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公堂之外,一片哗然,众人对着‘证人’指指点点,愤懑不已。
镇令道:“伪证?”
和砺道:“孩童被杀之时,我也在,凶手乃是两位大汉,而且,我也差点被他们所害。”
镇令哼道:“口说无凭。”
和砺道:“我身上的伤便是证据。”
和砺穿了一身素衣,衣襟腰带理得一丝不苟,他气色不好,嘴唇泛白,明显一副病态,要不是被身旁的人揽着腰,他几乎都要站不住。
镇令对着仵作道:“你去查看一番。”
仵作拱手:“是。”
仵作走过去,欲解和砺衣衫,居榭眉毛一抬,冷冷扫过去一眼,仵作伸出去的手像是裹住了一层霜,整个僵住,竟无法再靠近半分。
居榭漠然道:“你活人死人都不会看,怎可随意动手?”
仵作一对上居榭的眼,内心便开始忐忑,他不明白为何会害怕,可是情不自禁,他竟无法控制。仵作咚一声,坐下地上,甚至还忍不住往后挪了几步。
居榭眼中裹着无边无际的黑,卷起巨大的风暴,仿佛要吞噬一切。可他面上却无波澜,极其沉静。
镇令无端也开始心慌起来,他握紧惊堂木,啪啪敲了两下,稍微平复了些,用洪亮如钟的声音说道:“大胆,公堂之上,你胆敢忤逆本官!”
居榭却突然道:“吴先明尚且还有一口气,他并没有死。”
此言一出,公堂上下口呆目瞪,皆是一副匪夷所思之态。
和砺也惊道:“没有死?”
居榭道:“确实如此。”
他方才留意到‘死去’的吴先明闭着的眼睛微微颤了颤,胸口微弱地上下起伏,本要去给吴先明验伤,可和砺全身上下都是伤,坐不得,又站不稳,在这剑拔弩张的公堂上,他不愿让别人搀着他。
于是,他对仵作道:“你且再去验,作为仵作,尸体还是活人,可是要辨认清楚了。”
仵作吓白了脸,转头看向镇令,镇令急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去查验。”
仵作连滚带爬,又去验了验吴先明的尸身。这次他不是只查伤口了,翻了眼皮,把了脉搏,探了鼻息,随后,他跪在地上,连连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镇令急道:“人到底死没死?”
仵作道:“回大人,他……刚才分明就已经死了……”
镇令重复道:“那死还是没死?”
仵作擦了擦冷汗,说道:“又……活了。”
“我儿他没死?”吴先明的爹娘惊喜若狂,跪地磕头,不停道,“老天爷,谢谢,谢谢你不收我儿的命……”
吴先明一家全部围在吴先明身旁,喜极而泣。
吴先明白白捡回一条命,他们失而复得,已是忘乎所以,在公堂上唤着吴先明的名字,想把人叫醒。
居榭提醒道:“你们最好请了大夫,给他治伤,否则,他坚持不了多久。”
吴家人点头道:“对,对,是要找大夫。”
吴先明的夫人一边跑,一边道:“我去找大夫,我马上就回。”
和砺拉了拉居榭:“你不就是大夫?”
居榭毫不在意道:“我不为别人治病。”
和砺:“……”
公堂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镇令慌了神,等吴先明的夫人跑出去后,才故作镇静道:“此……此案需再做判定,容后再审。退堂!”
和砺道:“等等,这位作了伪证之人,该如何处置?”
公堂外的百姓未散,反而越集越多。
镇令百般无奈,对十七剑下的家仆审问道:“你方才所说,全部是假?”
家仆猛地指向和砺,说道:“他……他才撒谎,他是故意那般说的。”
十七愤然把剑往家仆脖子逼近一分,家仆感到刺痛,求救道:“大人,救命……”
镇令对逼退数十衙役的十七十分顾忌,好言道:“这是在公堂,不得舞刀弄枪,有话好说,把剑放下。”
十七没动,直到和砺说道:“放下吧。”
他才收起剑,站在家仆身后,倒是把人盯得死紧。
有主子的家仆,敢在公堂上作伪证,想必是有主子在身后撑腰,才敢如此胆大妄为。
和砺道:“此案与吴先明无关,恐怕与这位‘证人’有关,他谎话连篇,硬生生指认无辜之人,想必是想掩盖真相,脱开责任。”
那家仆道:“大人,我……他没有证据,这些都是他的揣测,不足为信。”
镇令道:“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和砺道:“吴先明不会畏罪自尽,他为何在牢狱中受此伤,等他醒来,便知道了。”
家仆还妄想狡辩:“就算他醒了,也不一定会说实话。”
和砺冷漠盯着家仆,说道:“这里上上下下,唯一没说实话的人,便是你。”
家仆嗓门大,可在此处,缩着脖子,跟断了尾巴一样,畏畏缩缩,越来越没底气。他余光看了看严肃的镇令,不言语了。
大夫被拉着连走带跑,赶到衙署时,众人都在等着他。
大夫倍感压力,在镇令的默许下,给吴先明查了伤情,在他额头伤处洒了一层药粉。大夫过来时,吴先明夫人便将情况简单说明,大夫已是早有准备。
吴先明是晕死过去,被草草处理了伤口,大夫又掐住他的人中,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未醒。
居榭丢过一个瓶子,示意让吴先明闻一闻。大夫照做后,下一刻,吴先明便有了反应。
先是吴先明的娘察觉,喜道:“动了,他手指动了。”
公堂外人声嘈杂,震惊于‘人死而复生’。
事实上,吴先明本就没死,只是晕死过去,那番模样却跟死了差不多,把粗心的仵作也唬住了。
他模糊着睁了眼,身体忽的一阵痉挛。
吴家人惊恐万状:“大夫,他是怎么了,大夫?”
