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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6章 四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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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书心想, 不要也罢,还省钱了,最近手头紧, 康里布达迟迟不归, 陈迪那五千两当日在船上就分出去不少, 这趟去杭州买东西吃喝, 给门房帮闲的塞钱,去飘香院也使了不少钱。

    挣钱不易,挥霍起来却流水一般,这也难怪周仁跟个貔貅似的只进不出。坐着隆平这么大块地方, 张士诚出手大方,为收买人才从来不吝啬钱财。没有个手头紧的好管家, 周军早就转不动了。

    沈书便没劝李维昌收钱, 只不去动那只装银子的盒子, 取出来一封信,让李维昌送去给穆华林。

    李维昌把信揣进怀里。

    “上头有火漆, 还有我做的记号。”沈书不必把话说得太明, 几乎从李维昌手里送出去的信他都会看,这纪逐鸢早有提醒。说这话是要警告李维昌, 这一封他最好不要开。沈书不清楚穆华林现在人在不在应天府,即便问李维昌,李维昌也得派人去打听再回话, 原先沈书还想过走郑家的商船带回去,但这里头都是此次杭州之行的情况, 出现了穆华林下达的指令只待时间验证,达识帖睦迩既答应要同张士诚里应外合干掉杨完者,他比任何人同杨完者共事的时间都更长, 更清楚此人的脾性,事情怎么办,就是达识帖睦迩和张士诚之间的事了。反正桥已经搭好了,怎么去走,沈书就不会再插手。

    “是,一定送到。”李维昌没再瞎胡说,瞥了一眼纪逐鸢。

    “有话就说。”沈书道。

    李维昌斟酌片刻,开口道:“我看少爷这似乎没什么事,这封信我便亲自去送,再回去见一趟门主。”

    李维昌在隆平已停留数月,便是来回请示洪修,又留下来侦查隆平的情况,时间也有点太长了。

    “这不是碰上了胡坊的人,我派了人去龙兴查探,总要等龙兴的消息回来,才好同门主汇报啊。”李维昌笑吟吟地说,“少主如此担心属下,属下很是感动。”

    “嗯,下次叫你再帮我做个什么,咱们就不要谈钱了,免得伤感情。”沈书随口道。

    李

    维昌:“……”

    按说杭州的馆舍也不差,被子褥子都是新换的,热水也是叫就有,来去的路上还同纪逐鸢在船上来过,终究还是没有家里舒服。

    白天沈书洗澡的时候已经来过几次,夜里纪逐鸢低声说时,沈书扪心自问,内心好一番斗争,便把算盘推在一边,不自然地坏笑着扑到纪逐鸢的身上闹他。

    谯楼打五更,沈书还在桌边看账,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爬上床去睡觉,纪逐鸢没醒,明明闭着眼,却知道沈书上床来了,手臂一伸就把人揽了过来。

    天亮时,家里小厮听见里头纪逐鸢发话叫人,互相交换个眼色,孙俭先进去服侍沈书穿衣,给他梳头。

    史旭则打水来给沈书洗脸。

    “你的脚好了?”沈书看一眼史旭,热帕子擦了手,扔在盆里。

    史旭含蓄地笑笑:“早好了,累少爷挂怀。”

    “让厨房做几根猪蹄羊蹄,给你补补。”沈书的话一出,孙俭便笑了起来,篦过了沈书的两边鬓角。

    “史兄弟吃得都有些倒胃了,周管家吩咐的,叫他脚好了还得喝半个月猪脚汤,还没喝够。”

    史旭苦着个脸。

    沈书不禁乐了,拍了一下史旭的肩膀,叮嘱他听管家的话。纪逐鸢则在沈书洗脸的时候就出去了,他得到朱暹府上去看看人在不在,若还没回来,得留个话给朱家的门房,便算是说过了。

    沈书刚吃完了早饭,同罗本在庭院里吃茶,罗本拿来了新写的几回故事,张隋来时,沈书正看到妙处,做了个手势让张隋等等。

    “后面的呢?”沈书放下稿纸。

    “这几日没写这个,这都是你走后不久写的,贤弟,我还带来了这个。”罗本另从腋下取出来一卷纸。

    沈书怀疑地瞥他,随手翻了翻,见到抬头便是章回名目:宴桃园豪杰三结义,斩黄巾英雄首立功。

    “这什么鬼东西……”沈书把稿纸拍在罗本脸上,怒道,“我还等着看后面,你把这个先写完!”

