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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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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叔早已发现了跟在马车后的小姑娘,公子一定也知道。

    “咳咳!”马车里间歇传来咳嗽声,墨玉撇撇嘴,这个烈阳公子还真是个痨病鬼,这一路上尽是他的咳嗽声,看样子那个病是真的,咳嗽时虚弱的声音倒是跟他的名字一点都不符。

    “听公子这咳声,病灶早已入肺腑,怕是活不了几年了吧?”墨玉的声音软软糯糯的,但是话却招人恨的紧。

    车厢内的烈阳还未搭话,田叔的鞭子就先甩了过来。

    “小小年纪,怎的如此没有家教?我家公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如此出言不逊?”田叔本来还感觉公子好心放过这个姑娘,定是她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但现如今看来怕是公子走眼了。

    车厢内的烈阳依然没有搭话,只听墨玉软软糯糯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

    “小女子的话虽不中听,但是也没胡说,之前眼观公子皮相,已知公子得的乃是绝症,如若继续将养着,或许也还有些时日。可一柄宝剑不开封怎滴还是宝剑?如果一个人都没真正活过怎滴甘心去死?”墨玉跟着马车,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讲起了大道理。

    烈阳明知她是抱有些目的来搭话的,可还是开了口。

    “照姑娘的说法,烈阳是一柄宝剑喽?那姑娘且看看,烈阳这柄宝剑是柄神兵还是个废铁?”温柔的声音有些气喘。

    “我未曾这样说啊,公子是不是宝剑,只有公子知晓,小女子只是觉得公子本性良善,不该将自己隔绝在这方寸之间罢了。”墨玉跟着马车不算轻松,她在墨云山庄好歹也算是个小姐,何曾走过这么长的路。

    “呵呵,照姑娘的说法,好人当有好报咯?”烈阳嘲讽的笑声飘荡在车外。

    “也不然,不过若是当好人,就不必将目光放在回报上吧!如若你真心做了自己喜欢的事,心中自然欢喜,必不会苦闷,自然心也就不在这方寸之间了。”墨玉走的有些喘,她说的时候表情很认真,就好像想起了自己的事情。

    “如何不会苦闷?做的越多,越苦闷,为何做了那么多,得到的依然那么少?”烈阳的话很直白,墨玉隔着车厢都能感觉到他的不甘。

    “公子其实早就看开了不是吗?所以才在如此病痛下依然出门奔波,我猜公子必然是去求一长寿之法的吧?

    公子心中有希望,必然是病有转机,如若无所倚仗,那便罢了。既然有所转机,公子必然会行善积德,以求心中安慰。

    如若所为之善另有所求,自然不能排解苦闷。”墨玉软软的声音带着一些轻喘,却很轻易的戳穿了烈阳此时的伪善。

    “姑娘所言甚是,烈阳如此,的确是虚伪了些,但是就算无烈阳,又真能有人为善而无所求吗?”烈阳的笑声伴随着咳嗽声,在车厢里此起彼伏。

    “那自当看公子如何看待了吧!”墨玉马上被这句话引导了思绪,她有些惆怅,不知道当不当说,她不说,但烈阳却说了起来。

    “姑娘觉得,烈阳应当如何看待?烈某5岁识字,8岁熟读诗书,10岁随父兄处理要务。兄长习武,我不曾,因我身子弱,父亲出战八方,我不能,因我身子弱。兄长立于高楼,某只能卧于病榻,某不是宝剑,但某有一屋子的宝剑。如此奔波也不过为了烂命一条,问世间能真正看透生死的有几何?某宁愿死于求生的路上罢了!”公子的话让田叔也幽幽一叹。他做了公子的车夫这么久,公子也不曾与他说过,或许这么多年,公子也是寂寞的吧。

    “烈公子,你有信仰吗?”墨玉不知烈阳的病痛,但也从他的话中明白了他的卑微念想,一个胸中有沟壑的人,为了活命苟且至此,怪不得如此不甘,连伪善都这么自然。她本来一腔的好话,却都咽了回去,只问了这么一句

    “信仰?也算有吧,待到身子好的那一日罢了,有没有又如何呢?”公子说着又咳了几声。

    墨玉正想说话,却被田叔一鞭子拽上了马车,她略微一欠身,给田叔鞠了一个谢礼才说。

    “人大约是不能没有信仰的,我小的时候,爹爹就给我讲过家中祖训,祖训又臭又长,主旨大约就是兼济天下。

    那时候我想,我们家就是一个普通人家,怎么有本事兼济天下?

    可后来,汝宁发大水,水灾过后,就是一场瘟疫,几个城,都封了,死了好多人。爹爹叫大哥哥去,母亲不愿,可大哥哥却在第二日早上消失了。后来瘟疫散了,大哥哥再也没有回来。”墨玉说着,心中难免悲痛,声音也更加软糯。

    “母亲都快哭瞎了,她在祖祠跪了一整晚,给祖宗都快念叨醒了,但是第二天还是走了出来,从那以后,我二哥哥就成了家里的重点教育对象。

    后来,北境雪灾,父亲又将二哥哥派过去了,听闻二哥哥为寻找抵抗严寒的材料,双腿废了。

    北境的人民亲自将他送了回来,母亲咬着牙进了祖祠,又是一个晚上。父亲嘴上不说,可是头发全白了。

    直到那天,我小哥哥说,该轮到我了。

    小哥哥被抓,全是为了保全了我。我本来不懂,可现在我懂了。说起伪善,大约我才是吧!