大夫压住吴先明,好在他抖了小半会儿,停止了。
吴先明的娘摇着他的手,喊道:“先明啊,先明……”
吴先明清醒过来,看清眼前的几人,眼中含泪。他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没感到丝毫害怕,却在看到家人时,心里阵阵抽痛,无数话语堵在嘴边,想要说出口,可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人醒了,也该对事情有个交代了。
镇令道:“你……吴先明,是否是畏罪自尽?”
吴先明到底是个壮汉,濒死后复醒,除了脸色不好看,竟精神十足,他道:“小人是被人所害。”
镇令道:“害你乃何人?”
吴先明道:“那人蒙着脸,穿着一身黑衣,小人也不知是谁。”
镇令道:“那他是如何加害于你?”
吴先明道:“那人身形与我不相上下,且身怀武艺,轻易就将牢房门锁震碎,我被他抓住往墙上撞,全无反抗之力。后来,我被撞晕了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吴先明除了额头疼,有些晕,其他一切都还好,对被人迫害时,也是记忆深刻。
镇令道:“看来此案还有诸多疑点,吴先明并非畏罪自尽,这凶手可能另有其人。只是吴先明所说的凶手已逃匿,需要全镇搜查此人,今日是无法再审下去,那就此作罢,退堂吧!”
这已是镇令第三次想要退堂,可和砺却仍旧不让他如愿,说道:“这作伪证之人,为何要陷害吴先明,他是被何人差使,意欲如何,都一概不知,这堂退不得。”
公堂外老百姓也是议论纷纷,对堂上缩在地上的男子咒骂不止,此情此景,倒是跟昨日吴先明被押上堂时,毫无二致。
镇令气急败坏敲了敲惊堂木,作为一镇之长,朝廷下派的官职,他不能喜怒于色,闷着一口气道:“事情未查明之前,此人也不一定是诬陷吴先明。”
和砺要不是靠在居榭身上,此刻的威严凌驾于镇令之上。他道:“你若不想过问,那我来问。”
他让居榭扶着他走到家仆跟前,再一次说道:“你为何要陷害他人,你的主子是谁,你们故意作伪证意欲如何,且老老实实道来。”
家仆往日的威风尽失,失魂荡魄的左右张望,似乎在想着应付的法子。和砺发了一堆问,他一句也没解释。
和砺道:“你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家仆咬着牙摇头,缩成了一只缩头乌龟。
这家仆有嫌疑,他背后的主子肯定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从他们身上查起,一定会有新的收获。可这家仆的嘴撬不开,却很费事。
和砺理了理这几日查到的线索,朱长远私藏的金条,与他交易的金主,那日在宅中逞凶的男子,还有致远口中的另一个实施暴行的男子,恐怕这背后,会牵扯出一大串人物。
这家仆的主子可能会是其中之一。
和砺道:“你主子姓谁名谁?”
家仆已是面无血色,过了好半天,才道:“此事与我家公子无关。”
和砺道:“满口胡言!”
家仆双腿打颤,吓得说不出话了。
公堂上的另一边,醒来的吴先明被他爹娘亲昵的摸着手,双方都是好些年没这么接触过,此刻相对无言。经历了一朝生死,他们彼此都是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自家人再大的矛盾算得了啥,只要人还活着。
吴先明有句话想说,自被关如大牢,便一直含在嘴边,可终于见着了人,他又把话咽回了肚子。
说那句话为何就这么难呢?
吴先明自我厌弃时,不由自主又看向他那早就已经休了的夫人,她抱着蛋蛋,正认真地听大夫讲话。
无非是关于吴先明的伤病,吴先明听到了,垂下头,眼睛里像是裹了沙子,刺痛到心底。
和砺想到吴先明所说害他的那人,脑中有个模糊的影子闪过,他不太确定,转头问居榭:“我们在客栈见到此家仆时,他们一行人共有几人?”
居榭似乎过目不忘,记得很清楚:“第一次见时,有四人,其中有一名女子,后来再碰到,女子便不在了。”
和砺心头一跳:“那还有一名男子,是与他们同路的。”
居榭道:“身形与吴先明差不多,身怀武功,是那人没错。”
地上的家仆闻言,大惊失色,他不止是全身冒冷汗了,双手还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一副惊恐万状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