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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一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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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什么?”沈书进了门,见书房里坐着朱文忠、李恕也就罢了,纪逐鸢和晏归符也在。

    “今天这么早回来?”沈书平日坐的地方坐着朱文忠,还拿着一支他用惯的笔在手里把玩。沈书便过去挨着纪逐鸢坐下。

    李恕对沈书点了一下头。

    晏归符:“回来了?”

    朱文忠则直接问沈书上哪儿去了。

    “好不容易没下雨,出去走了走,昨晚上没睡好,忘了你说要过来。怎么样,你舅母下午叫你去都说什么了?”沈书问。

    朱文忠满腔气闷:“说不让我去打仗,我先求舅母,舅母说这不归她管,我又去求我哥和我舅,都不答应,让我呆在都元帅府里好好读书。”

    这在沈书意料之中,让邓愈去,邓愈手里又有自己从盱眙带过来的万余人,朱文忠年纪尚小,没机会上阵实属寻常。沈书与朱文忠年纪相仿,每次看到朱文忠因为被嫌小不让他去打仗,沈书便有些好笑。

    “笑话我……”朱文忠眉毛一扬,气呼呼地说,“我去不了你就去不了,采石矶攻下来就要打太平路,接着往南打集庆,少也要几个月。我舅舅的意思,不许携带眷属,舅母也要留在和州城。”

    “攻打和阳的时候,你舅母也没随军。”沈书看了一眼桌上的花生。

    纪逐鸢看了沈书一眼,咔的一声捏开一个,咔嚓咔嚓捏了一桌子。

    众人:“……”

    沈书乐呵呵地让他们都拿了吃,说:“到时候和州也会留下军队吧?”

    “当然要留人看着咱们的老巢啊。”朱文忠道。

    沈书欣然道:“留谁说了吗?”

    “还不知道,你是想你哥留下来吧?”

    沈书笑道:“我可没说。”他嘴里嗑着花生米,想也知道,纪逐鸢跟吴祯,吴祯是帐前先锋,精通刺敌之计,南渡怎么能少得了他。还得要给纪逐鸢多准备些伤药,钱也得带一些,这一仗打的时间不会短。

    沈书看了一眼朱文忠,其他话没有提,他拍干净手上的碎屑,招呼众人去前院里吃饭。

    正吃晚饭的时候,雨势越来越大,外面还起风,朱文忠带着李恕回去的时

    候,沈书叫郑四拿油纸把朱文忠坐着来的马车窗户封了起来,确定不会漏雨。沈书亲自提着灯送了朱文忠出门,李恕也跟着登车,车轮碾出水声,消失在夜色里。

    纪逐鸢撑了把伞,把沈书按在肩前,一把伞笼着两个人的身影,经过小竹林时,沈书牵了一下纪逐鸢的袖子,示意他等一等。

    只见有几盆花苗靠在竹子旁边,应该是之前雨停的时候被搬出来透透风,结果下雨忘了搬进去。沈书一条手臂抱两盆,纪逐鸢两根手指拈起两盆花,把这几盆幼苗都搬到廊下。

    沈书身上弄得都是泥。

    纪逐鸢催他去洗澡,沈书叫陆约拿了小铲子来,挥舞着铲子反倒先把纪逐鸢赶进澡房去了,坐在小板凳上,把花盆里沤成稀泥的土拿干土重新和了,霾好根苗。沈书一手泥地摊手摊脚在廊庑下坐着,满院飘风带雨。

    恍惚之中,这场雨不像是在和州,像是把他带到了从前家中的小院,夜里书塾落了锁,回到后院,父亲念些闲书与他胡说,母亲在门里纺纱,一盏灯,照着一家子人,静谧里只有他爹说话的声音,而那嗓音在沈书的印象里也已融成一片。

    沈书知道,早晚有一天,他也许会淡忘了父亲说话的声音、母亲和煦的目光、滨海的小院子。记忆都会像是书房里久不见光的纸张,泛起黄,让虫子咬出一个一个小洞,经年累月之后,再取出,遇着风便化为齑粉,杳然无踪。

    但那些时光留在他身上的温和、安宁,会凝为无形的力量,支撑他走向远方,无论远方有多远。

    “去洗澡。”纪逐鸢的声音把沈书从回忆里惊醒,他抱着一堆脏衣服,披散的湿发略带着卷曲。

    沈书看着他的脸,有些恍神,他总觉得纪逐鸢每次洗完澡脸色像是要白一些。浴桶换了干净的热水,沈书坐进去之后,险些被烫得叫出声来,不过很快,他便适应了微烫的温度,打散了头发一通乱洗。

