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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4章 五二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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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打着赤膊的男人脚步蹒跚地走过来。

    纪逐鸢警惕地将沈书挡在身后。

    沈书不以为意, 乐呵呵地扬了一下手里的碗,朗声道:“谢谢大哥愿意卖两碗羹给我。”

    那男人浑身肌肉勃发,胳膊与小腿汗毛丛生, 一身皮肤晒得黢黑, 两道浓眉生得杂乱无章。

    “你们俩, 不是大都人。”男人说。

    “不是。”沈书笑着点了一下头。

    “南边儿来的?”

    “嗯, 南边来的。”沈书将陶碗放在水盆里,收回腿,掸了掸袍襟,向他通过了名姓。对方相当坦荡, 也直接报上了名字,姓白, 在家里行九, 跟着他的弟兄都称他一声白九爷。

    白九爷冷笑一声, 嘲讽道:“什么爷不爷的,见过我这种爷?”白九食中二指往自己身上破烂的葛布衫上轻轻弹动了两下, “您二位才是爷, 我说,你们是南方哪儿的?滨海人?”

    一听这话, 沈书和纪逐鸢匆匆对视一眼。

    沈书笑道:“祖籍在滨海,九爷在京师,或许不太清楚南边的情况, 休说我们这等没什么靠山的人,就是祖坟埋了五六代的, 苗兵来了也只有举家迁走。”

    “杨通贯不是死了吗?”白九舔了舔嘴皮,大手一挥。离得近的几个人都散开去,端着碗到远处喝他们手里的神仙羹。

    白九看着沈书问:“江浙行省, 听说现在是鱼米丰美,人人都能吃饱饭不说,听说平江家家都有三年的余粮,是不是真的?”

    谁在京城帮张士诚吹的牛皮这么大,沈书心中暗骂,脸上带笑,说:“有一口饭吃是真,三年余粮,不曾听说过。”

    白九露出思索的神色,反复打量沈书。

    “该回去了。”纪逐鸢起身,顺手将沈书也从地上拉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听说有十五万石漕粮进京,就在这几日,你们是张九四的人?”

    沈书心里一跳。

    纪逐鸢往前走了一步,将沈书完全遮挡在身后。

    白九吊儿郎当地笑了笑:“那就不

    好放二位走了。”

    “放肆!”纪逐鸢手中的剑挺了上去,白九单手接住,他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有这等力气,白九起初一只手,继而双手合掌,身体弯成一道弓,被纪逐鸢的蛮力一掼,脚下撑不住,向后滑出数米,砰一声撞倒在摇摇欲坠的木桌上。

    咣当一声。

    “你们干什么?!”有人把陶碗一扔,飞身扑上来。

    沈书侧身一闪,看了一眼纪逐鸢,抢先一步翻身上马,纵马跃出。

    一众工匠怪叫着潮水般闪向两旁屋檐下,怒骂声不绝于耳,沈书一句没听清,他一边拍马疾驰,一边不住回头看,马奔上主街,一顿横冲直撞。满街喧哗,一顶华盖冲在沈书的眼膜上,他的心脏几乎从口中跳出来,连忙勒停狂奔的马。

    蒙古士兵高喊着围上来,十数明晃晃的枪头对准沈书,更有人拔刀要砍。

    沈书沉浸在巨大的震撼和惊讶中无法回过神,眼前的庞然巨兽高似一座小山,拥有蒲扇般的耳朵,一管长鼻直垂到地,这巨兽只需一脚踩下来,就能让人内脏俱损,筋骨断裂。

    沈书只在书上读过,此刻他无比确定,这是象舆。

    无数铜铃震颤,街上的人惊恐地呼喊起来,老人小孩挤作一团,躲避进阴影和黑暗之中。

    是皇帝?沈书惊疑不定地跪在地上,侍卫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看上去像首领的另一人伸手摸遍他的全身。沈书向来随身只带一把短刃,藏在深而阔的靴子里。

    蒙古侍卫凶狠的眼神离开沈书的脸。

    沈书勉强镇定下来,穆华林的信在身上,对了,还有圆牌。沈书大声道:“大人,小民误闯误撞,罪该万死,有要事进京,我身上带有一物,可以证实我的身份。”

