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姜皓的命太苦了。
自小母亲生病去世，是由爸爸单独抚养大的。
没有母亲或许不幸，好在父亲一直未再婚，全身心给予他养护和爱。
可惜这份唯一的亲情，却在他上大学的第二年戛然而止。
萧望是如何认识姜皓的？
两个人不同专业不同学院，偌大的校园，其实谁也不认识谁。
然而一天晚上萧望睡不着，夜半叫不起许渝航，便一个人翻墙去操场打篮球。
刚跳进场地，忽听有人啜泣的声音。
他看了眼时间，想着还是随那声音走去。
姜皓原就不太高，178的身高缩在篮球场最角落的两面墙的拐角处，暗夜里看着瘦小无比。
萧望长这么大没见过哪个男孩子哭得这样伤心，自己也不擅长安慰，犹豫中还是走过去撑手坐下。
姜皓怔怔看他，想要擦干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随后见他只是坐着默默陪伴，便肆无忌惮继续大哭。
即便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萧望见一个大男孩儿如此失态还是有些想笑。
等到姜皓稳定下来不哭了，他问道：“打球吗？”
姜皓小方脸，黑色板材镜框后的眼睛哭得有些肿，没心情，摇摇头。
萧望倒不介意，也不问他怎么了，只是依然坐着，手里转球玩儿。
姜皓：“你怎么不问问我。”
萧望：“你需要吗？”
姜皓：“嗯。”
萧望觉得这人真别扭，但念着他伤心，还是配合道：“你怎么了？大半夜在这儿哭是失恋了？”
姜皓闻言眼泪又止不住了，“我爸死了父母都不在了。”
萧望微微错愕，第一时间关心的是他有没有钱再继续上学。
而姜皓哭着摇头，“我爸留了套房子，再不济我可以申请奖学金或者去兼职打工，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从此以后，我在这世上就是孑然一人了。我现在觉得特别孤单无助”
见他又伤心哭起来，萧望由彼及此，心里也难过。然后他一直陪着他坐到天亮。
看着蒙蒙亮的天光，早就止了哭泣的姜皓镇静下来，嗓音依然有些哑。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萧望一支烟。
“喂，谢谢你陪我。不介意来根吧。”
萧望抬手，“我不抽烟。”
姜皓抿抿嘴，自己点了根，再次说道：“谢谢你兄弟，我现在好多了。你快回去休息休息吧，等会儿有课。”
萧望想着也是，起身，一只手抱着球，另一只手从口袋掏出手机，“留个电话？”
姜皓微微发蒙。
“有时间我找你打球。”
萧望原是觉得他可怜，从此一个人孤立无援，偶尔能一起打个球也行。
但不想姜皓这人勤恳，品行端正，十分不错。久而久之许渝航跟沈承谨也喜欢，便做了兄弟。
不同于沈承谨的处处留情和许渝航的跃跃欲试，姜皓有个青梅竹马叫孙玥，大学考到了一起，然后两个人自然而然谈起恋爱。
萧望这个单身主义在他们圈中依然是另类，但看着姜皓专一体贴的样子，他觉得蛮欣慰。
特别是得知姜皓他爸竟能够守护死去的妻子一生，结合自己的家事，更是艳羡。
毕业后大家志趣相投，成立了‘theone’，经历过被人恶意针对的事情，谁也没怪过萧望。
之后许渝航跟沈承谨知道他在堃吾日子新上任不好过，愿意去帮忙。
而姜皓有妻有女，认为自己之前懈怠了家人，便找了份清闲的工作。
萧望尽管是萧正则的大儿子，但因为之前的事在公司里不怎么受人待见。特别是高芷妍背后巴结几个有权势的高层给自己儿子铺路，他便更难过些。
其实萧望对金钱与权力并没有野心，不过是不愿意轻易让外人来自己家里掺一脚。
高芷妍毁了自己妈妈的一生，萧正则也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
在拿下‘花财支付’的代理权后，萧望终于觉得自己可以在堃吾有一席之地。
但某天姜皓约他出来，意味深长的劝说。
萧望那才意识到自己为达目的做了许多违背初心的事。
他的野心被怨恨催化，差点吞并原来的自己。
随后萧望反省自身，刚巧令闻在旌妙做的不好，便主动申请下调。
姜皓说得对，不是所有商人都没人性。
但见惯了世间凉薄，很难不在俯仰中模糊本性。
所以对于提点自己的姜皓，萧望是感激他的。
他总是能用最真挚朴实的灵魂感动他人，为他守住自己心底方寸的净土。
那时许渝航跟沈承谨还有工作没能在堃吾收尾，萧望交接结束，只身先去了旌妙。