    洗完了出去,把脏衣服跟纪逐鸢的堆在一起,拿木桶装着放到门外,小厮会来取。

    纪逐鸢已经上了床,今日没看书,一只手支着头侧身靠在榻上,对沈书说:“初一就走

    ,初二一早攻牛渚矶。”

    “不是采石矶?”沈书坐在桌子旁边,把脚从木屐里松出来些许。

    纪逐鸢看了一眼沈书的脚,喉咙动了动,把目光移到沈书的脸上,盘腿坐起在榻上,说:“元帅说采石矶必有官军重兵,从牛渚矶登岸之后,再东取采石矶。”

    “谁做前锋?”

    “常遇春,他先带小队人马,绕道牛渚矶后,强行登岸,元军主力在采石,牛渚矶一破,必然引起慌乱。元帅亲率大军,一鼓作气,必能大获全胜。”纪逐鸢说,“然后快攻太平,等拿下了太平,应该就要整顿军马,以备攻打集庆。那时候也许便会将都元帅府转移到太平。”

    沈书嗯了一声,用干布把头发擦到半干,脚也差不多晾干了,上去摸了一下纪逐鸢的脑袋,发现还很湿,便用布包住他的头一通乱搓。纪逐鸢突然按住了沈书的手腕,翻身把人压在榻上。

    “不来了不来了。”沈书怕痒,让纪逐鸢在胳肢窝一挠当即腰酸腿软上不来劲,纪逐鸢顶着擦头的布,要是一块红布,那可就好玩儿了。沈书喘息着把纪逐鸢的脑袋往怀里一抱,手肘压住他哥的头,抵在纪逐鸢的耳朵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真不来了,别闹了,我松手了啊。”

    沈书松了手。

    本来纹丝不动的纪逐鸢,倏然如同猛虎似的扑了上来,又把沈书按在榻上一通挠痒,整得沈书不断大叫,眼角被泪浸得湿透,停下来时生气地把吸了水湿透的擦头布一把按在纪逐鸢脸上。

    “那你挠我,你挠我。”纪逐鸢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侧过头,朝沈书勾手,“来,来来来,挠我啊。”

    沈书上去对着纪逐鸢的肚子就是一脚,跳下榻去把翻开的床褥理好,咳嗽得鼻涕都出来了,怒道:“挠个屁,你又不怕痒!”

    纪逐鸢嘴角弯着,满含笑意地看着沈书理完被子上榻来踹他,反正纪逐鸢不疼,看沈书气儿撒得差不多了,起身把沈书抱住,掀开被子把他裹在怀里。

    沈书脸红起来,闭起眼睛,摆出一副不跟纪逐鸢说话的模样。

    正是这样,纪逐鸢反而得了机会好好看看他,沈书

    脸上起了一层薄汗,新鲜的热气扑面而来,纪逐鸢端详他的眉眼,沈书闭着眼,睫毛真是长,鼻梁愈发显得挺拔,面容里多了一丝刚劲,他嘴唇没有闭紧,尚在微微喘息。

    纪逐鸢沉默地看他,眸中蕴藏着呼之欲出的情感。

    “好热。”沈书挣出手来。

    纪逐鸢连忙转过头去,没把沈书抓住,沈书跳下床,前去把灯吹了,一骨碌钻到自己的被子里,裹成个粽子,只露出一个头。

    纪逐鸢:“……闹着玩而已,又不是没被我整过。”

    “你还说!”从小到大被纪逐鸢按在地上挠痒的往事历历,近乎惨不忍睹,而且沈书特别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不怕痒。纪逐鸢随便摸一下他的腰,就能让沈书痒得叫出声来,沈书就是对着纪逐鸢的脚底板心,用羽毛搔,拿手指抠,或者吹气,他都能无动于衷。在这件事上沈书就没占到过便宜。

    “后天我就走了。”纪逐鸢说。

    背对他的沈书翻了过来,掀开眼皮看了纪逐鸢一眼,哼哼道:“明天去军营吗?”

