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肃穆庄严的大殿里供奉着一座巨大慈悲的佛像,佛像前站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周身浓郁的妖气张牙舞爪,让凤归晚一直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得见那双猩红阴郁不似人类的眼眸。
又是这里,这是他……
凤归晚很清楚,他又开始做梦了,这是他第无数次做这种梦,因为梦过太多次,熟悉到那人喜欢什么角度和什么姿势,他都一清二楚。
凤归晚的腿有点抖,他开始逃,可是没过一会儿,便听到了令人心颤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
果然,结局还是这样,那人轻易找到了他,眯着粘腻猩红的眸子将他抱了起来按在宽大的床上,像惩罚似的恶狠狠的咬上他柔软的唇。
泪水模糊了凤归晚的视线,瓷白的肌肤上被拓上专属印记,他抖得厉害,眼角红红的浸满了泪水,他依旧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记得他的眼睛如同冷血蛇类一般阴冷粘腻,带着无法言语的狂热与深情……
醒的时候,凤归晚的腿还是软的,他搓了搓仿佛发烧了的脸,恼羞成怒地“啐”了一口。
好气,回回都是这样,下次他不逃了,直接脱衣服上。
凤归晚小声骂了几句,才爬起床,慢吞吞的洗了个冷水脸。
大概是梦了太多次,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凤归晚醒了醒神后,很快就把梦中事情抛之脑后。
说起来,他得出门一趟,今天还有要事要做。
连续下了三个月暴雨,整个梧州城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里。
晚秋时节是真的冷,在这四面漏风的亭子里,狐裘也挡不住刀子般的冷风。
凤归晚忍不住轻咳一声,拢了拢身上厚厚的狐裘,继续弹着琴,琴声悠扬,配合着亭子外淅淅沥沥的秋雨,都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他心思不在此,眼见头顶天空快速移动的像墨汁一样的乌云,眼中神采奕奕。
“这动静可真不小,它怕是要来了。”凤归晚压低声音,对藏匿在屋子顶侧的柳云简道:“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柳云简半挂在亭子的梁柱边,垂眸看着侧下方的人,只看得见对方白净消瘦的小半边脸,他听着琴声,心不在焉道:“怕了吗?”
“不怕。”凤归晚摇头,仿佛事不关己的笑着道:“我这短命鬼已经够窝囊了,怕风怕雨怕冷怕热怕,总不能再怕这玩意儿……”
“别说了。”听到他前那几句话,柳云简已经冷了脸:“你不会死那么早的。”
“神算子说过了,我怕是时日无多……”
柳云简脸色十分难看:“他经常有看走眼的时候,明天我再去掀他的摊子。”
凤归晚若无其事的耸耸肩,每次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柳云简就是这副模样。
可他不知道,街头那神算子,其实就是凤归晚的爷爷凤礼。
把凤家交给凤岐接管后,老头子就每天易容在街上招摇撞骗,给别人算命算八字,十次倒也能算准个五回。
可凤礼骗别人也就算了,总不会咒自己亲孙子短命。
凤归晚想了想也没把他爷爷给招供出来,只能岔开话题道:“行,掀他摊子的时候,顺便带串隔壁老头的冰糖葫芦给我。”
“嗯。”柳云简点头。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这浓厚的水气,凤归晚再呆久点,明天怕又是得大病一场了。
柳云简敛起眉,沉声道:“回去吧,这妖物今天不会来了。”
琴声一顿,凤归晚奇怪道:“为什么不会来?不是说那妖物极喜欢美女……”
他伸出弹琴的手,晃了晃指尖上面鲜红欲滴的红蔻丹,做了个兰花指,掐着声音道:“难道我不够美吗?”
柳云简手一抖,差点没从横梁上掉下来,没好气道:“你不会以为穿了条裙子,就真变成女人了吧?忽悠谁呢,也就岐叔由着你闹,搁我这,我都不想搭理你。”
“这不是为了当诱饵吗?”凤归晚瞪着他,反驳道:“再说了,此事只有你知道,我爹知道,但那个妖物它不会知道,你怎么就确定它不会来?”
