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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 四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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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着的事儿就少想, 既然叫你等,说明一定会叫你回去。不妨趁张士诚信任你,多捞几个钱。”康里布达无所谓道。

    沈书有时候极其羡慕康里布达, 仿佛无论有什么烦心事, 只要让他听见金银珠玉碰撞的声音, 就能让他什么也不愁了。

    “不打仗就没地方捞钱。”沈书沉吟道, “张士诚颇有小富即安的意思,退守隆平已久,原是两线作战,一边打官军, 一边打朱元璋。现在他投靠朝廷,杨完者已死, 再无什么可以阻拦他称霸浙西。”

    “同朱元璋还会再打。”康里布达断言。

    沈书点头:“黄老先生说, 朱暹又不催他的炮了, 接下来的一年,应该只是小打小闹。”

    “刚收拾了苗军, 总要给他点时间喘息。杭州府没少掏他的老底儿, 投降朝廷,达识帖睦迩和杨完者都吃了他不少好处, 张士诚向来主张劝课农桑,大兴学校。他是个私盐贩子,对盐民倒是好, 废除官府一切苛捐杂税。若非他这人心不够大,其实投靠张士诚倒是不错。”康里布达适时住了嘴。

    眼下已过了择选阵营的时候, 康里布达暂时接管了李维昌在隆平的人,双管齐下,一边翻李维昌的底儿, 发现此人着实攒下不少钱财,在五六年里,淘换成金银器,以及满仓的粮食,早已转运到陇右。再要往下查,就查无可查了,并无明确的白纸黑字显示接头的人和地点。但康里布达猜测,李维昌恐怕早已置了家室,一是李维昌的年纪早已过了男子成家之年,再则李维昌虽成天嘴上不着调,每到一地却着意搜罗笔墨纸砚,他有不少采买单子没有毁弃,看上去都是寻常富贵人家所用,既有给女子裁制衣裳的柔软纱罗,更有不少书。

    康里布达原还不确定,通过一份夹在书信里吩咐他人买办的书单子,康里布达才敢肯定李维昌齐齐整整办了一套给小孩启蒙的书册。除非暗门里有什么小主人,但康里布达和沈书都没有听说。但康里布达同张隋聊起,张隋却说没听说过李维昌成了家,一入

    暗门,彼此之间绝不可打听家世身份。暗门的规矩是,上令下行,身为下属,绝不可妄议命令,尤其总管、都尉、司尉下达的命令,只管去做,多嘴多舌在暗门是大忌讳,到兀颜术时,一度有数十人因口舌生事,祸及满门。

    再听到兀颜术的名字,沈书已觉十分陌生遥远,从一开始,沈书认识的就是穆玄苍。至少从穆玄苍的嘴里说出来,兀颜术并非刻薄寡恩的人。

    杭州生变后,达识帖睦迩奏闻朝廷,为安抚苗军,天子下诏赠杨完者潭国公,其弟伯颜衡国公。如是杨完者的部众或者引兵叛逃,或者固守原地,不听达识帖睦迩调令,而杭州既有官军,又有张士诚留下的部曲,杨完者旧时部下谁也不服气谁,有的主张攻打杭州,亦有将满腔怒火洒向张士诚的,意图逼迫达识帖睦迩处置张士诚。

    达识帖睦迩尚要仰仗张士诚撑住浙西,只有装聋作哑,待诏令下来,迫不及待着人送去苗军营大声宣读。

    一夜北风,竹林里落了不少叶子,沈书提灯在竹林外站着等纪逐鸢,远远看到他哥提了一挂猪肉,沈书起身,赵林连忙上来给他围上大氅。

    “不冷。”话是这么说,小厮却并不听沈书的。

    赵林嘿嘿一笑:“先还纵着少爷,等大少爷过来,看见少爷站在风口上等他,穿得单薄了,小人耳朵还要不要了?您还是悠着点,哪回您着了风寒,不是小的们挨骂。”

    沈书只好由他去,纪逐鸢走到近处,把猪肉给赵林提着,纪逐鸢则牵起沈书的手,两人往坡上走。

    上坡的路不好走,沈书走得一身出汗,同纪逐鸢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正说起朝廷给杨通贯兄弟的谥号,一为忠愍,一为忠烈,略去这兄弟二人领着苗军每到一地便劫掠烧杀,仅从朝廷的角度来看,两人竟还是保疆卫土的忠臣良将,同余阙这等高风亮节的直臣几乎一个结局。