    “早上去练兵,回来吃午饭,下午在家。”纪逐鸢把“陪你”两个字吞了回去。

    “那我早课完了就回来,明天不让朱文忠和李恕过来了,请姚大夫过来给你看看,顺便敲诈他一点儿金疮药,再买点补血益气的药材,你带了跟晏归符两个人,相互照应。别嫌我啰嗦,我还是那句话。”

    纪逐鸢答应了,说:“要是我死了朱元璋能活,就让他去死。”

    “嗯……还有不要贪功冒进。”

    “知道了。”

    房里静了一会,沈书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被子一角突然被掀起,纪逐鸢贴了过来,沈书眼睛都睁不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纪逐鸢的唇,在自己耳边磨来蹭去,好像还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

    第二天到了夫子课上,沈书还在走神,好不容易磨完上午,文章他倒写得飞快。也就是写文章那一会没有想到纪逐鸢这事,写完就觉昨天睡前那会儿,纪逐鸢似乎真的是在自己耳朵上亲来着。

    可又不好意思找纪逐鸢问,沈书憋得快要炸了。

    从都元帅府的偏门出去,沈书刚把书盒子放上车,有人叫他,沈书一回头,见是李恕满头大汗地跑了出来。

    “沈书,我去你那儿吃饭。”李恕说。

    沈书先一步上了马车,李恕喘息着坐定,马车就上了路。

    “明儿我就不来读书了。”

    “啊?”沈书有些走神,接着哦了一声,问李恕是不是明日有事。

    “我去朱文正那儿,已说定了,往后就不给文忠少爷做伴读了。”李恕目光闪烁,看了沈书一眼,又看着自己的脚,两手交叉握着,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车板,继续说,“前一阵我跟文正少爷提过,他一直也没找我,我以为没戏了。昨天得的消息,本来想跟你说的,到吃完饭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沈书有一点懵,想到李恕几次帮他去找朱文正借人用,还有李恕后来突然有了银钱用,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自己也没太留意。给李恕托了一个伴读的事情做之后,李恕似乎就多了不少心事,话也越来越少。

    “哎,反正,都是给朱家做事,男儿志在四方,还是少不了见面的机会。你哥不也要先随军出发,我们还能互相照应。只是答应了带你去青楼逛,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去了。”

    沈书本来还有点惆怅,被李恕这话逗乐了,提脚就踹:“滚滚滚。”

    见沈书笑了,李恕神色轻松下来,他抿住嘴,露出微笑来。

    马车晃荡得厉害,下了雨的路面不太平整,天光丝丝缕缕漏在车里两人的头发和脸上。

    李恕道:“还是想看看,靠我自己,能不能做点事出来。”

    沈书想起和李恕第一次见面,在高邮的明伦堂里,自己去查兵书,碰上李恕,这大兄弟把家谱都抖了个精光,心无城府,大大咧咧。杀进苗寨的时候,吓得一路鬼哭狼嚎,抖抖索索地躲在后面捡人头。

    此时坐在沈书面前的李恕,一身文人风度,脸色没那么黑了,神色含蓄,不再喜怒形于色。

    他们都在长大。

    所有种子受了春雨的滋润,总要滋生出新芽,抽出茁壮的茎条。

    “你当然能!”沈书拍了一下李恕的肩

    ,“有没有趁手的兵器?”

    “已经买了,近日我在都元帅府里找了个师父,我练得还不错,待会吃了饭咱俩比划比划?”李恕笑道,“我送你的短刀呢?”

    “嘿,这不是?”沈书拍了拍鼓鼓囊囊的靴子,“我随时都带着防身。”

    “那你可带好了,这是我俩的定情信物。”

    “呿,找你的鸿虚兄去。”沈书揶揄道。

    李恕正色道:“我会去找他。”

    早晚张士诚会和朱元璋有一场大战,若在战场上相见,那就是敌非友。而今说这个还太早,沈书想了想,说:“他要是现在见到你,必然会认不出来。”

    “是吗?”李恕自恋地捏住自己的下巴,“才过了半年,我就帅得六亲不认了。啧啧,假以时日,定能貌比潘安。”

    两人一路说笑,到家里时,纪逐鸢还没回来,沈书从墙上取下剑来,自己不跟李恕比划,只是让李恕耍几招来看看。

    看完之后,沈书不得不承认,在自己没有留意的时候,李恕确实也在想门路,下苦工。

    沈书递来干布让李恕擦脸,摇头道:“看来是没法儿劝你别去了。”

    李恕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事这么高兴?”晏归符从门外进来,纪逐鸢也进来了,看到李恕,但没看见朱文忠的车,有些意外。

    “李兄要去朱文正麾下,明日同你们一起出发。”沈书边说,边让大家都去洗手准备吃饭。

    午饭后沈书让李恕去自己原先那房间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走的,李恕只带了两身衣服,就急着告辞去军营。

    他人走后,姚大夫坐车来了,沈书让郑四拿钱出来,买的药分作三份。

    “这个金疮药很好,你前些天用的,你把李恕的也带上,找机会给他。”沈书给李恕也准备了一份,放在纪逐鸢的包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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