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袁之弥来得很快,似乎早就料到皇上会召见他似的,一直就在离大殿外最近的亭子里坐着喝茶。
他入了大殿,斜眼看了看跪着的侍卫,无奈摇摇头,行了礼,道:“见过皇上。”
和砺仍是坐在地上,敛着眉目,只抬眼道:“平身。”
袁之弥扯过被甩在一边的毯子,轻柔地披在和砺身上,然后与他并排而坐。
和砺声音有丝沙哑,开门见山道:“孟卿有消息了。”
袁丞相并无惊讶,接话道:“怎么?”
和砺道:“他在江南一带,凌阳城。”
袁丞相道:“皇上有何打算?”
和砺道:“如果让孟卿回来,他肯定不愿。几年不见他,我很是想念,虽听说他日子过得还不错,但我心里始终不安,极想亲自看看他。所以,我要走一趟。”
他能说出这番话,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袁丞相站起身,在硕大的宫殿中来回走了一圈,才道:“既然皇上打定了主意,臣也不便多说。只是你这一走,朝中上下事务应该如何?国事比起儿女私情,皇上理应以国事为重。”
和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其实你与苏宇一样,都不愿我去找孟卿,对吗?”
袁之弥装作不经意,与跪地的苏宇视线对上,扯了扯嘴角,随即回道:“皇上何出此言?”
和砺裹了裹身上的毯子,道:“你是孟卿一手提拔的,你们私交如何,我不好作判定。但关于寻孟卿一事,一直以来,是我交于苏宇去办,可据说,你们常常在御花园中的望月亭中交谈,我想,并不仅仅是嘘寒问暖吧。”
他话音一落,大殿中气氛顿时冷上了一分。
苏宇抬起头,有些紧张地盯着和砺。
而袁之弥没想到他竟然查到了自己头上,顿了一刻,忽然大笑起来。他重新在和砺身旁坐下,拦过他的肩,感叹道:“皇上,你成长了不少啊,居然学会了使用耳目来监视我和苏侍卫的行踪。”
和砺本来心中还有气,被袁之弥这么一说,脸微微泛红,放软了语气道:“我没有监视你们,我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便多留意了……”
袁之弥干脆也摊开明说了:“没错,孟卿的事我的确知道,瞒着你也是我和苏侍卫一致的决定。”
和砺虽早已猜到,还是禁不住心中泛酸。自从先皇去世后,他几乎就再无亲人,虽然后宫中的娘娘数目不少,但都不甚亲近。孟卿在时,他便是全部依靠,孟卿走后,眼前这两人便成了最信任之人。如今他们竟然合力欺瞒自己,和砺感觉像是被人背叛了一般,哀痛道:“你们为何要如此?”
袁之弥偏过头,伸手扯了扯和砺的脸颊,盯住他水润的眸子,叹道:“因为你的固执,和你错付的情义。”
和砺心里一动,愣声似要解释道:“我对孟卿……”
袁之弥摇摇头,打断道:“孟卿为国鞠躬尽瘁,待你也诚心诚意。他不辞而别,不愿你去寻他,都有他的深意。”
和砺低笑一声:“深意?他一走了之,就是他离开的深意吗?”
袁之弥把手从和砺脸上拿开,又摸了摸他的头发,似在安抚一个闹别扭的顽皮孩童:“皇上,莫被心急冲昏了头脑。孟卿离开的理由,你会明白的。”
和砺裹住身上的毯子,看起来十分茫然:“我找了孟卿这么多年了,一直盼望着他的消息,你们瞒着我,不告诉我,我真的很生气,可是我又不能怪你们。我信任你们,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我不明白,为何不直接与我商量,为何不愿说出来?有问题,大家一起商讨,解决了不就可以了吗?”
袁之弥道:“皇上宅心仁厚,秉性纯良,能通事理辨是非。孟卿之事,我们也并非有意隐瞒,其中道理,皇上肯定能明白。”
和砺苦笑道:“兜兜转转,你还是不愿明说。”
袁之弥道:“皇上错意了。”
错意?那究竟什么才是对?
