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共死
只是谈殊平时并不怎么关注这些。
他有点儿生疏地把网上和朋友圈里的提议都看过一遍，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去附近的白云山上看看。
本地白云山以山上的白云观闻名。几百年来香火不断，听说是真有那种大功德大德行的道长在里面修行的。谈殊将地址记下来，打算明天过去问一问。
黑影看着他居然真在一堆鱼龙混杂的消息里挑出有真材实料的那个，也微微挑了下眉。
不过这也不奇怪。谈殊身上的血脉本就与这方面的东西存在共鸣，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他的体质遭到了破坏，反倒有一半命格不再属于阳世了而已。
黑影难得生出了一丝怜爱，抬手轻抚过他的眼角。谈殊只觉得有一抹凉风拂过，眼睫有点痒，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揉完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当时为了避免记者或者粉丝跟车，不管是周曼还是他自己的车都贴着防窥膜，出门时必定关窗。
所以，哪来的风？
谈殊的神经几乎一瞬间紧绷起来。黑影没想到他会这么敏锐，轻轻收回手，似是亲昵地低叹道：“怎么那么聪明呢？”
谈殊自然听不到它说了什么。他神色警惕着，漂亮的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朝它这边扫来。
那清凌凌的目光犹如实质，仿佛瞬间就能将人看透。黑影却一点儿也不担心，弯起嘴角，凑过去，虚虚地在那双漂亮的眼眸上亲了亲。
谈殊并未发觉。他盯着刚刚“风”吹来的那个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没有发现一点儿异样，才犹疑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周曼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在前面问：“怎么了谈殊？是空调开太大了吗？”
她抬手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通风口徐徐送出微凉的风。
谈殊这才注意到，自己上车时坐到了车载空调的通风口下面。
又是错觉？说实话，谈殊现在已经有点不太相信这些所谓的“巧合”了。他蹙着眉将车里打量了一番，换了个位置坐到向阳的窗边。
黑影托着下巴看他跟觉察到危险的小猫似地往阳光底下挪去。防窥膜过滤后留下的朦胧光影映在他的眉眼间，给他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深邃幽冷的气息。
就如当年他第一次睡醒时见到的那个倔强的孩童一样。
黑影轻笑。
谈殊在诊所里待的时间并不长。等红灯的时间里，周曼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一点多。
“离王导约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谈殊你还回去吗？”周曼问，“还是说在外面吃个饭？”
“吃个饭吧。”谈殊想了想，笑道，“我也很久没和曼姐一起吃饭了。”
周曼被他这句话勾起了当年一起扶持打拼的记忆，严肃的眉眼软化了一些：“那我打电话订个位置，这就过去吧。”
她订的是家私人开的私房菜馆，饭菜味道不错，隐秘性也高。
没人打扰，俩人平静地吃完一顿饭。出来时周曼接过谈殊给的薄荷糖，突然看着他叹了口气。
谈殊：“？”
周曼看着这个自己一手发掘带到现在的青年，难得心软。
“谈殊你是我带过的最通透的艺人，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不过，”周曼道，“以前那么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人生就这么几十年，不管以后怎么样，能把握住当下就好。”
谈殊知道周曼是以为他受到了剧本的影响有些走不出来，所以这么劝慰。
不过她的话也没错，以前那么难熬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对比起来，现在即使被厉鬼缠身，也比那时候好上许多。
谈殊轻轻勾唇，身上像是点着金色碎光，美好得让人忍不住采撷。
“我知道的，曼姐。”
周曼看了他一眼，抬手拍拍他的肩。
吃过饭后就是跟剧组约好的签约时间。
谈殊名气在那儿，后期肯定需要他出力宣传，所以剧组那边也没在合同上搞什么花样，档期顺顺利利地就签下来了。
