓厉了。如果全名一叫，怎么听怎么别扭。
出宫后，和砺也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叫厉公子，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偏差。其实和砺是姓厉没错，但和砺只是他的字，乃小名。
不过和砺不能过多解释，只好让何君至继续误会了。
影不离灯绸缎行内差不多整理干净了，除去不能用的绸缎，已经没剩下几条。摆放绸缎的架子几乎全部都不能用，要不修理，要不重新进货一批。
和砺他们进去，只看到老先生在用鸡毛掸子扫灰，小伙计不在，估计是去进货去了。
何君至跟老先生打了声招呼，几个人站在绸缎行店内，有点发蒙。
绸缎行里面大部分物件都被搬出去扔掉了，几乎没有多少东西，也没什么值得看。
不过，和砺来这里的目的不是看绸缎，是想打听孟卿的事。
和砺问道：“平常孟卿来这里吗？”
这个问题不用老先生回答，何君至就知道：“他不常来。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呆在家中，哪里也不去。”
和砺道：“养他的山茶花？”
何君至道：“不，练字。孟卿最喜欢坐在院中，摆上一张很高的木桌，站着练字。他家中的书房，光他练字用的纸，都是厚厚一叠。”
和砺道：“孟卿的字一向很好，为何还要练？”
而且以前在宫中时，他并没有这个爱好。
一边的许老道：“他啊，说是练字能静心，让思绪沉淀。他还抄录了一本佛法给我，用了五年时日。”
佛法是寺庙里常备的一本经书，足足有手臂那么厚，里面的字却如蚂蚁一般小，内容之多，孟卿抄个五年，也不算久。
和砺道：“这是孟卿的一种修行吗？”
许老道：“如果非要这么说的话，也算是吧。孟卿啊，不爱结交好友，但他的声望却很大。咱们绸缎行招牌上那四个字，孟卿写下后，不少人前来询问，想要孟卿给他们题字。当年，这位何公子也是因此，与孟卿交好的。”
何君至道：“半对半不对。不是因为牌匾上的字。孟卿虽然不像许老这般德高望重，但才华横溢，我是慕名结交。”
孟卿的才识自然不消说，不过光凭这一点，他就在凌阳城出了名，倒是真想不到。
和砺道：“孟卿有给你们说过，他为何要定居在此？”
何君至道：“孟卿曾说过，此地是他半个故乡，他出生于此，儿时又呆过五年，对这里的颇有感情。不过，这是他五岁前的事，后来，他十几岁时，又在此呆过一段时日。算是跟凌阳有缘。”
十几岁，就是孟卿遇到袁之弥之时。
和砺道：“他说起过……别人吗？”
和砺问出这话是，有点紧张。
何君至看了他一眼，轻笑了一声，道：“孟卿没说起过你，不过我在他那里见过你的画像。”
和砺挺直腰，道：“我的画像，什么样的？”
他的神情有点迫不及待，似乎想亲眼看上一看。
何君至想起他与他爹讨论的那些话，也不知该不该讲，思索半晌，他觉得还是事先问过孟卿比较好。于是，何君至道：“等孟卿回来了，你亲自去他那里看吧。”
和砺眼神一暗，随即失落地点点头。
何君至却好奇起来：“敢问厉公子，你与孟卿是什么关系？”
这要明说出来，恐怕何君至会知道和砺的身份。
苏宇先道：“何公子，你可知孟大人以前是做什么的？”
何君至好笑道：“你们是孟卿的朋友，怎会不知？这么问，莫不是在试探我？”
苏宇道：“何公子，多有得罪。”
这语气，看来是不说不成了。
何君至秉性温和，也不在意他们对他的防备，说道：“前丞相，孟大人。想必几位的身份，也不简单吧。”
苏宇礼节性地拱了拱手，道：“在下御君统领苏宇。”
何君至无比诧异，这位一身凛然正气，又罕言寡语之人，原来是御君统领！
那他尊称厉公子的这位，岂不是……
何君至暗叹，他爹果然说中了。
和砺道：“孟卿是我夫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也是我尊敬的长辈。”
少年天子的爹，当然只能是先皇，但孟卿，先不说一路扶持着和砺走过最艰难的那年，单单他对和砺的教导，就值得敬重。
不过……
