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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一五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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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在和阳城街头走到天黑之后,沈书才回到家里,先看过了陆约买回来的笔,洗手吃饭。

    沈书有意要栽培家里的几个小厮,便问过他们,孙俭写写算算都是好的,陆约也肯学,两个都会珠算,便留在书房里帮忙。近丑,沈书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便暂且散了。

    一夜无梦,次日把家信发出去,整个下午闭门不出,总算理出头绪,算得差不多了,便支应林浩去跑个腿请朱文忠过来用晚饭。

    饭后,郑四把冰凉的绿豆汤送进书房。

    书房门紧闭,李垚、孙俭两个,在外面一左一右地守着。周戌五搬来两张小马扎,说:“有时候要等,你们坐着听吩咐。”

    沈书家里没什么规矩,孙俭当即要按着马扎坐下,偏偏李垚还站着,弄得孙俭坐也不是。

    “文忠少爷又不是缺门神。”周戌五一努嘴,“坐。”

    书房里,沈书先将自己怎么找的郑奇五前后经过详细说给朱文忠听,要言不烦地说了他的打算,水军是要建的,但这可以押后,等到集庆打下来以后,在集庆办更因地制宜,人手也方便。

    “我们在后方,要做这笔买卖,既不打眼,也有充足的时间运作。”

    “只这两样?”朱文忠沉吟片刻,拈着纸翻过,“这要花不少钱,不过都是该花的钱,你待我回去禀明舅母。”

    旋即,朱文忠一哂,道:“这有什么可神秘的,还瞒我多日,不就是要使钱。我们一路打来,积攒了不少金银宝物。前不久城里没粮吃,但凡拿钱能买得到,舅舅也不发愁了。”

    听朱文忠的语气,沈书心里也有谱了,他本来担心朱文忠会觉得这笔钱花得太多,还要多加犹豫。既然钱没有问题,就可以说下一步。

    “郑奇五自己的营生,一是米铺,二是银器铺,不过他找了和阳城里的四家大商户。这里,”沈书在簿子上指给朱文忠看,“这四位都是家大业大,有钱还不算什么,我让人去打听了。其他三家都不提,卫家你该听过的。”

    “嗯,我们进城时,舅舅亲自请卫家当家到都元帅府里吃过酒,他们家确实路子广。”朱文忠想了想,

    说,“你派人摸过他的底没有?”

    “暂时还没有,不过我有一个江湖上的好朋友,我打算让他在大都那面探探虚实。”

    “大都?”京师在千里之外,朱文忠面有疑惑。

    “郑奇五说卫家通着皇城里几位官场上的人物,这不清楚他到底通的是谁,能不能放心用。我那位朋友动作很快,一个月内,必有消息。”穆玄苍几天就过来一次,康里布达人在大都,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的,说明他们查事情手脚很快,一个月都算是夸大了。

    “嗯。”朱文忠点头,“就是认识个三品官的门房搞不好也要说通着京中的关系,你先探探清楚,我就负责探探舅母的口风。这事情不小,如果舅母同意,也要去信太平府问,她自己做不下来主,得费些时日。”

    沈书倒不怕费时,他这面要张罗同那四家人各见一两次面,还得找穆玄苍过来一趟,从他那边派人去大都,一来一回,也许能跟朱文忠这面赶个巧。

    正事说定,朱文忠叫了李垚进来,孙俭去取来煮好的茶。

    “我看你是半日也闲不下来。”

    朱文忠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沈书的思绪,他不大好意思地一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你哥今日可捎来书信?”朱文忠话里有打趣的意思。

    沈书嗯了一声,脸上微有点发红。

    “我有时候真羡慕你。”朱文忠没有说下去。

    “早点娶个媳妇,就换我羡慕你了。”

    “你我一般年纪,到时候也给你说一个好的,不必羡慕哥哥。”朱文忠道,“而且,眼下就有个现成的,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沈书连忙摆手,简直想拔腿逃跑。

    “早晚也要考虑的,人是你见过的,就是上次帮忙耍了小张夫人一通那个香红。你不如先收在身边,也有个知冷热的人,你这一院子的男人,近身伺候的人都没有。”朱文忠絮叨个不停。

    沈书打断他的话,看了一眼李垚,说:“嗯,你身边就有近身伺候的了?”

