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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6章 四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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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别的了?”沈书伸手抓住纪逐鸢的手臂, 翻身起来,还是抢到了信。一看之下,他变了脸色。

    纪逐鸢见拦不住, 只得劝道:“打仗都是这样, 你也不要太难受了。”

    沈书嗯了声。他知道很多人都可以见惯不惊, 看多了死亡就变得麻木, 信纸上的字句仍像一把刀那样扎在他心里。沈书呆坐片刻,待那股情绪过去,看到最后,穆华林在信里说, 等漕运开始,就是给现在断绝的南北交通重新连上线, 首次顺利完成后, 每一年大概有一到两次需要向大都输送粮米。上次见面, 穆华林已经知道沈书的意思,是要亲自负责漕运。为长远计, 穆华林让他在这趟北上途中, 选出堪用的人专事漕运。

    另外,到了大都之后, 要送一封密信进宫。

    “面呈天子。”

    沈书难免有些迷茫,疑惑地看了一眼纪逐鸢,意思是纪逐鸢刚才为何不提。他很快就想到, 纪逐鸢不提可能是想替自己去送信。北方乱着,京城的守卫会比任何时候更加严格, 哪怕是纪逐鸢,只身去送信也不妥当。

    “一封信,什么人去送不行?”纪逐鸢的疑虑是, 指定人去面呈,那意味着穆华林想让沈书见到皇帝,或者让皇帝见到沈书。这安排当中必有深意,沈书是汉人,又无显赫家世,总不会是去赐他什么官儿当。庚申君也不是周仁,他没有要求着穆华林的地方,天子足不沾尘,他的耳目却遍及天下。

    这让沈书想起委身给卫焱陇的蒙古女子,现在卫家当家人的母亲,卫焱陇当初被父亲押上大都认蒙古人做至亲,娶回了蒙古女人做妻子。后来卫家势大,成为富甲江南的米商。卫焱陇自以为是同唱戏的林凤情投意合,给她两爿铺面,几亩田地,又将许多宅院记在她的名下。阴差阳错,实则林凤才是探子,他从大都娶回的妻子对他真心实意。

    也是卫焱陇自己的多疑用在不该用的地方,他在大都认亲时,蒙古人又怎么会知道他将来会成为一地巨贾?想来当时将家中婢女嫁他,确如穆玄苍所说,

    只不过是折辱南人取乐。

    “安排人负责漕运,却是应当。”沈书早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便是季孟。得看到时候朝廷走怎么个章程,惯例是该从宣徽院派人全程负责长押。米粮用秤盘装发,袋上需打角,并画封记。其余无论是用车用船,都要造册,清点明白才许上路。

    “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查验打角封记是最便利的。抵京后只要先检查打角封记处有否松动,基本就能确定东西是否足量。自然,还是要过秤,拿册子对,与启运无异便可交差。有的或者路上袋子磨破了,漏了米的也有,将短少的补足,也会放过去。”

    “这你都弄清楚了?”

    “咱们家里可住着留守司回来的老人,什么事儿问不清楚?”沈书看重这批粮,是因为纷纷而来的情报里,整个腹里地带,几乎都在张嘴要吃。父母死后,沈书自己也过了两年吃不饱的生活,没有受过饿的人,很难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煎熬。肚皮就像是一只干渴的口袋,而腹中则点燃了枯柴,烧得人坐卧难安,受饿的人最幸福无非是在辗转中睡过去,那真的是愿意一睡不醒,既省吃的,也不容易觉得饿。

    “别想了。”纪逐鸢的话将沈书从回忆中拉回来,他动手脱去沈书的外袍,两人都只穿薄薄的单衣,把灯吹了睡觉。

    躺下后穆华林信里的话还在沈书心头打转,而且他还在想,既然漕运是年年都会有的事儿,穆华林让自己安排人去负责,是否意味着,他真的就要离开隆平了?

