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家主(十二)
“那些掉进来的,交给你了。”
“现在,这黑雾空间,怕是恨不得先置他们于死地呢。”
谢烟客听见了黎渊的声音,他的嗓音带点儿沙哑,仿佛混着血和硝烟的气息,却又是畅快、嘲讽至极的。
觉得奈何不了他,所以要杀掉所有目睹的人吗?
倒确实是纪冉冉做得出来的事。
在承载满身荣耀时,纪冉冉在外人眼中都会保持着最美好的形象,也不怪小说中没有一个人看出她的本质。
但谢烟客叫她栽了个大坑,黎渊让她倍感羞辱,所以纪冉冉的自私、冷漠,就像狰狞荆棘刺穿表皮。
“好。”
谢烟客回答,他加快了脚步。
他循着黎渊刚才停留的方向,带着骆商,快跃而去,再不快点,这见证者怕就成了几具死尸。
“别来我这边,我这里还能支撑!”
一个天师手臂血淋淋地吊着,却还是强撑着僵直的指头,逼出一道灵光。
刘宁分明见得他冷汗凛冽,瞳孔都仿佛开始扩散,她一时冲动,忍不住想要去支援,却被天师喝止:
“你还没学几个道术,正式天师都算不上,过来也只是搭上一条命……别过来,我还能支持!”
他们虽都处于灵力耗尽,弹尽粮绝的糟糕境况,却也依旧下意识维护着刘宁这个后辈。
明明……她的名声并不好。
刘宁咬住了下唇,几乎想要脱口而出:为什么?
她所在的刘家,是个依旧循着古礼方式的维旧派世家,她在家族里接受的教育都是明哲保身,为别人牺牲在家族人看来是叫人嗤之以鼻的东西……
但现在、但现在……她忽然有流泪的冲动。
刘宁头一次将注意力,投向了这些她以往只会轻蔑不屑别过眼去的、没有家世,灵力也不强大的天师们——
她想,我长久以来,是不是都做错了什么?
刘宁耳边是天师们拼死抵抗,底牌皆出后的竭力叫喊声:“我们一定可以冲破包围圈!”
“一定要有人活着回去——!”
刘宁咬咬牙,强行压榨自己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耗费心血地将一个个道术甩出,她的胸腔里此刻也燃烧起了一股火焰,她赤红了眼,言语从嘴中艰难地挤出:
“我们一定都能……活着回去。”
“活着回去!”
天师们负隅顽抗着,精力却难以阻止地一点点消磨,他们眼前的景象开始昏暗,大脑、血管因强行淬取灵力施展道术而剧痛、暴突,鼻翼间嗅着的血腥味仿佛都成了无味。
麻木、疲累的情绪冲上每一截肢体,只依靠着对纪冉冉的不甘、怨愤,和想要活着出去告知渴求的欲 望支撑。
但这样的力量也要耗尽,他们清晰知道,要撑不住了——
有天师轰然栽倒在地,虎视眈眈的厉鬼立刻发现了这个被打开的缺口,在所有天师惊惶的眼神中,朝着他的脖颈割去!
但一只黑色的细杖,竟像是一柄剑,带着凛冽的剑光,从天边,微光之处,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它一路破开昏黑的天色,在刹时间,竟像是唯一的光源,将天师们的眼前照亮——
他们看见了,凶煞无边的厉鬼,狰狞的鬼爪僵停在了半空,再无法前进分毫。
苍白
因为它的心脏,被这这一根细长的黑杖,径直洞穿!
“赶上了。”
天师们听见一人的声音从近处传来,他们转动着眼珠,看见那洞穿了一只厉鬼心脏的黑色手杖被一只苍白、修长的手稳稳接在手边。
他们看见,顾家的家主随意、轻慢地站在了他们面前,手边带着个人,姿态优雅、从容,缓慢抽出黑色的细杖,就仿佛丝毫不在意这包围圈边的众鬼,仿佛视他们于无物。
他就不怕被厉鬼围攻吗?
眼见同伴被杀害,众鬼发出愤怒的尖啸,只半秒间就一齐袭来,天师们做好再次勉强抵抗的准备,却不想——
谢烟客伸手,一袭青衣微扬,在丹鹤翩飞起舞中,执着黑色细杖,却如手握一柄细剑,探身、挥出,唇角微扬。
他的眸中琉璃色的微光如轻风细雨,轻柔春水,手边的黑杖、“细剑”却凛然无边,化作难以抵挡的浪潮!
他们看着灵力、鬼气交织,看着谢烟客轻逸穿梭于众鬼群中……只半刻间,厉鬼湮灭,鬼哭消散。
他一人,划破了黎明,朝向他们看来,淡琉璃色的眼中承光。
天师们瞪大了眼,眼中此刻只倒映着谢烟客一人的身影。这一刻,他们无比确信的知道,他们永远也不会忘记现在发生的一幕,忘记这如仙如神般救下他们的人!