    “南人。”那统领看着沈书龇牙道,一口唾沫啐在地上,舌尖于唇上舔了一圈,眼神示意手下收起刀。

    沈书掏出穆华林给的那面玉质圆牌,手已经不抖了。

    统领脸色一变,将信将疑地瞥沈书,虚起眼睛看他半晌,将玉牌递给

    象舆身边的近侍。

    沈书打量那近侍,更确定象舆上也许真的是蒙古皇帝,已经接近午时,应该幽居深宫的天子为什么会在街上?象舆四周垂挂着花纹繁复的帷帘,更有竹藤编制的栏板遮挡,又挂了许多多余的装饰,根本看不清上面的人到底长什么样,离得太远,也听不清说话的声音。

    少顷,统领从象舆旁大步而来,抓住沈书的胳膊,将他提到一旁。

    象舆缓缓朝前移动,每一步都让大地震动,人们敬畏地跪在道旁,沈书看了一眼,平民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统领一只大手拍在沈书胸前,几乎让他当场吐血。

    “小子,叫什么?”统领的汉话说得生硬,就像嘴里含着一个核桃,舌头无法自如。

    “草民沈书。”沈书笑嘻嘻地把玉牌揣进怀里,退后一步,一揖到地,“多谢大人救命。”

    统领玩味地看沈书,腮帮一鼓一凹,眼神几转,手背在沈书胸前拍了两下。

    “跟着走。”

    这下沈书真有点慌了,回头在人群里扫了一眼。

    “走。”侍卫一左一右押着沈书。

    沈书只得赔了个笑脸,点头哈腰作出卑微的模样,遥遥一指自己的马。

    两个侍卫就在原地站着,许他去牵马。

    沈书埋头走到自己的马面前,向盯着他的侍卫指了指马,又指指自己,双手握住马嘴,安抚地拍马头。

    侍卫不耐烦地收起了刀,其中一个人高声叫骂。

    “就来,就来。”说话同时,沈书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马。

    一串蒙古语在沈书耳边闹个不停,他双腿紧紧夹着马腹,身体扑在马上,不停抽打马臀。

    两支箭擦着沈书的耳朵飞了过去,带起一串血珠。

    一支箭朝马腿飞射而来。

    斜刺里飞来的木板击飞了箭,也隔断了放箭人的视线。

    沈书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马冲进了一条无人的街道,绚烂的灯光倏然被抛在他的身后,这条街上阒寂无声,马蹄踏上路面,咯哒咯哒地响个不停。沈书一身大汗,

    翻身下马,原地站了一会。

    逃得太急,沈书只觉得刚才好像看到了纪逐鸢。

    他回头看了看前方,什么也看不清,甚至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在哪,踟蹰起来。

    此时耳畔传来几声马蹄,咯哒咯哒的声音很慢,沈书回头一看,有光的地方一人坐在马上。

    一口气送下来,沈书险些跪到地上去,说话时声音颤抖不已:“哥。”

    “过来。”纪逐鸢沉声道。

    沈书牵马往回走。

    纪逐鸢眉头拧起,不确定地望向漆黑的长街,他吸了一下鼻子,紧紧握住沈书的手,回头看了一眼,肯定地对沈书说:“追兵被我甩开了,先回淇露坊。”

    沈书和纪逐鸢在京城谁也不认识,除了淇露坊,再没有可以信任的地方。大都的客店盘查严格,原本凭借穆华林给的玉牌还可以在各处驿馆出入,但经过今夜,沈书担心明天自己的脸就会登上通缉令,不敢胡来。

    两人费了颇多功夫,在大都城里转来转去,夤夜才终于找到卫家的店铺。

    伙计一脸犯困,毫不掩饰不耐烦。

    “多谢。”沈书只当看不见他的神色,接过油灯,关门。

    院子里的狗叫声终于消停了。

    纪逐鸢脱下外袍,将里衬的一面翻出来,平铺在床上。纪逐鸢抬头刚想说话,无意中看到沈书的耳朵。

    “过来。”

    沈书坐到榻畔,询问地看他,接着就感到纪逐鸢的手在摸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叫了一声:“痛。”他快速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瞥纪逐鸢,声音越来越低,“有一点痛,怎么了?”

    “耳朵伤了,你不知道?”

    “别管,困死了。”沈书抓住纪逐鸢的手。

    纪逐鸢还要再说,嘴唇被沈书堵上来,亲完脑子就空空如也。

    沈书往纪逐鸢怀里钻,抱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脖子就闭眼睡觉。

    纪逐鸢盯着沈书的耳朵看了半晌,伸手端起油灯,吹灭屋里唯一的亮光。

    天还没亮,房间外面有人走动,沈书几乎立刻就醒了。纪逐鸢拍拍他的肩,一条

    腿压在沈书的腿上,对着他的耳朵小声问:“再睡会?”