“它……”柳云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没再回话。
等了半天没听到下文,知道又是这副死样子。
凤归晚“嗤”了一声,干脆道:“我不走,你劝我也没用,我就不信了,今天还非得看看这妖物长啥样。”
这妖物长啥样谁,都不知道。
事情从上几个月开始,梧州就隔三差五开始有生灵失踪,刚开始是鸡鸭鱼的小东西,后面是牛羊等体型较大的东西,事发当场妖气冲天。事后活不见物,死不见尸的。
这些都算了,但最近竟然开始有人失踪,而且还不是一两起。
……
梧州城凤家是修士家族,所以捉拿妖物他们是义不容辞的。
只是可惜了这几个月来一无所获,妖物在梧州城里仍旧出入自由。
每次当发现踪迹的时候,只要修士们赶到,它就溜得很快,仿佛凭空消失的一般,只留下地上被巨物压倒爬过的痕迹。
因着失踪的人口越来越多,梧州城里人心惶惶。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所以凤岐决定主动出手,来个守株待兔。
因失踪的多为美貌妙龄少女,所以目前城内十几家长得漂亮的少女人家,都埋伏着凤家修士。
凤归晚就是其中一个。
……
凤归晚其实是可以不来的,他是凤家家主凤岐的儿子,也是凤家唯一的独苗苗。
独苗苗自幼病弱,身体不好,药物常年随身带着,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人,往常都被好好的娇养在凤家大宅,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吹口凉风都得被凤岐心疼老半天。
可凤归晚爱玩,他只要向他爷爷撒个娇儿,凤礼准招架不住,大手一挥就让他来了。
来之前,凤礼还给他算了一卦。
“中签,有惊无险。”
这是老爷子的原话。
有了亲爹的保证,凤岐这才带上凤归晚。
一切准备就绪,凤岐一行早早就准备好了。
今天的雨下得有些怪异,坐在亭子中弹琴做诱饵的那少女,实在害怕的厉害,整日哭哭啼啼的,浑身抖的跟糠筛子似的,坐都坐不稳了。
一众人都很无奈,倒是凤归晚自告奋勇要当诱饵,在一众目瞪口呆中,穿着女装坐进了院中的石亭里,于是就出现了刚开头的那一幕。
……
雾来得的又愈发的急了,放眼望去,整个梧州城都不见天日,仿佛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罩子里。
风刮得挂在石亭边上的白纱乱飞,凤归晚一边生疏的弹着琴,一边观察着外边的动静。
气氛太过凝重,凤归晚却不慌,因为很少出过门,也不曾遇过危机,所以外面的一切都让他很觉得很新鲜。
这会儿想找个人说说话,可是藏在横梁上的柳云简现在不想搭理他。
凤归晚只得往右边的矮树下瞥去,对上凤岐担忧的双眼。
凤岐的嘴唇微动,看着那团仿佛藏着巨物且快速移动的乌云,心下越发的不安。
这东西怕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今天带凤归晚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个错误。
那边的凤归晚还在朝他眨眼睛,凤岐移开眼,嘀咕了一句:“今天岑霜城柳家那小子也来了,凭那小子的修为,问题应该不大。”
半盏茶的时间,豆大的雨珠开始往下砸,仿佛沙硕一般,砸得石亭的琉璃瓦叮当作响,噼里啪啦的雨声,把凤归晚的琴声都给掩盖了。
原本快速移动的乌云突然停下了,停在了头顶上方,搅动着翻滚着,发出奇怪的、类似金属刮地板的声音,压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凤岐抓着剑柄的手有些泛白,而他的眉头也锁得更紧了,能呼风唤雨的肯定不是凡物,今天怕是有场硬仗要打。
他对着石亭中还在弹琴的凤归晚,急声道:“晚晚,它要来了,别弹了,快躲起来。”
“哦。”凤归晚站起身,快速的躲到石亭的柱子边,猫猫祟祟地探出头来,神情有些亢奋的看着头顶那团云。
早就听闻这妖喜欢吞吃貌美妙龄少女,那看来今天他这个诱饵当的还是蛮成功的。
这妖会飞,是鸟妖吗?凤归晚一好奇,又把头探出来了一些。
凤岐见石柱后面躲了个寂寞的凤归晚,有些无语,只能出声叫柳云简。
“云简,快点带他藏起来。”
柳云简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飞快地跳下了石亭的横梁。
“为什么会……”他眉头紧锁,刚刚的漫不经心全部敛去,幽黑的眼底藏着深深的疑惑。
他声音太小,凤归晚听不清,他轻咳了一声:“什么为什么?”
