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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9章 五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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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起来纪逐鸢放弃动手刺杀妥懽帖睦尔了, 还是,他在等待更好的时机吗?沈书看了纪逐鸢一眼,恰好纪逐鸢递来一个眼神。沈书心领神会到, 不自觉松了口气。

    他相信纪逐鸢的判断, 更甚于相信自己。

    妥懽帖睦尔托起那方玉玺, 拿起来, 放下去,扯出一张纸铺在桌上,用印。他注视着纸面上留下的古老字迹,眼神中掩饰不住惊讶和狂喜, 一时间就像年轻了十岁。

    “去请……”请谁呢?脱脱早已死在滇南,哈麻也被杖杀, 搠思监烂泥扶不上墙, 妻儿俱是敌人。妥懽帖睦尔难得地想到了弘吉剌氏, 他已想不起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位寡淡无味的皇后。短短一瞬,妥懽帖睦尔平静下来, 扯过包裹宝玺的绸子擦拭沾了印泥的底部, 锐利的眼光向纪逐鸢看来。

    “是斯钦巴日让你去取这件东西?还让你送去察罕脑儿?”

    妥懽帖睦尔的语气实在不能算愉悦。

    一年前妥懽帖睦尔有旨,明确察罕脑儿宣慰司之地给资正院, 这里头更有一件内情,察罕脑儿是大元皇帝每年北巡时的必经之地,设有行宫。把察罕脑儿给高丽皇后, 本就是从其所请。结合那时奇皇后谋求内禅不成,究竟夫妻之间有什么事发生, 便足以让人猜测了。

    妥懽帖睦尔这么质问,显然是有所猜测,看来他虽然不追究内禅的事, 心里也不是没有隔阂。沈书心里这么想,沉默地低头。

    纪逐鸢则是面无表情地回答:“是。”

    “不曾交代旁的?”妥懽帖睦尔又问。

    “小民与师弟到大都,师弟携师父的信进宫觐见陛下,小民的职责,只是取得此物,送去察罕脑儿。小民空有一身武力,读书识字却不行,师弟看过此物后,觉得事关重大,小民才跟从师弟进宫。”

    这是在干什么?沈书哭笑不得。弄得好像他在为纪逐鸢请功,而纪逐鸢又反过来为他请功一般。

    “你们师兄弟俩,感情倒很深厚。”妥懽帖睦尔叹了口气,“朕年少时,也有许多如你

    们二人一般的好兄弟。”

    如果穆华林是跟随妥懽帖睦尔流放在外的宿卫……

    沈书暗自算了一下数,似乎不太可能,妥懽帖睦尔十岁被流放到高丽大青岛,次年又被流放到静江。那时的穆华林才只四岁。不过妥懽帖睦尔当上皇帝后的前九年也不曾亲政,那段时光对他而言也应当是难忘的,强敌环伺,虎口求生。在妥懽帖睦尔二十岁这年,他联合脱脱,趁权倾天下的秦王伯颜出猎不在京中,发动了一场政变,这一年后,天下真正成为妥懽帖睦尔的天下。

    妥懽帖睦尔说话的声音将沈书拉回眼前。

    “你将此物献给朕,该如何向你的师父交代?”

    妥懽帖睦尔的问题,也是沈书唯一担心的,纪逐鸢的行为超出了沈书的想象,两人更没有事先沟通过。有什么蛛丝马迹是自己没有察觉到,却在这短短时间内影响了纪逐鸢的决定的呢?

    “那就得请陛下的恩旨了,若陛下肯答应小民,则是将计就计。”

    妥懽帖睦尔来了兴趣,抚着手指道:“说下去。”

    “小民的师父身为陛下的宿卫,身兼数职,一直深蒙皇恩。然则如今天下动荡,是谓人心莫测,听一个人的言语,远不如看一个人的行动。”纪逐鸢说话时带着一股冷漠疏离的气质。

    沈书一时有点走神,比起自己,如果纪逐鸢来接任穆华林的位子,其实更能镇得住各路江湖帮派头子。

    “陛下身边,少有纯臣,多如伺机而动的豺狼虎豹。如今传国玉玺现世,既是师父命小民去取,他理当知道此为何物。”

    纪逐鸢说的,恰恰是妥懽帖睦尔心中正在转动的念头。

    纪逐鸢:“得到传国玉玺却不献给君主,不知道下一步他要做什么。最好的方式,便是不要打草惊蛇。陛下乃真金太子的后人,武宗后代,明宗之子,神武英勇,是世祖后人当中,历代不能及的真龙天子。陛下尊贵的血脉,无须什么证明。”