    沈书无心睡觉,只想快点先回馆驿看看昨晚上他和纪逐鸢都不在,有没有被人发觉。回去的路上,沈书越想背上越是浸满了汗,如果昨夜坐在象舆上的人真是皇帝,他的侍卫只要就近搜索,很容易摸到白九那,那便会锁定是为张士诚送粮来京的人。

    快到馆驿时,沈书和纪逐鸢各自下来牵马,纪逐鸢先离开片刻。

    沈书在街头无聊地东张西望,太阳已经出来了,空气炎热无比,臭气熏天。一路骑马回来,街面上随处可见前一晚饿死的人。一些穿着破旧的匠户在蒙古士兵的皮鞭下把死人堆上板车,往城外搬。

    当中有些富户的门前,设了粥棚,米香和尸臭交织在一起,白雾蒸腾而起,笼罩着夏日当中缓缓苏醒过来的京师。

    女人抱着小孩,孩子牵着老人的手,突然大声啼哭起来。女人便把小孩抱起来,将他圆乎乎的脑袋按在怀中,一路往前走,一面向后看,蜡黄发灰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走出数十步,在另一处街沿蹲下,解开衣襟。她低头看孩子,不时向老人的方向张望。

    不一会,街道上所剩无几的饿殍都被板车拖走。臭气还经久不散,地面上许多拖痕与暗色的液体。

    “书儿。”

    沈书压抑着心中的难受,勉强转过脸来,看到纪逐鸢的瞬间,他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振作起精神问他馆驿有没有官兵来过。

    纪逐鸢一手牵马缰,一手牵沈书,边走边说:“没有异动。”

    “林丕在吗?”

    “他还在睡觉,应该不知道昨夜我们没回来。”纪逐鸢说,“待会我去拴马,你回房间洗漱,把衣服换了。”

    沈书点了一下头。

    “就算有人发现,也不敢问我去了哪。”纪逐鸢不笑时许多人都会怕他,看到他躲避还来不及,更莫说要盘问他。

    “那你拴了马就快点上来。”沈书叮嘱完,到馆驿后门,看到门虚掩着,又接到纪逐鸢的眼神,便先一步回房。

    推开门的瞬间,沈书

    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忍不住回头看,走廊上空无一人。

    沈书一只脚踏进门里,又缓慢地抬脚,一拍脑门,关上门离开,边走边大声说:“林兄,昨夜睡得可好啊?”

    房里扑簌簌一阵响动。

    白九从柜子后面闪出来,坐回桌边,继续喝刚才因为有人来放下的那杯茶。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双眉一扬,放下茶杯,疑惑地望向已经关上的房门。

    脚步声再次从走廊传来,白九站起身,掸了掸新换的武袍,双脚略微分开,一手握上腰侧的剑柄。

    “是你?”纪逐鸢压根没有拔出兵刃,而是一步跨进门里。

    沈书随在纪逐鸢身后进门,关好门。

    “你怎么找来的?”纪逐鸢话刚出口,又道,“不用说了。”

    白九满意地点了一下头,坐下,分给他二人茶杯,给沈书和纪逐鸢各倒了一杯茶。

    “等你们一夜了,怎么,大都的路不认识,昨夜迷路了?”

    白九熟稔的语气让沈书错觉他们本来就认识,与前一晚不同的是,他的脸和脖子洗得很干净,比昨晚见到时整洁不少,连胡子都剃光了。

    “不敢,九爷昨晚上哪弄来这么一身,倒是也像个人了。”沈书道。

    纪逐鸢嗤了一声。

    白九:“……”

    “我们只是来运粮的,交办完就离开大都,九爷看得起我们兄弟,有事就开口,办得到办不到,我都给您个准话。”沈书累得要死,惦记着赶紧换衣服洗漱,昨晚在那间小屋里睡时不觉得,现在感觉身上好像有臭味,皮肤也发痒。

    “先换衣服。”纪逐鸢将沈书推到室内,翻出干净衣服,走出来,剑鞘指向白九,下巴微扬起,“你去那边。”

    白九讪讪地起身,全然没有昨夜的嚣张,两手在身后一背,踅步走到柜子后面,背对纪逐鸢。

    只要纪逐鸢手里的剑出鞘,就能将白九刺死在这。

    纪逐鸢的手掌在剑柄上握了一下。

    “哥,腰带没拿。”沈书叫道。

    纪逐鸢松开剑,过去给沈书找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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