谈殊接过合同仔细看过，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王导站在一旁看着，“我发给你的邮件看了没？下周一进组，你这几天再多看看剧本，真拍起来，还像你试镜那状态可不行。”
他这话说得严苛，谈殊也不觉得有被冒犯。认认真真地将笔帽盖好，乖乖点头。
努力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梦境画面抛开，谈殊认真地想道，他试镜时的状态确实还不够好。
王导以前见惯了刺头，这会儿碰到个态度这么积极合作的，那腔还想再多批评几句杀杀这些年轻演员锐气的心思顿时都给谈殊点没了。
他哼哼了两声，常年带笑的脸即使故意拉着看着也很喜感：“可别只是嘴上说着好听。”
说罢，他摆摆手，让谈殊他们出去了。
又去拍了支广告，谈殊难得地忙碌起来。等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
周曼看着他进了家门，才调转车头离开。
橘黄色的灯光照亮了一路，谈殊站在阳台上看着，清瘦的腰身被夜风勾勒得分明。
萧索，冷清。
黑影忍不住将他拥入怀中。
然后它就听见了谈殊看着手机喃喃细语道：“大师一般十二点后不见客？那明天得早点过去了。”
黑影：“……”
谈殊查好时间将手机收起来，感觉身上有点凉。
他转身关了落地窗，风声一下子被关在了阳台外，房子里静悄悄的。
谈殊将灯打开。犹豫了一下，没回卧室，去客房的浴室洗了个澡，然后睡下。
不知道是“那东西”不在，还是他今天太累，谈殊这晚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谈殊神清气爽起床，随便做了碗面吃，就戴上口罩帽子出门了。
他开辆十来万的小车，一路低调地到了观里。
这座传承了几百年的古观外表古拙，灰色的外墙上挂着清嫩的绿萝，红色的宫殿典雅厚重。
诵经声遥遥传来，谈殊验过门票，想了想，又买了一扎香，在每个宫殿前的香炉里都插了三炷。
做完了这些，谈殊正想着怎么找道长们聊聊，一个道童打扮的人却穿过了后殿回廊，直直地朝他走来。
谈殊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抬手摸了摸鼻梁，口罩还好好戴着。
“这位居士。”道童拱拱手为礼，念了声“慈悲”，又问他，“元庆子道长有请，居士可否移步？”
谈殊表情微微一顿，随即点了点头。
“居士请随我来。”道童也不惊讶，低低说了句，转身带着谈殊往大殿后走去。
一路走过人声鼎沸的前殿进到后殿的厢房里，四周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道童上前敲了敲木门，里面传来一声“进”之后，就推开门退了下去。
谈殊在门口站了几秒，走进去。
出乎他的意料，里面坐着的道长看着年纪并不大，一身素蓝道袍，眉眼平和，给人一种柔和广阔的安全感。
“居士请坐。”对方轻轻朝他轻轻颔首，抬手斟了两杯清茶。
谈殊走过去坐下，默默地端起茶盏喝了两口。
清苦的茶水在舌尖滚落，回味的甘甜若有似无，却更令人留恋。谈殊出了一下神，就听见一声瓷器碰撞声和着元庆子的声音传来：“居士此行，可是想求庇护？”
对方目光清湛，言语之间似乎带着一种涤荡的清气。谈殊顿了两秒，敛下自己心底的疑惑，点点头。“是，道长猜得没错。”
面前就是道士，谈殊不再隐瞒，将他怀疑自己被鬼跟上的事跟元庆子一一说明，又礼貌地询问是否有解决的办法。
元庆子却摇了摇头。
谈殊一怔。
“它与你是共生的。”元庆子没告诉谈殊，在他进了白云观的那一刻，自己就看见了他身上带着的阴气与死气。
那阴气死气浓厚得惊人，元庆子一开始险些以为是什么厉鬼闯入了观里，后面发现这些阴气与死气的来源居然是谈殊之后，他便让道童去把谈殊请来。
在他们过来之前，元庆子心中有感，卜了一卦。
卦象的结果晦暗不明，只显示出谈殊身上似乎有着一道残缺的契约，将他与一名强大的厉鬼纠缠到了一起。
元庆子推算不出厉鬼的身份，只试着想抹去那个契约。然而，一股磅礴的力量卷过他的身体，卦象大破，元庆子也险些遭到了反噬。
“它”并不乐意看见自己玩具脱离自己的掌控。
那双红眸当时只冷酷地浮在空中看着自己，元庆子回想起来心神还一阵恍惚。他看着失望蹙眉的谈殊轻了叹口气，拿出了一叠镇邪符。
“这些符都是我亲自画的，放在三清殿前供过香火，你拿回去带在身上，或许能有点用。”
谈殊看得出这个道士是个有本事的人。他垂眸接过那沓符纸，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对方眼里的叹惋是什么意思，抬手喝完了剩下的半口茶，就跟着过来的道童走了出去。
路过三清大殿时，谈殊停下脚步，拿出手机扫码，捐了十万块钱。
道童见状，又念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一路将他送到门口。
谈殊回头看了看香火鼎盛的道观，将符收进自己的口袋里，开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