    听到纪逐鸢说这样的话,沈书暗暗心惊。看来沈书平时跟其他人谈话,纪

    逐鸢在旁也有好好听好好记,这家伙怎么还偷偷补课?没有人不爱听好话,地位尊贵的人尤其吃这一套。

    果然妥懽帖睦尔脸色好看了许多,他的拇指缓慢地在五龙上打转。

    纪逐鸢不卑不亢地接下去说:“若得陛下信任,小民愿将传国玉玺带到察罕脑儿,并为陛下心腹,探明察罕脑儿究竟有何事在密谋。”

    沈书心中一凛。

    这话一出,不仅是说穆华林可能不忠,又因察罕脑儿现在归资正院所属,连高丽皇后也一并有图谋不轨的嫌疑。

    兴圣宫屋檐下挂的铜铃被疾掠而来的风撺得一阵狂响。

    “母后,父汗着人传儿子进宫,不知道所为何事,儿子先来请示母后。”爱猷识理达腊端坐着,无意去碰手边的金碗,碗里是浓稠的奶茶,他尤其喜爱兴圣宫里一名唤作淑文的汉女所调的奶茶。

    淑文端上茶后,爱猷识理达腊毫无心思多看她一眼。

    奇皇后一个眼神,侍女退了出去。

    “你不是知道谁进宫了吗?”天气炎热,奇皇后穿得十分单薄,脂粉腻在脸上,鼻翼两侧堆了一道道的粉痕。

    爱猷识理达腊换了个坐姿,靠近他的母亲,神秘地说:“儿子昨夜已经见过此人,本来让塔尔古金今日将他带来,问问斯钦巴日到底是做什么去了,这么多年还不回来。”

    母子俩四目一对。

    奇皇后坐正了身体,放下茶碗,怔怔地望向窗格,淡道:“我与你父汗相识于微末,他曾经对我无话不谈,你也莫要再疑心那件事了。”

    爱猷识理达腊脸上不服,心里也是不服,却未再多说。

    “母亲是不知道父汗为何要召见孩儿了?”爱猷识理达腊问。

    “他如今,也有许多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奇皇后倏然转过脸来,她的圆眼睛同年轻时候一样漂亮硕大,宝珠一般,有洞察世事的精明感。

    这样的一双眼让爱猷识理达腊心底里一憷,不敢再多留,快速起身告退。

    门外塔尔古金等待已久,快步随爱猷识理达腊

    离开兴圣宫,去往大殿。途中爱猷识理达腊不知在想什么,一句话也没说,他没有回头,也看不到塔尔古金脸上的烦恼。

    爱猷识理达腊赶到时,沈书同纪逐鸢正在用点心,两人面前的桌上都有十数样宫里才做的精致糕点。

    “父汗。”爱猷识理达腊同妥懽帖睦尔的相处并无森严的君臣之分。

    妥懽帖睦尔拍拍爱猷识理达腊的手,让他自己找地方坐,又命宫人给爱猷识理达腊上他喜欢的吃喝。

    “斯钦巴日的小徒弟,将来要接云都赤的位子,他与你同年出生,下次进京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朕觉你二人有缘,叫你过来见一见。”妥懽帖睦尔随手一指沈书,“斯钦巴日素爱美男,收的徒弟也不知道是看脸还是看本事。”

    这一句玩笑缓和了殿内的气氛。

    爱猷识理达腊拈着自己的下巴,歪头打量沈书,朝宫人吩咐。

    很快两碗酒端了上来,爱猷识理达腊笑呵呵地说:“有客自远方来,当浮一大白。你们汉人是不是这么说?”

    沈书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拘谨,双手捧碗,毕恭毕敬地站起身,向爱猷识理达腊敬了一碗酒。宫里的酒比沈书喝过的都要香醇,却很上头。他坐回去后不到片刻,脸颊便一片通红。

    妥懽帖睦尔一直让沈书和纪逐鸢在宫里留到赐过午膳,中午吃的羊肉直到回到驿馆里,还让沈书不停打嗝。

    路上因坐的是怯薛的马车,沈书没有同纪逐鸢谈宫里的事,一直靠在他的腿上睡觉。

    从怯薛的家里出来,二人骑马离开,在大都城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圈,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回到驿馆。

    纪逐鸢打开自带的茶叶,煮了浓浓一壶。

    沈书接连喝了几杯茶,这才觉得舒服些,中午吃得实在过于油腻,他偶尔喝一次奶茶觉得挺好喝,今天在宫里喝了三大碗,在马车上险些被颠得吐了。

    “昨日戴沣派人……”

