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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章 四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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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沈书安慰众人, 有吃有喝,不用厮杀卖命,就当休沐了。也只好如此。唐让过来同沈书坐在一起, 不知不觉睡着了, 头靠到沈书的肩上, 吓了他一跳。沈书双眉微扬, 唐让的年纪小,看上去还只是个少年。这帮士兵年纪都不大,稍微大点的几个不在这。

    填饱肚皮后就容易犯困,沈书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脖子酸痛得要死,伸手推开唐让。

    外面全黑了。

    “都晚上了?”唐让一咋呼, 所有人都醒了。

    关的时间越长, 人就越等不住, 开始有人担心等到最后迎接他们的会是刀斧。有人起来察看门窗,发现所有窗户都是钉死的, 只有门边一扇木窗乃是镂空糊了窗纸。

    非到万不得已, 沈书不想破窗而出,这是军器局的院子, 出去也是人,而且整个军器局人也不少,更不知道朱暹是否增设了守卫。而沈书带的只有十几个人, 当中有一人是暗门的高手,至于有多高, 还没有验证过。这要是赌输了,就连隆平也不好回去了,而隆平还有沈书的家底在。

    外面开始下雨, 雨水在屋脊上打出滴滴答答的声响,而且越下越大。窗户外有微光照入,沈书精神一振。

    “朱将军要见沈主簿,主簿请。”门外另有甲士数十人。

    随沈书起身而起身的士兵只得又都坐了回去。

    灯烛晃在朱暹的眉宇间。

    沈书走进门里,朱暹抬头的一瞬,沈书也看见他一只手握在剑柄上,而那把剑已经出鞘,直插在地上。

    “沈书,我已经再三给你机会。”朱暹开口便毫不客气。

    “请将军容我多说一句。”

    朱暹似在思考到底给不给沈书这个解释的机会。

    而沈书则做好了出手的准备,他身上藏着袖箭,并没有被搜去。沈书也知道,因为他平日都担任文职,朱暹不会把他放在眼里,这种情形下,真要偷袭得手的机会会很大。

    “说。”朱暹沉声道。

    沈书松了

    口气,他并不想真的跟朱暹打起来。于是沈书便把城外水陆不通,恰恰有他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便跟纪逐鸢到兵营里去出力。

    “院使也说要发动一切能发动的力量,这次攻占石佛寺,不也有不少乡民出力?既然乡民都可出力,我食军饷,更应不拘小节,为我军效力。”

    “你能做个什么?”朱暹嗤笑道,“不过白费粮食。”

    “卑职这些日子都在徐元帅手下重筑抱姑堰,沿河修筑村寨,水陆齐守,还是小人画的图纸。”沈书赔着笑说,“卑职知道将军疑我,我问心无愧便是了。”

    朱暹脸上一僵,显然没有想到沈书会这样直白,再一看沈书俊秀的面容上一派坦然,实在让人联想不到宵小之辈身上。

    趁朱暹思索时,沈书又道:“进城是元帅有命,要给院使带口信,院使不在城中,而石佛寺已经攻下,徐元帅原是嘱托我进城向院使禀报军情,徐元帅已将所有生力军调集增援。料想现在不必再报了。”

    随着石佛寺先破,则昌安门的粮道就安全了。徐昺在这过程中的一举一动,便不再重要。些许小事,朱暹自然不会再找他去问。且徐昺是义兵元帅,不比自家人,朱暹也不好问。

    “那你带来的那些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已经查过了?沈书心念电转,如实将这些人是纪逐鸢怎么偷袭敌寨抢回来的可怜孤女,同时暗指义兵纪律一般,无法庇护他们。

    话锋一转,沈书又说:“院使对此等侵害民利之事深恶痛绝,向来只要抢到女子,都允许发还各家。进城之后,不知道守城军是谁的手下,竟让她们都脱了衣服检查是否有夹带之物,夜里更伺机……”沈书脸上现出难堪,一手扶额。

    “不必说了。”朱暹带兵多年,比沈书更清楚会发生什么。

    “是以卑职觉得让她们留在城中不安全,还是带出城去,叫她们自去谋生罢了。”

    “谋生?”朱暹冷笑道,“我看你是天真。这外面哪儿不是山贼强盗,把她们放走也不过是换个地

    方死。”

    “未必就放着不管?”沈书看出朱暹已在想办法,虽然朱暹老想阴自己一把,但沈书知道他还是一个有操守的人。

    “有多少人?都在何处?”