    “给死人的谥号,都是议给活人听的。”沈书听过不少余阙的事,知道他是为民的好官,而杨完者为祸一方,为朝廷打败不少农民军是事实,侵

    扰百姓,欺男霸女,放火烧了多少房舍抢掠多少金银玉帛也都是事实。到头来大家都是铮铮的忠臣,难免令人唏嘘。

    “去把手洗了,杜陵的媳妇前两天拿来不少腌的咸菜,早上我看院子里回回葱发得茂盛,掐几根来做菜吃。”纪逐鸢说。

    沈书换了衣服出来,洗手时已闻到院子里的饭菜香,待厨房里传出爆油的声音,沈书想进厨房瞧一眼,就看见纪逐鸢往外挥手,不让他过去。

    最近纪逐鸢不忙时都会添几个菜,脑子却轴,成天把“君子远庖厨”挂在嘴上,不让沈书下厨也就罢了,烧火也不让。

    晚饭沈书吃得满足,手脚都暖和起来,同纪逐鸢裹在被窝里时,实在忍不住了说:“君子远庖厨,不是说君子不能做饭。乃是孟子劝说齐宣王要施仁政,他前面还有一段话,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这后面才是,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纪逐鸢听得不耐烦,欺身上来堵沈书的嘴。

    沈书哈哈哈地滚到床里面,拿被子蒙了头不出去,纪逐鸢拽被子,沈书便四肢据地,将铺盖每个角都压在身下。

    少顷,外面没动静了,沈书正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稍一松劲,冷不丁就被纪逐鸢拦腰抱起来翻了个身,这下里衣松了,头发也散乱开。他不住喘息,从纪逐鸢双眸里看到自己衣衫不整,沈书顿时大窘,伸手去够被子。

    “还教训起兄长来了。”纪逐鸢眼眸里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你本来就理解错了!”沈书叫道,“明主者务闻其过,不欲闻其善!”

    纪逐鸢抵住沈书的下巴,不让他动来动去,俯身与他唇舌交缠,须臾,在他的唇上轻轻一掠,拇指摩挲沈书湿润的嘴唇,呼吸急促起来。

    “我又不是明主。”

    “你是昏君?”沈书一边挤兑纪逐鸢,心里却砰砰直跳,既想纪逐鸢再对自己做点什么,又怕真惹恼他明天起来要难受。

    “我是山野村夫,看到个俏郎君就要扛回去做压寨夫人。”纪逐鸢作势先松开沈

    书,学狼犬的凶恶模样,喉中呜了两声,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沈书哈哈大笑。

    纪逐鸢:“……”

    “不笑了,不笑了。”沈书在枕上蹭去眼角的眼泪,赶紧收敛笑意,心知断然不能在这种关头伤人自尊,否则将来纪逐鸢再也无心玩弄花样,还是他自己吃亏多些。

    虽是冬日里,年初叫人开垦的坡地上已是分明的梯田,地方不大,晚稻收下来粗粗一估,能够园子上下吃两年的了。这下沈书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他估摸着明年许是要走,那时不管周仁把园子收去怎么办,佃户要散还是不散,好歹能让各家留够一年的粮,横竖饿不着。

    收了这一茬,陆续有人下来往园子里送米,沈书照说好的收,多一粒米也叫人拿回去。隔三差五有人上来问还需不需佃户,城里又有不少北下的难民,沈书便利用在太守府的职务之便,格外将职田多圈进来四十亩,但先讲清,这地算不得他的,文官的职田算是租了种,佃户纳两成,就算给过租子了。

    现在沈书的手头不缺钱,家里要是没事,粮食也够吃。唯独穆华林只要没个准信,沈书便觉得有必要未雨绸缪,于是私下便派刘青带郑四朝建德来往。朱文忠驻守建德,刘青原是在军队里挂了名的,而郑四是个熟稔的外场管事,恰好去年卫济修在严州办了几趟事,拿自己的名帖是不成,只有打着郑奇五的名号,当作商场往来,到严州访这几家同卫济修做过私盐和绸缎买卖的商人。

    十月下旬,郑四拿来当中一个曹姓的布商白纸黑字的书信前来给沈书看,信是写给郑奇五的,是要明年同郑奇五做买进堑花金器的一笔生意。沈书另取一张信纸,附在其中,让郑四亲自跑一趟,不说是朱文忠有个相好,拐了个弯,说是郑四瞧上了个姑娘,暂时不方便安置,而郑四还在外头为沈书办事,没个住处,要把人接回应天也只有拜托他叔爷。

    而沈书作为郑四的东家,便做主请郑奇五要是不为难,就同这姓曹的接触看看,买卖

    能不能做,他们自己去谈。

    郑四没在隆平呆两天,便又上路,坐船再坐车去应天。趁郑四去,沈书便叫他捎一份礼给穆华林,与从前不同,这批是实打实的金银器,另加五百两银铤,费马亲自带人护送。

    十月快过完时,一天纪逐鸢晚上不在,沈书吃完饭书也不想看,钻到床上正要睡觉。

    房门外一直有人敲个不停。

    沈书压根没想到郑四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弄得一身是泥,费马也狼狈不堪,两人就像从泥潭里爬出来的。