    “等等。”纪逐鸢止住沈书的话,侧耳向倾听,接着径自起身。

    正当纪逐鸢要开

    门时,外面有人敲门,说有客来见沈书,并递上来一张名帖。纪逐鸢只看了一眼,立刻让人去带人进来。

    “谁?”沈书看纪逐鸢反应,就知道是熟人。

    “李维昌。”

    沈书这几日里都在想李维昌到底回隆平了没有,竟这么巧,人来了。但凡李维昌早到一天,说不定妥懽帖睦尔现在已是死人了。不过李维昌也未必肯上这条贼船,沈书决定不再多想没有办成的事情。

    李维昌脸上贴了一大串胡子,进门第一件事便是把裹头的布巾解去,坐在一旁像条狗似的伸长舌头吐气。

    大都又是一个艳阳天,外面臭烘烘的,驿馆里栽了不少树,没那么令人窒息。自然,是没法跟宫里相比,沈书进宫一趟,只觉在大都这座人间炼狱里,皇帝的宫里还是安宁舒适的,一点也听不见宫墙外的哀鸣。

    “信送进宫里了?”李维昌抬眼问沈书,一口茶刚喝进嘴里,噗一声喷了满地。

    沈书:“……”

    纪逐鸢皱起了眉。

    李维昌连忙摆手,呛咳了一阵,苦着脸说:“茶叶不要钱啊?”

    “中午全是羊,吃得不舒服。”沈书简短地解释道,向李维昌打听自己最关心的事情。

    “都卖了,放心。卫家着实不错,陈迪也帮上了不小的忙。不过……”李维昌一顿,看着沈书说,“这点粮食帮不上多大的忙,也就是几万口人,只能救急。还得看今年老天爷肯不肯饶命,你们呢?漕粮解入库了?短了这么多,恐怕朝廷不肯轻易收下吧?”李维昌被那口茶苦得不住咂嘴。

    “还没收,得先交钱。明日我去筹钱,或者明天,或者后天,先把款子补齐,找人签押,封包打角都已查过,下次过去还有字要签。”由于进宫见皇帝的事情提前,让沈书生出一种错觉,漕粮反而是不要紧了。

    大都这么缺吃的,十一万石是少了点,到底比没有的好。而且沈书和纪逐鸢不打算再回隆平,家里也都安排妥当了,隆平那一头乱麻,似乎突然就解开了。

    要面对张士诚的疾风骤雨

    的不是沈书,而是林丕。

    “尽人事罢了,要我看,少主还是有慈恩。你让人带数百工匠回去,林丕也能将功补过了。”有经验的工匠,无论对于哪个阵营,都是不可多得的财富。看白九的身手,沈书觉得,他手下应该不乏好手,从军也未必不可。只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了,给白九指一个去处,既让林丕可以将功折罪,又让白九那帮子弟兄有一口饭吃。

    这时沈书并不知道,数年后他和白九还会再碰上。

    “季孟已经折回隆平,既然你们不回去,那写一封信,我坐快船南下,让他速作安排。”

    “这不忙,他这几个月告假,没人知道他上哪了。让他先留在隆平,也好传递些消息,等我们从察罕脑儿回来,再接他一家不迟。”

    李维昌嗯了声,点头道:“你说了算,我就是个跑腿的。”

    原来李维昌早几日就没事了,粮食脱手,从卫、陈两家得了点钱,李维昌自己在大都也有些朋友。拿着三十两白银,跑到赌坊里去倒腾了五百两出来。

    沈书听得目瞪口呆,他知道李维昌会玩,却不知道他这么能赌。要不说赌客瘾大,寻常的农户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几日李维昌都住在大都城里最大的酒楼,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等到估摸着沈书等人应该到京城了,从码头一路打听过来。

    沈书仔细询问了几句,得知李维昌去赌钱的那间赌坊,就是今天被烧毁的那一间。

    “这我去看过了,说有个高僧昨夜在赌坊的客房内坐化,恰恰赌坊遭贼,一把火连那老僧的尸身也烧去了,今天一早就有人去废墟里扒舍利。我路过便悄悄去看了一眼,看到一个熟人,他应该不想让人认出来,那废物被我跟了一路也没察觉,你猜是谁?”

    沈书想也没想便说:“戴沣?”

    李维昌嘿嘿一笑:“少主英明,就是那残废。后来我一路跟他到了一处酒坊,有蒙古人后来过去跟他说话,之后戴沣就走了。但他走前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于是我又灵机一动,巧了不是?传话的蒙古人是宫里的,

    我一路跟到宫门外,看着他进了皇宫。”

    “那就是了。”沈书点了一下头。

    “是什么?”纪逐鸢费解地插话道,“你们在打哑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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