    “你就先看看,看看又不少块肉。”罗本赔着笑,“大家都看过了,

    说好看得紧,都催我赶紧写。”

    “不行!”沈书抬脚要踹。

    罗本身手灵敏地跳了起来,朝院外走,嘀嘀咕咕:“不看就不看嘛,怎么打人呢?”

    “等会。”沈书突然叫了一声。

    罗本喜上眉梢地转回来,将那卷稿纸往沈书的眼前送,“先看这个?可也有半回之数了。”

    沈书摊手,拿到稿纸后,一把揣进怀里,朝张隋说:“罗先生要回去休息,张隋,你先送他。”沈书一本正经将罗本没写完的那沓稿纸叠好,放在他的手上,“罗先生方才忘拿了,写完下一回再来找我。”

    罗本哎了一声,有话要讲。

    “我这里随时有人看门,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要不然也给罗兄派两个过去看院子?”

    罗本闭了嘴,讪讪拿了稿纸,拖着脚步往外走,边走边摇头,显然一肚子腹诽,只因寄人篱下不敢多说。

    张隋送了罗本回来,沈书指了刘青给他看,“你们早认识,过来以后,先跟着刘青,他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多的不用管,过几个月再说。”

    张隋恭恭敬敬地给沈书磕了头,沈书分给他一盏茶喝,将为苏子蹇入殓所耗的钱资结了。张隋再三推辞,直到刘青说新东家向来如此,一个铜钱也不会赊账,张隋才把钱收下。

    午饭吃过,小厮到坡下去叫一顶轿子,周戌五随行,沈书先去到周仁家。

    门房收了拜帖,并不拿到里头去问,直接便开侧门带沈书进去,在三门外换孔管家来引沈书入内。

    天气炎热,孔管家一张脸热得通红,不住擦拭额头滚下的汗珠。

    “太守正发火,蒲远躬在里头,夫人都劝不住,沈主簿在这等等?”孔管家把沈书带到书房旁的一间小室。

    沈书从善如流,问孔管家要了碗酸梅汤来喝。

    周家的书房所在的院子并不大,小室里挂了一对赵孟頫的字,孔管家还叫人从地窖取了冰来驱暑气。沈书当真第一次见这玩意,从前只在画上见过,宋时达官贵人方能在夏日得到皇帝颁冰的恩赏,再使人从旁捐风,可得满室

    幽凉。

    没人给沈书捐风,冰块看起来似乎很干净,到底沈书不敢舔一舔,便坐着一边看字画,一边听周仁隐隐约约的声音在骂人。

    有人来叫时,沈书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连忙擦了擦嘴角,茫然地左右看了看。

    孔管家哭笑不得,“主簿这边走。”又以极小的声音说,“没有睡出口水来,脸上有几道衣袖褶子,不妨事。”

    沈书干笑两声。

    进得周仁的书房,周仁又在闭目养神。

    沈书已记不清多少次来这里,周仁都在闭目养神头上敷帕子,一副病歪歪的样,真不知是不是专门做给他看的。

    孔管家悄无声息地退出去,掩门。

    沈书心想你不出声,我也不出声,便站在书桌后面,双手垂着默然。

    没过多一会,周仁头朝下点了一下,帕子理所当然滑下他的脸,周仁用帕子搓了脸,不好意思地把帕子按在桌上,唏嘘道:“做这一府长吏,都道是美差,谁想什么事都要我来担,小到除夕给各家送去屠苏酒和红纸,大到夏粮、秋粮征收、增制兵械,开掘矿山,事事都要过问。忙完春耕忙夏收,夏收过后又是汛,无一日不叫内人烧香拜佛求鬼老天给几天好日子过,百姓苦,咱们这些个做官的,总也不好大鱼大肉。”

    言下之意,他周仁操心的事儿太多,让沈书说话注意点,别给他增添烦恼。

    沈书则直接将写好的文报双手呈给周仁。

    周仁顿时讪讪,接过去,将椅子朝旁挪了点,眯起眼,对着窗格里漏下的光,边看边咂嘴。

    良久,周仁给出一句话来:“苏子蹇,得厚葬。”

    “季孟已去操办,他自己出钱,请高人做水陆。听说他岳家敬佩苏子蹇的为人,连老丈人也亲自去了,四里八乡有头脸的人都受了请,去上香烧纸。”