    上次沈书差点住在元帅府里过夜,朱文忠跟他爹在外头过过了苦日子,对家里使唤的人比年少时好太多了。

    沈书也听他略略说过,以前家里日子好的时候,偶尔也要打骂下人,跟着他爹父子两个浪荡在外,自然是他伺候他爹,断没有老子反过来伺候儿子的道理。知道服侍主家的活也没那么好做,时时刻刻眼里心里都得放着主人家的事,才能眼明心亮,手脚麻利。

    若是一个得力的忠仆,替东家打算的事情,倒比替自己打算得还多。所以就算是朱元璋看重,朱文忠也不曾恃宠生娇,还是用着最初就跟着他的李垚,平日里待李垚也颇亲近。

    身边也是跟沈书一般的不用丫鬟伺候,于是让沈书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墨迹半晌,朱文忠只得说:“我这是洁身自好,免得让人看上了,非要嫁给我。”他话锋一转,“那香红可来我跟前打听你好多回了,还打听了你哥哥,我看,她不止自己想嫁过来,还想给你找个嫂子呢。”

    “那怎么行?”沈书脱口而出。

    “是嫁给你不行,还是给你找嫂子不行?”朱文忠笑揶揄道,看到沈书白皙的脸发红,他想到什么,让李垚和孙俭都不用在这里了,出去坐一会。时辰已经不早,朱文忠不怕碰上巡夜的士兵,只是借着晚饭吃的几杯酒,他脸孔熏染着微醉的酒意,以极低的声音对沈书说,“你要是给你哥相看,郭清月就很不错。”

    沈书惊了一跳,连忙道:“别胡说,论辈分那也是你的长辈了。”

    “所以我把人都打发出去嘛,你我兄弟,说句实诚话。”烛光在朱文忠的眼底闪动,他的气息带着淡淡酒气,“我看你哥那个样子,怕是离不得你。”

    朱文忠的话说得意味深长,沈书不由面红耳赤起来,想辩驳一句,又无从驳起。

    纪逐鸢待沈书,有目共睹,上哪儿都带着且不说,跟着曹震押粮回来,替他挨那一顿打,再看不明白就是瞎的了。

    “你到底是如何打算?”朱文忠问。

    “打算什么?”沈书不跟朱文忠绕弯子,虽不好意思,还是直说了,“等打下来集庆,到时候咱们这些人都要从和阳过去,我已经答应,同他好好谈一谈。”

    “嗯。”朱文忠正色起来,“你哥早晚是我舅麾下的

    一号人物,最好还是要娶一房夫人,这个人选,没有比郭清月更好的。”

    沈书站起来,对朱文忠拱手做礼,一揖到地。

    “足感盛情。”沈书直起身来说,“等见到我哥再说,我也不好做他的主。”

    “唔,我可是给你通风报信过了,你自己看着办,省得我讨人嫌。”

    这是说的香红那件事,沈书哭笑不得,只说他还想不到那里去。先是城里要种晚稻,打理清楚就费了大半个月的工夫,之后沈书就一直在琢磨军备的事,跟穆玄苍周旋也有些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上成家这等事。

    何况他年纪尚小,连纪逐鸢都还没个着落,哪儿轮得上他啊。

    “不是这么说,又不是你亲哥,他不娶,你未必也一直不娶?”沈书推开门,朱文忠一只脚已出门,打趣他说。

    沈书笑着摇头,不接他的话。把朱文忠送走后,沈书把书房里重要的册子收拾齐整,用带锁的一个小箱子装好,这才去睡。

    躺到床上,左翻右翻睡不着,心里烦得很,便把纪逐鸢给他刻的那只猴儿拿出来看了一眼,拿在手上把玩,沈书有些出神。以前他也没少想给纪逐鸢攒一份老婆本,张婶上次要给纪逐鸢说亲,沈书还觉得没什么不妥。

