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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一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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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卫焱陇捡回来的儿子?”

    纪逐鸢一句话让卫济修桔子瓣卡在喉咙里,咳嗽得满脸通红,清了清嗓子,他坐正身,答道:“亲生的。”

    沈书笑道:“既然如此,卫少爷何必同我逗趣?”

    “不是郎中官叫人放消息出来,手里有寒食散的方子,还知道如何行散,要钓的鱼莫非不是我?”

    穆玄苍小看了卫济修,看来平日里草包的样都是装出来的。沈书想了想,端起手边的酒杯。不知道卫济修买的什么酒,回口甘甜,带着一股草木香气,还挺好喝。

    沈书舔了一下嘴唇上的酒液,思路也理得差不多了,答道:“纵然要钓,也是愿者上钩。”

    “是。”卫济修也笑了起来。

    “那日卫家主带大少爷出来,我便想私下结交大少爷,打听得您要去卫家的茶坊里听戏,结果没见着您,反倒让茶坊旁那间香粉铺子的老板娘,领去见了您父亲一面。”

    卫济修皱起眉头,想了想,喃喃道:“竟有这事。”

    “大少爷不知道?”

    “闻所未闻。”卫济修现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大概是身边有吃里扒外的东西,郎中官这么一说,我便有数了。不过今日还是见到郎中官,着实有缘,当浮一大白。”

    “请。”沈书自己斟了一杯。

    纪逐鸢皱眉向他看了一眼,见沈书喝得挺高兴,只得不说什么。

    “那间香粉铺,是我爹在外头养的一个女子吃饭的家伙事儿,茶坊也是我爹盘下来送她的。”

    “这你也知道?”

    “当然知道。”卫济修道,“既存了心要把老子拉下马,连这都不知道,拿什么说服大人帮我的忙。”

    沈书顿了顿,缓缓展露出微笑。

    “凭这个,怕不够。”

    “下个月有一出好戏,当是我给大人纳的投名状了。”卫济修道,“这回苏二爷没带多少货回来,大人可抽空听了他的说辞?不对,是我爹的说辞。”

    “听了,要让武备寺出批文,加码再北上一次。只是要都元帅府出钱才肯去,让苏老二跟元帅府哭穷,至于你爹,想必是不打算亲自出面。你爹这是有后手

    ,要让苏老二背黑锅吧?”沈书道,“但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苏老二的家底,你爹应当是不放在眼里,何必整他?”

    “此次船队北上,一定会出事。总要找个人顶罪,都元帅府不是找了苏家两兄弟,还有刁家那个,苏老二与我爹素无生意上的往来,跟他哥,跟整个苏家都闹翻了,他要是出事,族中只会落井下石看笑话,谁也不会拉他一把。真要问为什么,只能算是他倒霉,兴许是今年犯太岁,诸事不宜。”卫济修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喂桔子瓣,继续道,“都元帅府要信得过,听话的行商,四处采买军备要用的材料,实不相瞒,我爹已叫人购得一些。”

    沈书眼皮一跳,摸到酒壶,给自己斟满,随口问:“买来做什么用?”

    “我家原本依靠的乃是声名赫赫的权臣,受奸佞污蔑,现在树倒猢狲散,我爹在大都多年经营下来的人情关系,一夜之间,折损大半。”卫济修没坐一会,忍不住又歪斜着身子靠在手边软枕上。

    沈书看他的坐相,还是像纨绔,别说卫焱陇要信,卫济修说话行事的架势,眉宇间萦绕的那股惫懒,给人的印象就不是个做大事的人。

    “如今使了钱从武备寺拿来一张纸,他要拿都元帅府出的钱去给新老爷卖好。”卫济修凝神看沈书的表情,眉毛一挑,“郎中官像是不觉着意外?”

    “大元帅脚跟未稳,卫家主会观望,也在情理之中。”这么一来,前因后果沈书就清楚了,人应该只损失船工和脚夫,就是银钞估计要拿去喂那武备寺的蒙古官员。

    比这重要的是,看来卫焱陇还想两边讨好。

    沈书想了想,说:“我听人说,卫家的账,可是走了十年下坡。”否则卫焱陇何必冒险让叛军来当这个冤大头,胆子真肥,真觉着碰上跟他讲道理的红巾军了。

    “钱库里能动的银子,不超过这个数。”卫济修竖了一根手指。

    “一百?”

    卫济修叹了口气:“都是我爹败的,他做事不比爷爷狠辣,远见差,心胸狭隘,耳根还软。我也不全是为了我自己,还为卫家子孙后代。”

    你为哪个只有你自己和老天

    爷知道吧,亲爹都不放过,也是个狠人。沈书默默地想,又喝一杯酒。

    “那大少爷的打算是?”