    “在太湖碰上了?谁同谁打?”沈书听得云里雾里,大概听出来,是回程时绕路行经太湖,碰上两军对垒打水战。

    郑四惊魂未定。

    费马道:“大人,徐达围攻宜兴已久,前几天打下来了,派杨国兴驻守。那宜兴本来是久攻不下,好不容易打下来,自然按捺不住,想要乘胜追击,于是廖永安带着水军追到太湖,恰好碰上吕珍的主力,被打得落花流水不说,廖永安还被抓了。原是水师交战,起初势头锋锐,追到河岸浅滩,水师纷纷把船停泊在岸边,追上来却碰上了吕珍的兵,廖永安又没带多少人,就被活捉了,现下应该还在吕珍的军营里。”

    “对、对,就是这么回事。”郑四脸色蜡黄,接过小厮递来的湿布盖在脸上,好半晌使劲在脸上一揉,搓下来一把泥。

    “咱们的人没受伤没失踪?”沈书问。

    “弟兄们都平安无事。”费马似有动容,旋即正色,“逃走时过于匆促,郑管家带的信原用油纸包着,卷成一个纸卷儿,塞在竹筒里,咱们从芦苇荡里爬出来,一直走到附近的镇上才买到的马和驴,发现东西丢了时,已来不及掉回头去找。”

    郑四满脸是汗,双眼无神,腮帮一鼓一凹,有进气没出气,浑然吓丢了魂儿。

    沈书一想,那竹筒里多半是郑奇五的回信,就不知道写了什么。沈书看一眼费马,眼神示意旁边站的孙俭拿帕子来给他擦脸。

    “有劳。”费马抬起下巴。

    孙俭便替他擦干

    净额头和眉毛,到得下巴,费马让他不用再擦,孙俭拿了弄脏的帕子,端起盆退出去。

    “没人被抓就好,大家都累了,费马,你的人先带回去歇着。明日该我休息,午饭后你把这趟一块去应天府的兄弟都叫到一起。”沈书挥了一下手。

    费马便退出去。

    费马前脚离开,郑四立刻起身,焦急道:“少爷,那里头有叔爷给您的信,问您什么时候回应天府,指名道姓写了的,若叫人捡了去……”

    唰然一股朔风推开门窗,砰地一声巨响,窗下一个大肚梅瓶滚在地上摔个稀碎。

    沈书走过去把窗户关了,让郑四仔细回忆,大概是在什么地方掉的,是官道还是水洼。

    “我们坐着小船,水上很不太平,那晚上也是起大风。”郑四凝神一面思索一面说,“隔得很远,就看见河边上有火把,费兄弟当即便说是糟了,怕是碰上两军交战。”

    郑四顿了顿。

    沈书不打扰他,给他倒了碗热茶。

    郑四顾不上喝,只觉嗓子眼里冒火,脑子里绷着一根弦,嘎巴嘎巴地响,直似要把人头皮都撕开。

    “之后,船上不是两拨人吗?一部分是普通的船工还有我带的几个帮忙跑腿做事的人,另一拨是费兄弟带的那六个好手。我们把船停在岸边,收拾东西正要上岸时,派到岸上去侦查的弟兄回来,说远近都是火把,岸上全是敌人,看旗子是淮军,张士诚的人。我便寻思着这也没什么,咱们事情已经办完了,船上什么也没有,信我贴身带着的,咱们那船看着就是走货的,我还备得有采办的单子和账本,只说是交货回来的就成。大不了就是有人到郑家的铺子上去查,两下里一对,都是预备周全了的,连日子都对得上。费兄弟说最好不要碰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说向来搜查,就算搜到身上有个竹筒子,也未必会打开来看,再说当兵的十个里头,十个都不认识字儿。就是怕给人搜到了,恰好又识字,少爷从杭州回来,在淮军里也算有不少人听过。万全之策就是

    把船弃了,直接上岸,趁乱军交战,咱们朝僻静小道上走,晚上本来也好躲人。”

    “费马叫你们上岸的?”沈书发问道。

    “对,他当时就说让我们直接上岸,走小路,免得多事,解释起来也麻烦。”郑四道,“就是下船那时,许是人多,大家互相挤来挤去,又搭了个踏板上岸,停靠那地方,四周都是过人高的芦苇,一脚踩下去都是泥。”

    沈书看了眼,郑四鞋子上确实都是泥,估计里面也灌了不少。

    “我们从晚上一直走到早上,才找到有养马的,这一段路上都没歇过脚,应该就是两个地方,一个是下船,一个是骑马或许上马的时候我那一下没坐稳,掉路上了。”郑四渐渐冷静下来,“要是这两个地方,河岸边十有八九根本瞧不见,那地方泥特别软,一早一晚涨潮退潮的,冲到水里就更找不见了。就算是骑马的时候掉了,应该也没人留意到。”

    “那就没事了,未必有这么凑巧的事,你去洗个澡,好好歇一宿,天亮再说你叔爷的信怎么弄。”沈书让人把郑四带去洗澡睡觉,在房里来回走动了一会,叫小厮去叫康里布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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