姜皓带着孙玥跟伶伶前去参观，说这里多少有点‘theone’的影子。
“行啊，公关行业水深，但做好了也能好好引导社会舆论，慢慢来。我相信你。”
萧望瞅他一眼，知道这是给自己灌鸡汤，还是接受了。
刚巧许渝航打电话要一份他调职之后的文件，说要给萧正则过目。
萧望清楚这是萧正则想见自己所找的说辞，自然不情愿。
姜皓明白他的心思，笑笑劝道：“你这好在还有个爸，我现在双亲都没了，想尽孝都不行。”
萧望摇头，“根本不是一路人。”
他沉沉心，觉得工作的事该面对也要面对，问姜皓道：“等会儿有事儿吗？没有的话顺便帮我送去给他。”
姜皓苦笑，“你就这么不愿见他？父子哪有隔夜仇啊。”
“行，你不帮我，那我找阿沈。”
“好好好，”姜皓拿他没办法，只能接过档案袋。“就这一回啊。还有，欠我的人情得还。”
萧望嫌他话多，“做了爸爸就这么唠叨？伶伶她们还在等你，快走吧。”
姜皓轻笑一声，便带着伶伶和孙玥离开了。
萧望当天下午忙完手里的工作，抽空看给伶伶买点什么做为谢礼。
毕竟姜皓这个老父亲比起自己，女儿开心才最重要。
不想看着看着噩耗传来。
姜皓在开往堃吾大楼的时候出了车祸。
十字路口一辆大货车刹车出了问题，横向由车子的左侧冲撞过去。
萧望等人在赶到医院的时候，姜皓早就进了icu抢救。
而孙玥为了护住伶伶，当场宣告死亡。
那是萧望第二次站在抢救室外。
上次还是林清心脏衰竭离世。
感觉更是怆痛。
他静默坐着，双手十指交叠。一面祈愿姜皓平安无事，另一面在想如何跟他说孙玥已经不在的事
随之而来的是自责。
如果他不跟萧正则置气，就不必麻烦姜皓帮自己送东西回堃吾。
或许他邮寄回去也好，再晚点托人送回也好
为什么偏偏那时递给他。
都怪他的执拗，害死了孙玥到底该如何跟姜皓交代。
痛心与悔恨中，萧望连抢救室的门被打开都没注意。
两位医生站在他面前，虽说已经见惯生老病死，可还是言语委婉。
“请问是患者姜皓的亲人是吗？”
萧望怔怔回神，忙站起来，询问姜皓的情况。
年长一点的医生叹了口气，“很抱歉，姜皓先生脑部受伤严重，全脑功能不可逆的终止。我们努力过了。”
“什么意思？”
萧望眼中的光散去，看向病房内。
“大夫，他的心电图还在搏动。”
“姜皓先生已经没了自主呼吸和自我意识。确认脑死亡。我们可以靠医学手段将他的呼吸和心跳延续。但在从科学上讲，他已经死了。”
脑死亡
死了。
萧望在宣布这结果后的几分钟内，都处于一个游离的状态。
他的耳边静悄悄的，隔着厚重的玻璃，仿佛听见随心电搏动的心跳声。
咚咚——
咚咚——
咚咚——
那颗承载着热血的心脏还在跳动，怎么会死了呢。
“先生，我知道您很难接受，不过出于人道，我想需要联系姜皓先生的家人。他现在的情况是进行器官移植的最佳时段。说不定能够救很多有需要的人。”
萧望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抬眸，眉眼尽是责备的凌厉。
为什么能够救人，他却要死？
为什么！
但心底的理智牵扯住他，终是没能质问出口。
与其质疑医生、质疑医学，不如问问自己为什么要姜皓帮忙送东西去堃吾
萧望一时的任性，害死了最亲近的好友和他的妻子。
他不该的。
这样低级的错误。
他不该的
萧望站在病房外默然哭了场，正如当初球场角落的姜皓，眼泪止不住地流。
太多的为什么萦绕在脑海，十指攥得生疼泛白，却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将他拉出这样悲痛循环的，是沈承谨。
沈承谨：“萧望，姜皓没有家人，孙玥也已经我们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了。医生刚刚跟我说了情况，我想”
他说着说着，言语中还是带了哽咽。
“老姜生前人那么好，已经如此了会愿意救更多的人吧。”
萧望原止住的眼泪再次掉下，整个人被绝望淹没。
要他怎么放弃？
也根本不愿意放弃。
医学昌明，世界上那么多奇迹，总会将他带回来的。
萧望不敢再松懈，他已经伤害他一次了。无法再做任何决定。
沈承谨见他如此更是恸然，抬手拍拍他的肩，强憋住的泪终是滑下。
“萧望，这是意外，不怪你。”
萧望在他的安慰中彻底破防，坐在一旁椅子，掩面痛哭。
“阿沈，是我害死了姜皓。是我害死了他和孙玥。”
“我让大家没了好友。”
“伶伶没了父母。”
“都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