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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一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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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书明白穆华林想做什么了,心中有些复杂,穆华林是他们所有人里最特殊的,除了自己和纪逐鸢,谁也不知道他是奉了大内的密旨出宫。一个身份高贵的怯薛,他要借去营救纪逐鸢的机会,抢来粮食分给那些快要饿死的平民。

    从穆华林露面,沈书焦灼了一夜的心情奇异地平复下来。

    他们这一帮人,都没有穆华林的武功,更没有穆华林的谋划,最重要的是,穆华林比谁都了解蒙古官员。

    “我们先跟马蹄印和车辙,谁做斥候?”这么问,则穆华林自己不做。

    众人齐齐看着晏归符。

    晏归符道:“自然是我。”

    “那你得比我们都快,我们就跟在你后面,你尽快往前方探明情况。重要的是,摸清他们押运辎重的队伍在长蛇一样的行军队伍里的哪一个位置。记住负责押运的军官长什么样,押车的士兵长什么样。”穆华林穿戴好之后,也取了一副手套戴上,往吹管里喂毒粉,众人都忍不住散开一个圈,离穆华林最近的也散到距离他十步以上的位置。

    “唤作也先帖木儿这个名字的都有点蠢,既然撤退,他们首先会与带着一部分粮草率先撤离的小队人马会合,这队人马是专门的押粮军,人数不占优势,须得探明所在位置,有多少人看守。他们是连夜仓促撤退,等不到中午便会找地方扎营。蒙古官员大多有中午饮酒的陋习,我已找人打听过,这个也先帖木儿做平章的时候也是如此。所以不要等天黑动手,就趁他们扎营后的第一顿饱饭后,酒酣耳热,放松下来高谈阔论时,开始行动。”

    高荣珪过来桌边坐下,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斜斜乜穆华林,问他:“要是也先帖木儿今日不知抽什么风,就是不饮酒,当如何?”

    “不会。”穆华林没看他,只是看沈书,说,“你哥是中箭跌下马,这我也打听了,他伤了小腿,应该是要坐囚车的。也请斥候一并探明囚车在哪儿,咱们追上之后,会缀在大部队后面,随时隐蔽,暂时不靠近,才经一场大败,也先帖木儿必想不到会有人偷偷去救。以己度人,是人之常性,他的手下被俘,他从不

    组织营救,只等对方提条件。”

    “先救人还是先抢粮?”王巍清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穆华林不假思索地说:“等斥候归队。”他看了一眼晏归符。

    沈书说了晏归符的名字。

    穆华林点头道:“晏兄弟,你控马必是没有问题,你只管先探明我说的几件事。”他抬头环视一圈,“人太少了,还能不能叫几个人来,抢粮车容易,需有人赶车。”

    “府里有几个人,除了林浩、周戌五和郑四,其他的人不一定会赶车,得叫来问。”

    “还不够。”穆华林说,“多找几个,最好是能自己骑马的。”

    沈书先是看李恕,他和李恕共同都能找的人是朱文忠,而李恕不开口,沈书也认为朱文忠那恐怕不好弄人来。而李恕才去军营找了高荣珪、王巍清来,要是能从军营多带几个人来帮忙,来的就不会是他们俩。

    “我去找吴祯。”最后沈书说,“师父先给他们几个分派,我去去就来。”

    “有把握吗?”穆华林注视着沈书问。

    从穆华林的眼神中,沈书微妙地觉得,哪怕吴祯不给人,穆华林也能找人来,但他并不想叫人来,因为这样就将让高荣珪了解到更多穆华林自身的情况。短短一瞬对视,沈书说:“我跟吴祯打过交道,试试,机会很大。我先去了,尽快回来。”

    “我跟你一道。”晏归符起身。

    现在晏归符归吴祯管,有他带着进出不会引人注目,沈书当即答应,不坐马车,各自一骑绝尘而去。

    小半个时辰后,沈书带了二十四个骑马稳健的好手回来,他们个个都带着兵器。

    到自家门前,沈书看见停了五架马车,院门大开。大家听从穆华林的安排,将骑来的马牵到马厩去,出来乘车。

    已经辰时,有些人从外面路过,忍不住好奇地多打量几眼。

    “沈书,这要搬家呐?”