    “许是还有十来个,上午攻城时冲散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留下了。应该在今日将军将我带走之处。”沈书迟疑道,“若派人去,这些姑娘们先被敌人抢去,在军营又受了惊吓,恐怕此刻正是惊弓之鸟,见到士兵就会逃了。”

    “你亲自带人去,把人接过来。”

    “这……”

    “怎么?”朱暹浓眉倒竖,“连本将军你也觉得是个色棍吗?”

    沈书忙道不敢。

    “办完这件事,你立刻离开,回隆平府听候太守差遣,不得再盘桓。你兄长多次违背军令,你乃是太尉府的文官,非奉命不得在军营停留,可曾听清?”朱暹起身,走到沈书的面前,他低下头,威胁地说,“再让我在绍兴抓到你,便以奸细论处。”

    从朱暹的房中出来,沈书只觉得背上湿透了,被风一吹,不住发抖。这股战栗感好一会方散去,朱暹派了人,先是放出沈书带来的士兵,查验过身份,这才允许沈书带人去白天的地方。

    沈书险些找不到那间铺子,幸而不远处有庙宇,找到庙宇后,沈书回忆着白天给张隋指路说过的话,倒着找了回去。杂货铺里漆黑一片,沈书正疑惑是不是人都不在,张隋有可能会想办法营救自己。

    就在数十人的小支队伍举着火把靠近杂货铺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人影扑进沈书的怀里。

    沈书扶住王妸,问过情况,张隋和他的手下没有现身,但清点人数时,有十二个姑娘都在这里,显然张隋已经回来过了。众女显然吓坏了,个个瑟瑟发抖,不敢抬头与来人直视。

    “这是去哪?”王妸在沈书身边小声问,牵着他的袖子。

    沈书只觉说不出的怪异,方才一见面他便感觉到了,大概王妸十分害怕,现在不敢离开他身边半步。沈书也未把自己

    的衣袖抽出来,低声回答她朱暹的安排。

    王妸秀眉颦蹙,隐隐担心。

    沈书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慰了几句。心思全不在这上面,若还不能出城归营,恐怕纪逐鸢会找来,如果他冲动行事,朱暹才刚放下的不满再起,怕会带来麻烦。

    于是将众女带到后,沈书向朱暹请了一道手令,当晚就想出城。

    朱暹低头写手令,从烛光里抬起眼,瞥向沈书。

    “拿了手令出城后,让人给你哥捎个口信便是,如何离开,你自己想办法。”朱暹给了沈书三个人护送他回隆平,出城后那三人显然是得了朱暹的命令,直接让跟沈书从抱姑堰下来的一众士兵回去。

    士兵们面面相觑,王妸还混在里头,她坚持不肯顺从朱暹的安排,屡次向沈书求告。而沈书正是一脑门官司,根本理会不到她那里,便默许她跟着了。

    唐让要跟随沈书回隆平。

    一个甲士按剑道:“尔等暂且编在徐元帅麾下,此刻离开,便是逃兵,逃兵人人见之可诛。”

    沈书笑着打断他道:“听闻吕公对婺州、诸暨下来的逃兵,无论谁的麾下,且网开一面,跟着院使做,该不会错。”

    甲士有些犹豫,没再说什么。

    朱暹派的人个个生怕沈书逃了似的,将他死死盯着,沈书知道朱暹肯定觉得自己不会乖乖听话,自然对这些人另有交代。

    江边吹来湿冷的风,积了一夜的冷雨纷纷扑到人的脸上。沈书索性朝唐让直言:“跟我哥说一声,我先回隆平。”要叮嘱纪逐鸢的话都无法当着众人说了,沈书又朝一重士兵做个团揖,“小弟承蒙诸位哥哥照顾,待大军凯旋,上我家里,好酒好肉,敞开肚皮吃。”

    一旦上战场,必有伤亡,死生都是一眨眼的事情。是谓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沈书郑重地挨个记住他们的脸,深深一躬。暴雨倾盆而下,他逆着泼天的雨幕,身影随三名甲士没入芦苇荡中。

    水面上有一小船,乌蓬简陋,沈书一看便皱起了眉。待他回头看那

    三名甲士,察觉出不对劲来。

    朱暹不是叫他自己想办法回隆平?眼前情势,显然是要让这三名手下送他回去。绍兴城外交战,随便一块砲石就能把这船砸个粉碎。

    “请主簿登船。”甲士侧身一让。

    不知道张隋跟来没有。沈书心想,没有急着跟那甲士硬碰硬,一脚踏上船,船身一晃。船底积着黑色泥污和脏水,沈书听着吧唧的声音,四下张望,试图从芦苇丛中看出什么来。然而满眼都是过人高的芦苇杆,生长得十分密集,他收回视线,想要起身换个地方坐,面前便多了一堵墙。