和砺突然站起身,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上,只听他道:“朕要出宫。”
自称为朕,看来是打定主意了。或许,从在叫袁之弥过来时,他就决定好了。
袁之弥静立一旁,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和砺道:“袁丞相,朕要托付你一件事。”
袁之弥无声叹口气,道:“只要是皇上吩咐,臣必定竭尽全力。”
袁之弥和苏宇退出大殿,顶着细雨,慢慢走远了。
苏宇跪了两个时辰,此刻行动仍旧自如,脚下犹如生风。
袁之弥看了几眼,不由赞叹道:“苏侍卫好功力,果然经得起天下第一高手的名号。”
苏宇脚步顿了顿,放缓了步子,脸色难看道:“丞相你为何要同意皇上去凌阳城?”
袁之弥却是一脸云淡风轻:“当年孟卿离开,便知皇上一定会寻他,嘱咐你我瞒着皇上,是想看看皇上多久能察觉。”
苏宇愣了愣:“孟大人早知道会发生今日之事?”
袁之弥继续道:“皇上察觉到了,说明时机也到了。他出宫,也并非不可行。相反,能增长他的阅历,磨练他的心智,百利无一害。”
苏宇想了想,还是不明白:“这是什么说法?”
袁之弥像是回想起过往的一些事,脸色沉静如水,道:“苏侍卫,你跟随皇上多年,是否皇上每一件事你都一清二楚?”
苏宇不解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认真思索了片刻,道:“十之八九。”
袁之弥摇头笑了笑:“错了。”
苏宇不信,屈指算了起来:“皇上喜爱飞禽不爱走兽;爱整洁,早晚都要沐浴一次;对吃的不忌口;闲暇时常常光着脚在御花园石子路上走动;睡觉时爱裸身……”
对于皇上私下的怪癖,苏宇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说,好在袁之弥连连摆手,提醒他说的不对。
袁之弥道:“皇上私下派人查孟卿,你为何不知?”
苏宇顿时噎住。
袁之弥又道:“你可知皇上儿时曾去过塞外?”
苏宇忙道:“有所耳闻。不过那时我还未被跟随皇上,具体的便不得而知了。”
袁之弥道:“那皇上即位时,曾生过一场大病,你可知他是为何生病,又是为何而痊愈?”
苏宇摩擦着手指,似又看到了当时混乱的局面,先皇刚薨,遗诏被孟大人拿在手里,迟迟不公布,朝中群丞紧迫相逼,大皇子出了意外,小皇子又突然病倒……
苏宇斟酌语句,小心道:“那时皇上忧虑积身,全是孟大人忙前忙后,请了一位神医……”
可是,好像不太对。
苏宇作为近侍,理应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即使是生病,也会守在殿外,时刻等着吩咐。可他完全没有当时伺候皇上的印象。
袁之弥道:“你察觉了?”
苏宇心生疑窦:“莫非袁丞相也是对当时的记忆模糊?”
袁之弥道:“相反,我对当时的记忆十分清晰,大皇子出事,和砺生病,全是孟大人一人处理下来,忙的焦头烂额,也不让别人插手。我感觉事情似乎并非我们所看见的那么简单,可到如今也没想通,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苏宇道:“孟大人走的悄无声息,明明昨日还在与人谈笑风生,翌日就怎么也找不到人了。”
袁之弥道:“孟大人其实早就有要走的打算,不然,也不会提起要我们替他保密。我一直在猜想,孟大人的离开,一定跟那时的事有关。”
孟卿离开时,正如苏宇所说,很突然,但私下与两人闲谈时,玩笑般的语气说过。苏宇并未当真,但袁之弥却看出来了,没拆穿,也未追问。袁之弥了解孟卿,他不愿说的话,追问只会适得其反。
苏宇越想越乱,问道:“这么说起来,这其中必定蹊跷,那此番皇上出宫,会不会有未知的危险?”
袁之弥反问道:“孟大人的为人,你信不过?”
苏宇迟疑道:“毕竟过了五年,人可能会变。”
袁之弥道:“我知你是将皇上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所以不怪你会这般想。孟大人是将才,当初能一眼看中我,提拔我到如今地位,他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他信我,甚至愿将皇上身边的位置拱手相让,我信他,不管过了多久,我都信。他可能是出于某种目的离开,但绝对不会对皇上不利。”
苏宇沉默了半晌,想斟酌其中利害,思来想去,没个结果,只好道:“希望孟大人在与皇上相见时,能将缘由全盘托出,以便了了皇上心结。”
袁之弥却不再言语,踏着雨水,先一步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