    听见有人叫,沈书回头一看,隔壁的张婶站在篱笆后头抱孩子,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朝这边看,也不出门,就在门后问,似乎有三分怯。

    沈书笑一拱手,“哪儿呢,替兄长的几个同袍搬点家伙事

    ,之前托我存在家里的,张婶别管啦,我们自己能成。”

    女人将信将疑地点头,却站在那里不动,直至视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形阻住。横竖看不清他们带了什么上车,只是见到不少兵丁。当她瞧不出是兵痞子呢,都没扎红巾也没穿兵服,却俱是身长七八尺的高大汉子。张婶心神不宁地进去了。

    “那女的怎么老往你家看,平时也这样?”高荣珪过来问沈书。

    沈书茫然地“啊”了一声,向后看了一眼,见邻居家篱笆后的那间屋子虚掩着门,收回眼,侧头小声对高荣珪说:“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想把她外甥女说给我做嫂子。”

    “哟,还是得罪过你的?”

    沈书:“……”他不想跟高荣珪多废话,跟穆华林上了同一架马车,晏归符骑马已先出发了,吴祯的人上来了四个,他们只认得沈书,还是刚刚才认识的,听说去救纪逐鸢,又是吴祯的命令,上了车各自沉默,背脊笔直地坐着,一句多的话都没有。

    沈书不免多看了他们几眼。

    起义军最大的毛病就是军纪松散,原多是拿锄头拿渔网的穷苦人家,老实头子里头被逼反的或是心怀大志想要到军队里拼一拼的,无论哪一种,搁在承平年间,也不能算是最老实的那种。加上一旦发迹,声势浩大起来,队伍里便会加入更多有钱无权,或是游手好闲的民间帮派人物,更加不好管。能到吴祯手下的,都还是有两把刷子,起码不像昏头昏脑的新兵蛋子,上了战场手里拿着刀枪,朝哪头杀都闹不明白。

    只是他们既不好奇也不乱打听,显然吴祯约束手下十分严格,才有这等纪律。

    城门守卫见到吴祯手下亮的牙牌,即刻放行。

    沈书与穆华林也不便交谈,毕竟穆华林是蒙古人,又是朱元璋的宿卫,二人过于亲近容易惹人注意,固然眼前没有人说话,回去吴祯会不会问他们什么沈书也拿不定,便揣起手,在车里闭目养神。

    穆华林让大家坐马车去,马车赶得很快,车身颠来簸去,沈书已经不止一次脑袋撞在车厢上,穆华林伸出一臂去,拦在沈书身后的车板上,抓住一块横木。沈书

    竭尽全力把屁股固定在坐褥上,以免撞到旁人。

    车上几人脸色都很不好看,下车时沈书都快吐了。

    穆华林让车队停下来休息,卸了车,原地休息,吃点干粮喝点水。他带着高荣珪,各自飞马而去。

    眼前是一片平川,道旁的田地荒着。沈书在田垄间行走,嘴里的干粮难以下咽,硬塞了些下肚,水不敢多喝,润着嗓子便罢。

    “你师父已经动了,待会你与我一起行动,千万不要冲动,我们的任务是抢粮车。”王巍清走了过来,沈书只转过来看了他一眼,继续在田间走,王巍清便跟着他走,与他交谈。

    按照穆华林的安排,等官军停下来造饭,他和高荣珪先偷袭,尾随在队伍最末。元军行军时,易受攻击的头尾与两翼,多是末等的汉军,这些部位最容易被骑兵冲袭,撤退时保持这样的队形,便是遭遇偷袭,也能保存实力,变阵应对冲杀。

    穆华林和高荣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手,无声无形把人放倒之后,从敌兵身上扒下兵服来,给自己人换上。最先沈书想自己一个人去救纪逐鸢,听完穆华林的布置,沈书都没好意思把自己前一夜的想法给说出来,只默默去把棉甲和红巾脱了,换成不起眼的短打。

    马车卸了四架,弃车不要,只用马。沈书与王巍清一队,晏归符带李恕,分开带两队人,先换官军的衣服,接近粮车位置。午饭后士兵们都要就地休息,如果有人看守粮车,就不得不杀人了,要是粮车附近没人,趁官军休息,等中军帐一乱,所有人都要赶过去。