“没什么,我们快走,躲到屋中……”
“你最近怎么回事,老是说话说一半。”凤归晚说得太快太急,亭院中又是浓郁的水气,让他忍不住的咳嗽。
“别问了,知道的太多不是什么好事。”柳云简帮凤归晚带好帽帷,放下厚重的帷纱,抓着他就往外走。
“知道了,知道了,不问就不问,别抓我,我自己走。”凤归晚甩开他的手,径直走了出去。
亭子外冷风萧萧,掀开一小截帷纱,露出半张苍白清隽的脸来。
那一刻,头顶的乌云却突然停止了搅动翻滚,乌黑压迫的云像被一只大手握住,安分听话的往两边散开,隐约露出些东西窥探着人间。
也不知道这亭院方寸之间,有什么吸引着它。
“天!那是什么……”
“云中为什么会挂着两个金色的灯笼?”
“不知道。”
“都小心点,这不是什么灯笼……”
凤归晚听到了有人惊呼的声音,抬头朝天空看去,天空不知何时挂着两盏金色的灯笼,如同玄月一般,带着渗人阴冷的金色光芒。
金色的灯笼动了动,然后越靠越近,直到露出了它的真面目,一颗巨大的头颅喷着热息,缓缓探下云层来。
凤归晚眯眼看清了它,顿时瞳孔一缩。
刚刚那两只巨大的灯笼,竟然只是两只眼珠子。而这两只眼珠子的主人,是一头巨大的龙。
龙啊!一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生物。
它此时竟然就盘旋在他们的头顶,漆黑带青的鳞片泛着幽冷的光,蜿蜒巨大的身躯在云层中翻滚。
所有人都震惊了,凤归晚也吓到了,他站在石径上抬头看着天,已经忘记了要听爹的话,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恶龙居高而下,俯视着人间,原本还算富贵壮观的梧州城,在它眼中仿佛沧海一栗。
如此危险巨大、原本应该睥睨万物的嚣张存在,此刻却并没有其他出乎意料的举动,它的目光开始变得贪婪,紧盯在蝼蚁般的凤归晚身上。
院中蓦地扬起了一阵风,大风刮下了凤归晚的帽帷,彻底露出他藏在帽子下的脸,厚厚的狐裘衬得他苍白的脸莹莹如玉,两颊边染着一抹不健康的晕红。
他站在那,纤细脆弱,像极了初春里的嫩芽苞。
恶龙似乎呼吸一窒,滚烫的龙息在冷云里凝结成了霜花。
那颗金色的竖瞳猛地一缩,目光顿时紧紧锁在凤归晚身上,带着冷血动物特有的阴冷黏腻感,盯得人浑身汗毛倒竖,让人仿佛置身泥沼浆糊里,扯都扯不出来。
像是嫌太远,它喷出一缕滚烫的龙息后,缓慢的将巨大的龙头往下移。
一龙一人,近在咫尺。
距离太近,近到凤归晚闻到了那炙热岩浆般龙息的味道,近到凤归晚在那双冷血动物才有的阴冷眼中,看到了诡异黏腻的深情。
这双眼睛……他好像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