    “这就不便详说了。”卫济修吃干净一个桔子,开始吃菜。

    “那要我做什么?”

    “都元帅府这面,催促我爹早日发船便是,等这桩买卖玩完,让你跟着的那个朱文忠向我爹问罪,那时我爹收的这批火|药,就全是都元帅府的了。这是我的诚意。”

    沈书沉吟道:“这容易,但这回要出的银子不少,都拱手送给官军,这么大的主我做不了。”

    卫济修拿筷子的手晃了晃,饧着眼秃噜嘴说:“不……用出钱。”

    “哦?清藻兄这么有钱?”

    “我也没有,我爹有。”卫济修压低嗓音,晃了一晃酒杯。

    沈书拈杯与他隔空一碰。真是好酒,真是好喝,沈书满意地舔了一圈嘴唇,感觉纪逐鸢在看他,沈书抿着嘴,假装不知道。

    “我爹作孽太多,总有人会打抱不平,人呐,一旦做亏心事,不在这里报,就在那里报。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郎中官静候佳音便是,早的话下个月底,至迟是十一月初,必有好消息。就是别忘了搬动都元帅府向我爹施压,敦促船队尽早上路。还有,定好了日子,得要几个生面孔去我家走个过场,我会着人提前把钱送去都元帅府,需要人接应,之后须从都元帅府送到船上去。”

    沈书听明白了,暗暗心惊。这是打算从卫家取钱出来,充作都元帅府的货款,送到船上去。要是卫济修连这都能办到,那他只差将卫焱陇一脚踹下家主的位子。

    一顿酒吃得沈书心情复杂,卫济修摆明不想把家中事情交代清楚,算计他爹是他自己的主意,显然不是一日之功。卫济修喝醉了又吐又闹,沈书真是怕他这一计不成,待会儿没把卫焱陇拉下马,反而他自己被他爹灭了。

    横竖都元帅府不出钱,还能白吃下一批货,怎么算都是赚。原本沈书想弃了卫家,眼下却也无可无不可了。天快黑的时候,卫济修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唱着曲儿,把沈书两兄弟送上岸。

    沈书自己也喝得晕乎乎的,

    纪逐鸢让他跟自己坐同一顶轿子,沈书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身子却不住往下滑,纪逐鸢只好用一条手臂把他固定住,沈书手一勾,挂在纪逐鸢的脖子上,毛躁地向纪逐鸢颈中嗅闻。

    “沈书?”

    “哥。”沈书乖巧地笑了一下,眼睛没睁开。

    纪逐鸢只觉脑壳大,后悔没阻止沈书跟卫济修哥俩好地喝了一下午酒,要不是看沈书馋得很,真的想喝酒,他也不会……纪逐鸢向脖子里看了一眼,随着轿子颠簸,沈书的嘴唇时不时便如羽毛一般轻轻擦过他的脖颈,这让纪逐鸢从脖子到耳朵根都红得快亮了。

    好不容易忍到下轿,纪逐鸢不自在地把紧绷的裤子牵了牵,试着迈步,一路上沈书都靠着他,他保持一个姿势,屁股都颠麻了。

    轿夫帮忙搀沈书下来,他闭着眼睛要扑人,纪逐鸢连忙把人拽过来,沈书抱到了人,便安分下来。

    “钱已经结过了,公子请回。”轿夫说。

    纪逐鸢把沈书抱起来,进门吆喝在门边打瞌睡的小厮去煮醒酒汤,有人来问吃饭,纪逐鸢听见怀里人打起了小呼噜,唯有吩咐下人不吃了。

    把沈书弄到榻上,纪逐鸢点了一支蜡烛,放到远处,省得晃沈书的眼睛。打水给沈书擦脸擦脖子,完事纪逐鸢坐在榻畔,探手摸到沈书的头有一些烫,不很厉害,显然是饮酒过量。

    沈书脸色通红地把被子朝旁边掀。

    纪逐鸢给他盖好。

    沈书一脚把被子踹飞。

    纪逐鸢:“……”他蹑手蹑脚爬到床上,拿被子把沈书裹住,做好了心理准备沈书要掀被子,孰料他只是在被子下把纪逐鸢的脖子抱着,靠在他肩前哼哼,才擦过的脖子又出了一层汗。

    “撒手。”纪逐鸢低声说,“我去打点水。”

    沈书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一动也不动。

    纪逐鸢无奈,把沈书的手往下拽,沈书眉头不高兴地皱了起来,嗫嚅道:“别走。”

    “沈书?”纪逐鸢试探地叫。

    “嗯。”沈书鼻腔里哼了一声,他像在做一个梦,看不清梦里的情形,一股热意在身体里冲撞,他勉强认出那声音,咧嘴笑

    了,“哥。”