    周仁放下文报,问沈书有无人去他家乡报信。

    沈书不禁觉得奇怪,周仁不是信任苏子蹇与季孟两人,越过了蒲远躬另外差遣,现在看来,他只是用人,却未必有多相信这二人。也未必就不信蒲远躬,不过

    是驭人之术,在出发前就让这群人之中无形起了竞争,难怪蒲远躬有那么多心思,一队二十二人,受张士诚接见过的这八个人,应该是一条心办一件事。

    蒲远躬得了一句“什么事都要听令使的”,恃作圣旨一般,生怕大家不听他的,便单独同每个人交代。

    而私下里周仁却并不放心蒲远躬这“令使”,只因为他的资历才让他带队,私下里显然对苏子蹇和季孟另有交代,是以他们直接找上了自己。

    多半当面说了不少伯乐相马的肺腑之言,哄得苏、季二人甘冒危险深入敌阵。出头者风险自不消说,只可惜苏子蹇仍有爱民之心,年纪轻轻,一命呜呼。

    沈书佯作思索,缓缓道:“小侄路上听季孟说,苏子蹇家乡早没人了,他也没有成亲,他平日就是与季孟混在一起的时候多,不如全权托给季孟去办。”

    周仁点头:“什么时候下葬?”

    “阴阳看过,明日卯时便抬棺出殡。”

    周仁听沈书这么说,叹了口气,“夜饭前我去看看。”

    他眼神一到,沈书便即会意,说同周仁一道去。

    周仁沉吟道:“杨完者还未死,达识帖睦迩真靠得住?”

    “这几日间应该会有信使前来,若有看上去不像使者的人拿达识帖睦迩的信来求见主公,周叔可亲自先拦下来问问。”一天里来投奔张士诚的人没有上百也有七八十,为了当面见张士诚,江湖浪人什么鬼话都扯得出来。只得让周仁这些日子费心,要什么线索都对得上,再查看信件,而以张士诚对周仁的信任,也不怕他猜疑。

    周仁仍有些不放心,也不得不等,便宜叔侄两个一时相顾无言。

    “蒲远躬,我已经骂过他了。”周仁沙哑的声音说,“他在太守府效力多年,逐利乃是人之本性,终无大过……”

    “叔,您是太守。”沈书提醒周仁,蒲远躬要怎么处置是他的事。梅昌已死,苏子蹇的大仇得报,蒲远躬动念要出卖众人,终究没有酿成恶果,如果周仁要开恩,沈书再说什么既无用也无必要。

    周仁哑

    了一下,半晌挤出话来:“此行可说全是你的功劳,我会为你在主公面前请赏。不过——”

    沈书抬眼看周仁。

    “你此行来隆平府,你师父就没交代你做些什么?”

    这已是周仁第二次问,上次周仁就已问过杀杨完者到底是谁的主意。

    沈书现出为难。

    周仁反倒精神为一振,侧身靠在椅子扶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沈书。

    沈书长叹一声,难以启齿地说:“师父同周叔是故交,小侄本不好说这些。”

    “咱叔侄两个说笑的,又没谁来怪你。”

    沈书难为情地说:“师父叫我探清楚隆平府的情况,到底主公是真投降还是假投降。”

    周仁恍然大悟,微张着嘴,食指托住帕子,按去额头的汗珠。

    沈书立马说:“周叔知道,我只想兄弟们都有口饱饭吃,置一处大宅子,开千顷良田。真要是蒙古人的天下,咱们这些汉人,哪儿有这样的机会?一辈子还不是喂了蒙古人的军马?往私心了说,我只打算我和我哥,师父是师父,师父也不能大过天去,到底我是爹妈养的,我爹妈也都是汉人,总不能背弃祖宗,替蒙古人做事。”

    “你说得对,咱们汉人有骨气,哪里轮得到鞑靼当家?”周仁起身,拍了一下沈书的肩膀,“贤侄有志气,既然这样,你师父也不是好糊弄的人,得想个法子,打消他的疑虑。”

    “叔有办法?”

    周仁一哂:“不是要漕粮吗,给大都运就是了。至于给多少,什么时候运,一年运几次,还不是咱说了算。”

    沈书不想自己在达识帖睦迩面前信口开河,拿尚未真的投入运输的漕粮表示体谅达识帖睦迩这番明智的苦心,而周仁却正好有拿漕运做文章的想法,可谓歪打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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