    今天朱文忠再提纪逐鸢的亲事,沈书心里却大不是滋味,不想多说。而且纪逐鸢说过他不娶妻,干脆提也不要提,等同他谈过了探探口风,看他到底对今后是什么想法再说。

    倏然间,沈书心脏砰砰直跳起来,手指在木头上抠出了一个指甲印。他指腹摩挲那片小小的凹痕,深深吸气,感到稍微平静了一些。

    一整晚都在做些乱七八糟的梦,早上正好是周戌五来伺候他洗漱,沈书甚是无语地吩咐周戌五把被褥再换一次。

    “暑热难当,夏天,夏天……”沈书坐在床畔,手在脖子里一探,汗水湿了一整片。

    他下午本要同朱文忠去练骑射,家里派了孙俭来,说穆玄苍在家里等,沈书让陆约去给朱文忠说一声,自己先偷偷从侧门溜回家去了。

    穆玄苍显然在厅上等候已久,茶都喝得见了底,沈书连忙叫人去重新奉茶

    。

    “不用,说完就走,我又不是专门来吃你这口茶。”穆玄苍取出一封信来。

    这让沈书大感意外,比他想的快太多了,他当着穆玄苍的面拆开信封,两根手指把信纸抽出来看了一眼,见到是康里布达的字,重新把信纸推回去。

    “多谢。”沈书道。

    “叫我来什么事?”穆玄苍言简意赅地问。

    “要让你查一下。”沈书先问穆玄苍知不知道那个用葵花做徽记的卫家。

    穆玄苍点头。

    “我要知道这家同大都城里的哪几位官员有来往,都是什么样的来往。多久能给个回话?”

    “总要二三十天,这没有盯人容易,要四处打听还要不露痕迹,不然卫家知道你在查他,你的事就没法干了。”

    穆玄苍走后,沈书仍感到一些心有余悸,还好这个人暂时跟自己是一边的,他也太聪明了一点。由于时辰还早,索性沈书再去一趟都元帅府里,同朱文忠约定时间,两人商量着,把约见几家商贾的日子定下来,朱文忠在旁看着沈书把手帖写了。

    若是用拜帖,却有些自降身份,索性便用朱文忠的名义,沈书代笔,写了四封手帖,沈书只管写不管送,由朱文忠自己安排人去送。

    晚上索性沈书就在都元帅府里吃了饭才回去,马秀英不知从何得知沈书还没走,使唤香红来传话,请沈书跟着朱文忠到她那里吃饭。

    她的肚子已过了四个月,见天的越来越大,沈书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多看,只顾着埋头吃饭。

    原先朱文忠没说香红打听自己,沈书就已很不敢同她多说话,朱文忠说了之后,香红要替沈书盛汤,吓得沈书汤也不敢多喝一口,坐立不安地把来不及阻止,人家已动手给他盛好的汤喝了。

    正在沈书一肚子草稿怎么脱身之际。

    马秀英和颜悦色地问:“沈书,我听文忠说,你同你哥家里都已经无人了,来日你们二人的婚事,不如交给我来办如何?”

    沈书:“……”

    “舅母着什么急啊,不如先操心我的婚事,我这都还没着落,沈书是我的伴读,与我一般大,却赶在我前头成了亲,这是何

    道理?”朱文忠及时打岔。

    马秀英的视线在二人脸上盘桓,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香红,香红耳根子血红。

    “劳烦姐姐,再给我盛一碗饭。”朱文忠把碗递了过去。

    沈书心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晚上回到家里,却着实觉得不安。马秀英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晚上这一出,摆明了是她的婢女在她面前表露心迹。沈书只想了一会,就觉头痛欲裂,拿被子一蒙头,心烦意乱地胡乱睡了。

    ·

    都元帅府后院内。

    马秀英吐完之后,吃力地坐起来,脸色甚是难看,加上已经要睡了,室内灯烛昏暗,她用手帕擦了嘴角,虚弱地说:“金翠儿,拿出去收拾一下。”

    这是要留香红说话。香红沉默着把窗户推开散味道,窗户下摆了一扇七宝屏风,就是开了窗,风也吹不到床榻这里来。

    香红端了碗温热的绿豆牛乳羹来,舀了一勺去喂给马秀英,手却被按住了。

    “先放着。”卸了钗环的马秀英显得憔悴,肚子是大了,人却瘦了一圈。她想了一会,接过碗放在旁边,拉住香红的手,让她靠近自己坐到旁边榻上。

    “夫人……”香红难为情地开口,避开马秀英的视线,脸上也火烧一样的烫。

    “你是我最贴心的人,我自然是拿你当亲姐妹疼。沈书呢,年纪小了点。”马秀英顿了顿,说,“况且,我也不希望你嫁得太远,就是你成亲了,我也想能常常看到你,想回来就能回来随时陪我说说话。”

    “他就在和阳城啊……”香红急道,顾不得害臊,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巴巴儿把马秀英看着,她跪坐到马秀英的脚边,仰头向马秀英说,“我愿意先去服侍他,日子长了,就是他娶了正室,我也甘心继续服侍他。夫人,您就把我放出去,无论往后我过得是好是坏,都断不敢埋怨夫人半句。”

    “越说越不像话,你先起来,我慢慢同你讲。”马秀英手上无力,虚扶了一把,香红犹豫地起身坐到榻边上,不甘心地咬紧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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