何君至道：“如果只是非亲非故的长辈，为何你要如此费心费力地找他？”
孟卿不是一般的长辈，他对和砺的意义，不止如此。
可和砺却有些说不明，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感觉。
何君至叹道：“厉公子若是回答不上来，也不用着急，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总会得出答案的。”
然而夜深人静时，和砺想的却不是孟卿。
他拿着烛灯，站在庭院中，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道：“居公子还未回来？”
凉风卷着他的尾音，带到了屋顶之上。
下一刻，苏宇忽地出现。
苏宇道：“不曾回来。”
和砺蹙眉道：“难道你走了？”
苏宇沉默不语。
和砺道：“我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为何他会生气。”
苏宇知道居榭的心意，奈何和砺不开窍，回应不了他。而且和砺对孟卿的心态暧昧不明，居榭八成是吃醋了。
想到此，苏宇禁不住恶寒。
居榭这人表面阴冷，实则心热。和砺对他提的要求，他从未拒绝过，甚至一而再地打破自己的原则。
可这些原则，对和砺而言，却是理所当然的事。
苏宇在想要不要将此说破，可居榭如果真的离开，对他不算坏事。但是，和砺的心病却是劳心焦思，假若不再犯，当然最好，不过万一发作，恐怕除了居榭，无人能应对。
和砺见苏宇迟迟不答，喊道：“苏宇，你在发什么愣？”
苏宇回过神，摇头道：“没什么。”
和砺道：“算了，你回去吧，今晚也别守着我了，好生休息。”
苏宇却道：“厉公子，你再点睡吧，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可叫我。”
和砺语气加重了些，道：“苏宇，这是在知州府，不会有事。”
苏宇道：“厉公子，这是我的职责。就算在戒备森严的宫中，也一样。”
和砺无奈道：“算了，随你吧。”
出宫这一个多月，和砺无事时，睡得早起得晚。
等他伸个懒腰起床时，何家父子已在院子外面等了快一个时辰了。他们是特意过来请安的，还让下人随同带了早膳和热茶。
和砺让他们进来，说道：“你们不必如此刻意，就像寻常一样，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吧。”
昨日在绸缎行的谈话，何君至确定了和砺的身份，并且详细告诉了他爹。和砺大概也明白对方已经猜到，两边虽然并未明说，但话语间却透露出他们各自的态度。
何中正道：“厉公子，您作为府上贵客，我们作为主人，应该礼仪周到。”
和砺道：“在弩递城住在太守府上时，何茂也没有你这般拘谨。何大人，你们不用过来请安。”
何中正其实也看出，这位少年皇帝不拘小节，甚至极为讨厌繁文缛节，他不想坦白身份，安危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便是有这方面的顾忌。
何君至推了他爹一把，说道：“厉公子说的极是，礼节不过是表面功夫，咱们既然同在一屋檐下，就不必刻意在意这些。”
和砺道：“如此甚好。”
他们说话时，下人们已将早膳放在屋中桌上。
何中正去抓身旁的何君至，笑着道：“厉公子先用早膳，下官不便再打扰，告辞。”
何君至躲开他的手，摆手道：“爹，你慢走。”
何中正想要离开，可何君至不愿。何中正拿他没办法，憋着一肚子火气，踏着重重的步伐除了小院。
何君至在桌子另一边坐下，说道：“厉公子，有一事，我觉得还是需要告诉你。”
和砺抬头道：“何事？”
何君至道：“昨日我派去跟踪捣乱之人的几位官兵，一夜未归。”
以前何君至派去跟踪调查的官兵，最后只是被甩掉，失了目标，往往半日便毫无所获地回来了。不像这一次，去了那么长时间。
和砺道：“他们出事了？”
何君至道：“极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