他们也终于知道,那对顾家家主的诋毁传言多么荒谬,他们曾见过那代理的顾家二子,不及眼前人一二。
这一刻,天师们才终于有了实感——他们得救了。
天师们脱力般地栽倒在地上,谢烟客要以灵力治愈他们些许时,看见他们彼此对视数秒,抬头时愤恨的眼神:
“您不用耗费灵力治愈我们,我们想要保留这些伤痕——作为纪冉冉坑害、意图杀害我们的证据!”
骆商好一会儿再止住了被快速带过来和过奈何桥沉溺其中时带来的晕眩感和呕吐感,他的脑海中,还倒映着谢烟客方才轻描淡写的身影——
他不知晓自己是如何走出奈何桥的,他一定没有走完全程。但骆商依稀记得,有一人不避不停,踩着万千苦痛径直向前。
他在那之后也仿佛看见了一个相似的身影,他仿佛迎着万丈光辉,将奈何桥捣毁,叫众鬼哀嚎,自那之后骆商再没感受到奈何桥带来的痛苦、折磨。
只有谢烟客。
这个人只会是谢烟客。
骆商想,他又救了我一次,这太过璀璨的光芒,叫他挪不开眼。
在听见天师们愤恨话语后,他才从那种无边的震撼感中摆脱出来,他下意识的偏过头去看向这些天师们。
——“你们也?!”
骆商猛然看见了天师群中,刘宁同样狼狈的身影。但这嚣张傲慢的世家小姐,此刻却不管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痕,转而去笨拙地往另外天师身上血淋淋的伤口边抹灵药。
他竟觉得,刘宁产生了一点变化。
刘宁注意到骆商的目光,低下了眼,朝他们道了歉:“我很抱歉……”
“我会,向你们正式赔礼的……现在请让我,帮着涂一下药。”
“待在那里别动。”他们突然听见谢烟客开口说话。
整个黑雾空间,轰鸣震动声又起,地面突兀崩裂开可怖的巨缝,要将人给震落入那一眼望不找边的深渊往下。
天师们意识到了谢烟客说让他们站立不动的原因。在谢烟客脚底下,那可怖的巨缝可谓横贯四方,仿佛拼了命一般,针对他,想要置他于死地。
但这巨大的裂痕半分没有奈何得了谢烟客,谢烟客轻盈立于交错裂痕间,如一柄青竹笔直挺立。
下一秒,天师们感觉到一股毁灭的气息,还有一阵空间的撕裂感,他们依旧听从着谢烟客的话待在原地,竟是在眨眼间就被转移到了另一处地方!
“朱红的祭坛……这是什么地方?”
朱红、大气的祭坛立于他们的面前,它自带着惶然正气和威严的气息,和那些肆虐的厉鬼格格不入,让人不由得屏住呼吸,仿佛觐见神明般束起手脚。
有人情不自禁地开口,眼神发直:“好清灵的气息,这些鬼雾一定是封锁住了一位老不得的天师人物。”
“是啊……”
天师的眼神无法从那朱红祭坛上挪开分毫,强大的吸引力让他们连眼珠子都不想转动。
“我想要解开这位前辈的封印。”
“黑雾的存在就是为了禁锢住这里吧?”
他们笃定着,朝着那朱红的华美的祭坛走去。
而先前在他们面前消失不见踪影的纪冉冉,正以一种玄妙的姿态闭着双目,漂浮在朱红祭坛的正中。
她腹间盘踞的鬼气正被一点点消磨,眉间带着一点明光闪烁,祭坛上的繁复纹路隐约在她脊背、肩头隐现,仿佛神女一般。
她正在觉醒,而前世神明的力量,会无条件地蛊惑着靠近祭坛的天师们血祭。
在上古的神明眼中,血祭从来不是什么滥杀无辜,而是凡人们理应的祭祀,是一种绚丽的仪式。
无论是鬼魂,还是拥有充沛灵力的天师都不该能够抵抗神明的威能,便是连谢烟客、黎渊也受了影响——
仿佛纪冉冉的觉醒已经成为了注定!
但,下一刻,黎渊身周鬼气迸发,谢烟客眸中灵光闪现,在一刹间他感受到了全身力量被抽空,如同最初被阴魂缠身时那般的虚弱无力。
但谢烟客一刻不曾垂下头颅,他唇角染着鲜血,眸中泛着锐利的光,如同行走在刀山火海,每进一步,身上就多出来一条血痕。
他竟还在笑着,唇角殷红得竟像是黎渊这个鬼王:“神明算什么?”
鬼王黎渊目光冷漠,也在同一时刻开口,哪怕他的小半身形随着他强烈的抵抗而被侵蚀摧毁:“神明算什么?”
谢烟客仿佛隔着虚空,与黎渊目光交汇,下一秒一丝血痕出现在他脖颈,而他终于,迫近了这祭坛,唇角高扬,那一瞬,眸光璀璨!
神明算些什么!
他今日就是要打破,这神明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