    但我真的知道他们的信仰,如果真有人能用大善来排解苦难,我是能理解的,我希望烈公子也是。”

    墨玉的话让车厢内久久没有回音,她感觉是她不理智了,居然会给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说这些。可是这些都是她一直想说出来的,现在气氛到了,她也就说了。

    田叔没有说话,默默的赶车,天色暗了,他必须找个安全的地方歇歇脚。

    半晌,车厢里又传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烈公子,你知道南边的天火大旱吗?”

    “略知。”烈阳回答的很快,似乎是一直都在等她说话,又好像是他一直想说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

    “我很想去那里,但我的家人如今都被抓了,一边是千万灾民,一边是我的至亲。烈公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墨玉抽了抽鼻子,她快哭了,可是没哭。

    “被谁抓了?”烈阳虚虚的掀开了车帘,他的手上尽是鲜血,刚才的咳嗽真的很严重,他玉冠也有些歪斜,身后是软垫子,他就那样慵懒的靠着。

    “烈公子,你不该问这个问题的。”墨玉擦了把眼泪,她有些冷,便自顾自的抬脚靠在马车车辕。车厢阻隔了夜风,她也擦干了眼泪。

    “呵呵,就如姑娘所言。我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是问不得的?”烈阳虚弱的扭过头来,他唇角鲜血未干,鲜艳的刺目,烈阳不像是个玉面公子,而更像一个邪魔吧!此刻的墨玉如此想。

    “知道了,便会有念想。烈公子,你与我的哥哥们很像。无知无畏,知道了便是心魔。”墨玉有些认真,她说这话不知是何目的,连田叔都听出不对劲来了。

    “我说,丫头,这话可不能这么说,有了念想便必须要去做吗?我们公子如今看了你一眼,还要娶你不成?”田叔边赶车边插嘴,只是话一说出来,味道更不对了。

    “呵呵,丫头,你叫什么?”烈阳并没有反驳,不止是墨玉的话他没有反驳,连田叔的话他也没有反驳。

    “烈阳,我叫墨玉。”墨玉弯弯眼,笑了。

    田叔看两人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所幸就闭嘴了。

    “墨玉你故意的吧?”烈阳突然说起,他的口中没有任何疏离的称呼,而单纯的用你我。这丫头自相见之时起,一直都在给他下套子,但他却心甘情愿的去钻。

    “公子大才,墨玉的心思在公子面前就如白纸,既然公子还愿意与墨玉说话,那公子想听听墨玉的故事吗?”墨玉软软的问话,声音软糯,灵动的双眼让不太漂亮的五官也顺眼起来。

    “嗯,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听,但如果你想说,就让看看你的样子。”烈阳饶有兴趣的拍了拍身边的软垫。

    墨玉看着有一口气没一口气的烈阳,她总感觉这个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名字也不对,气质也不对,这一身病也生的不对。她挪挪身子,坐进了马车里。

    田叔贴心的把帘子放下,车厢里的两个年轻人,就应该自己交流。

    墨玉一坐上软塌就感觉这个位子也不对,离烈阳太近了!

    只见他掏出帕子和水壶,擦干净口边的血,然后又拿出一块,沾湿了递过来。

    墨玉舔舔唇,乖巧的接过,几下就卸下了易容,易容卸下,同时放下的还有她的伪装,之前那个略微有些柔弱的软糯女孩消失了,灵动的眸子长在她的脸上,一切都刚刚好。

    她本想掏出火折子让他看清,被烈阳阻止了,他的手指顺着声音的方向轻抚过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光温柔的铺散在他的脸上,墨玉这才发现,这副温柔的皮囊都是假象,他的鼻子高而挺拔,眉峰很锐利,如若不笑,定是个英气绝伦的男子,但苍白的面颊,几近血色的嘴唇,弱化了他的棱角,墨玉跑神了,她总想着,这烈阳的眉间应有一点朱砂。

    冰凉的触感游走于墨玉的脸颊,她从未于哥哥以外的男子这么亲近过,也未曾想过,在多年后的今天,会有一个看起来温柔,实则棱角分明,看起来有礼,实则行事放浪的男人会主动来触碰她的脸。

    她本能不愿,但是心中却像早就知道一般,叹了口气,她是来求人的,还是顺着他吧。

    墨玉的脸轻轻的向前凑了凑,她才发现,烈阳的双眼是无神的,他居然看不见?她知道他命不久矣,但却一直不懂他为了活着都忍受过什么。

    墨玉想趁机说了自己的诉求,可是被烈阳的食指遮住了唇。他似是心中有所感悟,一时间不想破坏这恰到好处的气氛。

    “嗯,的确很好看,我白日见过你的眸子,是该配一张这样的脸!”烈阳有些高兴,他取出纸笔,摸索着在车厢里做起画来。

    墨玉看不太清,但是她很礼貌的坐着,等待烈阳的成品。

    车厢里很安静,田叔累了,他停下马车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车辕上,哼唱一首墨玉没听过的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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