    纪逐鸢才要说话,沈书把他的脖子抱得更紧,埋在他的颈中。

    “你不是我哥。”

    纪逐鸢脸色有点难看。

    “我怎么不是你哥了?我就是你哥。”

    沈书眉头痛苦地拧了一下,嘴唇嗫嚅,嘀咕道:“不是。”

    纪逐鸢气不打一处来,把沈书从自己脖子上扒拉开,按住沈书的肩膀,让他跟自己保持一臂的距离,也不管他不满,费解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被子里沈书睡成一条斜线,小心翼翼地挨着纪逐鸢,不懂了。

    顿时纪逐鸢心里又软了,算了,小白眼儿狼。

    “又不是亲的。”沈书嘀嘀咕咕地说,嘴里明明没吃东西,嘴巴却动个不停,显得很不满意,“不是一个爹生的。”

    废话,你爹能生得出娃来才怪了。纪逐鸢原觉着沈书可能没醉,现在确定他是喝醉了。他有一个念头蠢蠢欲动,伸手轻拈住沈书的下巴,嗓音低沉地哄着沈书说:“沈书,把眼睛睁开。”

    沈书眉头拧了一下。

    “我是谁?”纪逐鸢试探地问,冷不丁沈书伸手过来拍了两下他的脸,掐着他的腮肉,乐呵呵地说,“李恕!”

    纪逐鸢:“……”他要坚强,他不能放弃。

    “好,我是李恕。”纪逐鸢说,“问你个事儿呗。”纪逐鸢模仿着李恕的口气说。

    “嗯?”沈书虚起眼睛,脑袋微微朝着纪逐鸢说话的方向偏了一下。

    “你喜欢我吗?”

    “喜欢。”沈书嘟囔着说。

    纪逐鸢心里猛然一跳,他的呼吸在变烫,却仿佛受了某种蛊惑,继续问道:“哪种喜欢?”

    “大兄弟。”

    “那你喜欢……”两个字在纪逐鸢嘴唇边一溜,他给憋了回去,换了个对象,“朱文忠吗?”

    沈书用力点了一下头。

    “把他当什么?”

    沈书呼吸平稳,半晌不答。

    “沈书?”该不是睡着了?纪逐鸢等了一会,以为沈书不会说了,却听见他含糊的声音说,“辅佐他。”

    “那高荣珪呢?”

    “兵痞子。”

    “晏归符?”纪逐鸢生怕沈书睡着,

    便用一只手一下接一下捏着沈书的手,让他不要睡过去。

    沈书眼睛睁开了,眼神显得迷离。

    纪逐鸢呼吸一促。

    沈书的眼皮困顿地耷拉下来,呢喃道:“我哥。”

    “那你哥呢?”纪逐鸢紧张地注视着沈书的嘴唇,这一刻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仿佛只是一刹那,纪逐鸢便出了一身汗。

    沈书舔了舔嘴皮,又咬着下唇,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沈书,你喜欢你哥吗?”纪逐鸢的世界一片寂静,唯有他自己的声音,像在空旷的雪原上回旋,战栗感席卷他的全身。

    “喜欢。”

    纪逐鸢感到一些不真实,他的声音急剧颤抖:“哪一种喜欢?”

    沈书把脑袋往枕头里埋,脸也不抬。

    “是哪一种?”纪逐鸢一手托住沈书的脸,拔萝卜似的让他微红的脸庞朝着自己,沈书不舒服地紧紧皱着眉,神色显得委屈。

    倏然间纪逐鸢回过神来,身上已经汗湿了一片。算了,让他睡觉吧。纪逐鸢缓慢地松开手,正要起身时,沈书的嘴唇凑了上来,不仅如此,他胡乱伸手抱着纪逐鸢,力度之大,令纪逐鸢都感到有一瞬间难以呼吸。

    冰原之上,阳光照了进来,鲜绿的苔藓从消融的冰雪之中冒了出来,毛茸茸细软的一片。

    沈书亲了一会,不很满意,松开不到片刻,再次吻上来,急躁地抓住纪逐鸢的一只手按在自己腰侧。

    纪逐鸢脑子一热,翻身而上,将被子蒙过了头。

    少顷,被子被纪逐鸢掀开,他犹豫地看了一会沈书,珍惜地低头碰了碰沈书还发烫的脸颊,沈书抬手抱着他的脖子,头抬了起来,却只够到纪逐鸢的下巴。

    纪逐鸢昂起头,不让他亲到,挣扎犹豫半晌,不顾沈书不满地嘟嘟囔囔,像在骂人,下床去打来温水,仔仔细细擦净沈书的脸,又擦去他的汗,用毛巾包住沈书红亮的耳朵。

    他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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