    穆华林又为什么非得让沈书面见妥懽帖睦尔,沈书将自己童年的事情过了一遍,想来想去,还是比较确定,他是他爹的儿子,没什么神秘的身世。

    静谧里,纪逐鸢睁开眼睛,低头吻了一下沈书的额头。

    沈书感觉到了,没有出声。过了会,纪逐鸢下床开门出去,沈书莫名其妙地盯着门看了会,心中天人交战,终究抵不过睡意。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而纪逐鸢也在床上,还是沈书把他抱着。

    “醒了?”纪逐鸢睁开眼,熟练地亲了

    亲沈书的嘴角,服侍他起身。给沈书穿完鞋,纪逐鸢注意到他的眼神,便问,“没睡好?”

    “昨晚你去哪了?”沈书脱口而出。

    纪逐鸢一愣。

    “除非你踩到屎,不然去茅房没那么久。”沈书扬起下巴,一脸“你想清楚再说话”。

    “我去找康里布达。”纪逐鸢道,“但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聪明啊。”沈书不假思索地说,“没人跟踪你?”

    “没有。”

    “康里布达怎么说?”沈书托起纪逐鸢的一条手臂,纪逐鸢展开双手,沈书往他身上套外袍,接着为他束上腰封。

    纪逐鸢许久没有说话。

    沈书站到他的面前,奇怪地看他,正要开口时,纪逐鸢突然低头亲他,亲得又快又急。

    沈书拍了他两下,腿却发软,只好顺从地让纪逐鸢亲个够本。唇分时沈书有点生气,恨不得朝纪逐鸢的裆下来一脚。然而纪逐鸢一温柔下来,沈书心里又软了,纪逐鸢将唇印在沈书的唇上,很快分开,替沈书整理好被他自己弄乱的衣服。

    “穆玄苍回来了。”

    沈书骤然睁大了眼睛,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还带回来一个人。”纪逐鸢道,“也是凑巧,昨夜我去时,恰好撞上。康里布达没有瞒我。”

    穆玄苍一直跟在韩林儿的身边,他效忠的也是韩林儿。穆华林的信中说韩林儿在城破前就已经跑了,沈书便有猜测,他看纪逐鸢的眼神里装着疑问。

    不等沈书问,纪逐鸢便点了头。

    沈书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想见你。”纪逐鸢目不转睛看着沈书,“你想见他吗?”

    中秋夜宴,从太尉府里出来,所有人都吃酒吃得有点东倒西歪。

    沈书踉踉跄跄,把着季孟的手臂,另一只手指给他看,笑道:“季兄,我可把你踩在脚下了。”

    季孟毫不计较,同沈书鬼扯,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余下的几个文官,车马都停在太尉府侧门上。

    季孟托着沈书的腰让他上车,拍拍车辕,在车下朝车上的小厮

    吩咐:“看好你家少爷,醉成什么样了都,别让他从车上跳下来。”

    四周还未散尽的其他文官哈哈大笑起来,纷纷揶揄沈书,又有人指着马车还未关上的后门啧啧称羡。那里头是张士诚给的赏赐,装赏赐的匣子就相当精致,但有一只盒子上是百子千孙图,便有人说沈书连个媳妇都还没有,太尉这也想得太远了。

    人声在耳畔远去,沈书从纪逐鸢身上爬起来。

    “想吐?”纪逐鸢早就告罪离席,在车中换了一身夜行的黑衣,端坐着等沈书出来。这会看沈书的脸色发白,知道他可能酒喝得多不舒服。

    沈书摆摆手,坐着缓了会。

    “没事,康里布达好像住得远?”沈书不熟隆平城里的街巷,但高荣珪每次去,都不回来过夜,他猜测原属于戴沣的住处离自家不近。

    “不太远。”纪逐鸢道,“待会马车进竹林,我们就下车,小半个时辰便能到。你能不能走?”

    “能。”今夜沈书其实不大醉,只是紧张得有点肚子疼。

    下车后纪逐鸢就牵着沈书从竹林另一侧出去,底下是一条不宽的河流,河边停着小船。

    “少爷,当心。”史旭从船上下来,待沈书和纪逐鸢坐定后,他才上船摇橹。

    沈书靠在纪逐鸢的肩前,听着水声,有些恍惚。那年查祝牛耳在矿场胡作非为,是最后一次见到穆玄苍,他的书信一直没有断过,也是他的人在庆阳救下康里布达和高荣珪。

    如今他来,是要做什么呢?

    他会找到康里布达,是因为康里布达本人,还是因为暗门?