    “主簿请坐好,要发船了。”甲士冷冰冰地说。

    “大人!”正在这时,一个穿淮军兵服的人冲了过来,扑到船上。

    甲士拔剑而出。

    “慢!”沈书话音未落。

    王妸将胸朝前一挺,她兵服下是棉甲,棉甲内还有厚厚几层裹胸所用的布带。

    “闪开!”甲士怒吼道。

    “我是沈大人的兵,誓死也要跟随沈大人,若不让我跟着,那你现在就将我斩于剑下!把你的剑拿来杀死与你一起浴血抗敌的袍泽!杀啊!”王妸毫无畏惧,整个人继续向前。

    甲士后退两步,竟不敢下手。

    “这小兵是我从隆平府带过来的,若不让他上船,绍兴这么乱,恐怕要阴阳两隔了。”沈书同打头的甲士商量。

    那甲士紧皱眉头,显得犹豫。

    沈书摸遍了身上,平日钱都让张隋收着,他自己身上反所剩不多了。连着几张破钞一起给了甲士。沈书注意到,甲士的心思不在钱上,向来收钱能办事者,只要钱拿在手上,面上的表情便会有微妙的变化。

    “后面还有船,让他坐载客的船走。”甲士命一手下带王妸下船,将钱钞一并揣在怀里,皮笑肉不笑地说,“沈大人,朱将军有令,尽快将你送回隆平,路上不要节外生枝,你是太守府的主簿,这里不是太守府。我们都是护卫朱将军的亲兵,也没有职责保护你的安全。这都是朱将军念及黄老先生的功劳,识相的就进

    去坐好,听从我们安排便是。”

    “是,是。”沈书笑着说,朝王妸看了一眼,王妸极不情愿,力气上却挣扎不过,甲士将她送上了从绍兴城漂下的另一条小船。

    城外不太平,进城的人多,出城的人少。船上除却梢工,再无他人。王妸一脸焦急,坐到船头,侧身倚在船舷上。

    沈书坐回船篷中,河水潺潺从船底滑过。

    接到这些女子时,张隋应该就在附近。沈书知道张隋办事谨慎,就算人不在,也会留人盯着杂货铺,断不会把女人们留在那里。如果所料不错,张隋应该就隐藏在附近。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是一夜都没能散尽火|药燃烧的味道?沈书想到船篷外看看,甲士却上前。

    那三人里的头看沈书一眼。

    沈书身上的皮甲多处都破了,手臂和手掌都是伤,唯独脸洗得干净。江面上雨水砸了一片蜂窝。

    “大人一介书生,身体孱弱,淋雨受了凉,小的们不好跟太守府交代。”

    “你们也进来避避雨。”沈书就像看不见甲士们蔑视的神色,随和地说。

    操桨的梢工无论晴雨,多是戴斗笠披蓑衣,既遮日头又遮雨。

    甲士有些犹豫,三人对了一下眼色,还是进了船篷。

    船上做饭的小炉子就放在船篷里,上面还盖着油布,并未打湿。沈书随身带着一个装茶叶的油纸包,抖出来煮开。

    湿润的江风伴着清茶香气,引得梢工也从船头看来。

    沈书分给甲士们一人一碗,这船上只有碗没有茶具。

    喝过了茶,甲士们神色不似见面时那样冷峻,甚至有些好奇沈书的一举一动。他们的脸上又似乎有些遗憾,始终没有一丝笑意。

    沈书视而不见,心里早已有数。收拾完碗,将残渣和剩下的水都泼在江中。江水浑浊,乃是连日暴雨,带起了河底的泥沙。雨势小了些,黄绿色的河水里不时飘过粗布衣衫、锅碗瓢盆,甚至女子的妆奁,男人的蓑衣。家里的农具木耙更是遍江都是。

    沈书

    盯着河面发了一会呆。

    朝阳从东面露了头,将金黄色的光染透整条河。

    带头的甲士满脸难言之隐,蹲到沈书旁边,试图与他交谈。

    “你是周仁的侄儿?”

    沈书侧过脸,一瞬间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容白皙,皮肤竟像将要融化的白雪一般。

    甲士一愣,暗骂果然是个小白脸。

    “谁说的?”

    甲士:“都这么说,你是不是?亲的侄儿?”

    “不是。”沈书看到甲士松了口气,恶意地笑着说,“太尉才是我亲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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