    抢粮的二十四个人,一人套一架粮车,直接就跑,运气好的话,能有二百石粮食,就是运气差点儿,也能有一百余石。

    “我知道。”沈书朝远处望了一眼,已经是晌午,眼睛能看见的地方,有炊烟在平地尽头升起,有炊烟,就有人。

    “你哥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

    沈书从王巍清话里听出了些许别的意味。

    王巍清接着说:“能从官军敢死队活下来,他一定有办法保命,拼着回来看你一眼,他也会想方设法活下来。”王巍清笑了起来,“得庆幸你哥

    不是什么大人物,朝廷没有悬赏他的头颅。更幸运的是,他现在也不是个无名之辈了,要是无名小卒。”王巍清回头示意正在休息的队伍,“吴祯不会给你这些个人。”

    沈书一哂,重新看回远方,一只手负在身后,朝前走了几步。没来得及同王巍清多说几句,所有人一听见马蹄声,都警觉起来,接着远方传来作为暗号四长一短的竹哨。

    是晏归符回来了。

    ·

    囚车颠来簸去,途中短暂休息时,随行军医给纪逐鸢草草包扎了腿伤,查看过纪逐鸢脑袋后面的包,认为没有问题。

    吃了早饭之后,纪逐鸢吐过两次,这一次有人送水来,他又吐了。

    “啊呀!”手持水囊的士兵让纪逐鸢突然从囚车里伸出来的手紧紧揪住大腿,那一下似乎是把他抓疼了,吓得不轻,叽里呱啦一顿乱叫。

    纪逐鸢听不懂他说的什么,但听出来是回回话。

    “布防图……”纪逐鸢喃喃道。

    有汉人听见,将信将疑地互相对视,只见着囚车里的犯人脸色青白难看,奄奄一息地靠在车栏上。

    “什么布防图?”一个将领过来,朝纪逐鸢问。

    纪逐鸢背过身去,肩背抵在木柱上,他眼角余风扫到不远处的一名副将,那人眼睛特别大,鼓突得像牛眼一样,纪逐鸢几次出城作战时见过,知道那是也先帖木儿跟前说得上话的人。

    剧烈的震动贴着纪逐鸢的头,梆的一声那将领再次抬脚在栏杆上踹了一下,只见犯人蜷着身子侧卧到另一边去了。

    给纪逐鸢送水的回回朝将领说了几句。

    “喂,起来。”将领再度回到囚车前。

    纪逐鸢感到车子停了下来,他听见不远处有人下令扎营,纪逐鸢双手抱在胸前,整个人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圈着缩在车板上。

    “开锁,把他弄出来,我要问话。”将领道。

    伴随铁链的响动,囚车被打开,两个人一左一右架起纪逐鸢来,他整个人被掼到将领面前,手脚都有铁链,受伤的那只脚索性完全不用力,整个人软倒在将领面前,倒把问话的人惊得连连后退。

    “别装相,我问

    你一句,你答一句。”那将领让手下稍微退开了一点,靠近到纪逐鸢面前,看他手脚被缚,才听回回士兵说被抓住之后这个反贼就没吃喝过,早上好不容易吃了一点干粮,不知怎地又吐了。

    方才喝水也吐了,这情形让将领想起有的兵士摔伤头部常常如此,便着人去把军医再叫过来。

    “喂,听见没?”那人伸手就抓纪逐鸢的头发,把人从地上提起来。

    纪逐鸢一门心思翻白眼,将舌头伸在嘴角,一脸不省人事的样子。

    将领在纪逐鸢脸上啪啪扇了两下。

    纪逐鸢口斜眼歪地看了他一眼。

    “你方才说什么布防图?”将领拧眉,神色极其不耐烦,偏偏纪逐鸢的口水流到他的手上。将领只得松手,纪逐鸢头摔在地上,浑身抽搐起来,手脚痉挛,一看更要不成了,那将领骇得连忙起身,大叫:“军医呢?军医!”

    “你做什么呢?”戴着黑色头盔的副将刚吩咐完扎营,大步过来,一巴掌拍在那将领头盔上,“怎么回事?”问话间,他蹲下身,一脸不妙,伸手探了探纪逐鸢的前额。

    “这人好像要不成了。”

    “放屁!”副将慌张地左右顾盼,瞪着手下,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威胁来,“仔细你的脑袋,这可是平章大人的三百头战马,要死不能死在我们手上。王八羔子短命小鬼儿,这些贼匪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头,马上摔下来摔出来一肚子屎,他要是再吐就把他嘴堵上。”

    纪逐鸢眼睛上翻,手脚发抖。他心里暗想:好像有点过了。便把鸡爪子似的痉挛卷曲的手指稍微放松了些,鼻翼翕张,舌头放回到嘴里,只专注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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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觉得这一章发出去纪逐鸢的形象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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