    沈书侧过头,将另一侧的脸贴在纪逐鸢脖子上,拧起了眉。

    “你觉得穆玄苍是要做什么?”纪逐鸢捏了捏沈书冰冷的手。

    “他带着韩林儿。”

    “未必是他。”纪逐鸢没有见过韩林儿,也不能肯定见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只可能是他。”沈书静静听着水声,思绪渐渐明晰起来。穆玄苍早说过,他效忠的是韩林儿而非刘福通,那在汴梁城破的时候,他一定是将韩林儿的性命放在最重要

    的位置。所以穆玄苍安排人假扮韩林儿,呆在他的“寝宫”中寸步不离,真正的韩林儿却随他出城。背叛穆华林,洪修与他素来对立,胡坊支持陈友谅。

    穆玄苍孤立无援,若留在北方,既然走脱了伪主,察罕帖木儿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四处搜捕韩林儿。

    这许多的心事都在见到康里布达的瞬间消散,康里布达的神色并无异样,他上前抱了一下沈书。

    “在后院。”康里布达带沈书和纪逐鸢入内。

    史旭在送沈书和纪逐鸢上岸后,就留在船上等待。

    上岸后只走了一小会,纪逐鸢前去敲门时,沈书还大为意外,实在是比他想象中近很多。

    院子里点亮了许多石灯,这与寻常富户家的庭院并无不同,戴沣隐藏在隆平,却也没有大搞奢华。隆平多园林,但跟沈书住的地方比起来,这里几乎只有巴掌大。

    捣衣声从后院里传出来,沈书觉得奇怪,回头看康里布达时,康里布达却示意他往前走。

    穆玄苍卷起了裤腿和袖子,正在洗衣服。

    旁边一个少年郎坐在屋檐下,端着个碗不知道吃什么。

    以穆玄苍的耳力,他应该早就听到自己等人进来,穆玄苍将衣服哗一声抖开,搭在晾衣绳上。

    都是少年人的衣服。

    沈书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堂堂暗门门主,沦落到这地步。

    “穆兄,你们谈。”康里布达上前去,对韩林儿做了个手势,也不叫他。

    “我不走。”韩林儿叫道。

    康里布达嘴角勾起冷笑,正要说话时,穆玄苍走过去,拍拍韩林儿的肩。韩林儿憋得眼圈通红,极不情愿地跟康里布达离开。

    纪逐鸢站在旁边看着,问穆玄苍:“我是不是也要回避?”

    “纪兄何时这么客气了。”穆玄苍从墙上取下蜡烛,推开门,示意他们进屋说话。

    房间不大,收拾得很干净,这院子很小,沈书估计穆玄苍跟韩林儿是睡在一起,方便随时保护他。桌子上有一副茶具,看不到任何兵器,柜子都收拾得光溜溜的很干净。

    “怎么弄得这么狼

    狈?你的手下呢?”来的路上沈书都在想韩林儿,现在面对面坐着,沈书一点也不紧张了。

    “人多不好进城,让他们分头行动,我也不能肯定康里布达这里万无一失。”穆玄苍放下袖子和裤管,苍白的手指在冷水里泡得发红,他的手背和手指上都有旧伤。

    “来找我们,是为何事?”纪逐鸢问。

    “韩林儿跟着我不安全,我的仇人多,你们的师父也不会放过我。”穆玄苍神色认真,“找个地方,给他安身。康里布达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知道你们与许多商贾都有联系,让他藏在平民家里,暂且寄居江南。有人一路跟着我南下,路上动了三次手,我不确定是谁的人,应该不是察罕帖木儿,他不需要暗杀韩林儿,发现我们的行踪,他只要通知官府,围上来抓人就是。 ”

    “你觉得是谁?”沈书道。

    穆玄苍早有猜测,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了沈书许久,突然说:“你一点也没变。”

    纪逐鸢皱起了眉。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沈书却听出不少其他意味,他觉得尴尬,不安地看了一眼纪逐鸢。纪逐鸢则伸手过来抓住沈书的手,示威般戒备穆玄苍。

    穆玄苍笑了起来。

    “故友重逢,本该叙叙旧。”他收敛笑容,倏然正色道,“外面都知道,刘福通带伪主遁入安丰。韩林儿不受掌控,谁最想他无声无息地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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