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槐柳镇(一)
“大爷您稳点儿!人都给颠出渣来了。”
坑坑洼洼的泥路让上了牛车的三人体会了一把风浪中一叶扁舟的渺小感。让再一次拽着小孩手臂,搂着白嘉肩膀把人稳住的陆柯忍不住出声道。
“稳着呢稳着呢。我赶了好几个月的车了能不比你懂?别吵别闹才能平平安安。”说着大爷又扬起干瘦的手,用树枝抽了一下拉车的黄牛。
“哞——”
赶了几个月的车?看这自信的模样还以为你赶了十几年。
“嘿!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听劝呢!都快把孩子颠傻了!”
看着白嘉被颠得双眼发直的样子,陆柯差点忍不住捋起袖子自己上。
“陆……陆柯柯,哥哥,我们……任务。嘶——”白嘉被颠得失了神,南执鹄自觉承担起了劝说的任务。说话间磕磕绊绊的一个不注意牙齿咬伤了舌头。瞬间的刺疼激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注意到小孩发白的脸色,陆柯正要为了爱幼而不尊老的时候,牛车缓缓停了下来。
“让你们别吵别吵,这不就到了吗。”稳坐前方的大爷缓缓回头。一双浑浊的双眼沉沉的看着他们。
“下车吧,前面就是槐柳镇。”
陆柯先行下了车,把颠得魂都快没了的一大一小抱下来站稳后就看到大爷赶着牛车转头走了。
“真是个死倔的老头。”
等白嘉和南执鹄缓过神,陆柯才带两人向着泥路前方的小镇走去。
这个镇子除了镇内有水泥地,其余的建筑规模看着倒像是以前的村子。
目测只有几百栋的房子围围绕绕着聚集,家家户户的自建房,大多数人家门前都用水泥砖围了一块空地做院子。起多少层全凭主人家的心意。
傍晚的夏日,夜空还没黑透就已经看到了星星,陆柯三人延着路缓缓向深处走去。
周围的房子大门紧闭,他们路过时也没有听到传出什么声响。年纪小的南执鹄心里忍不住打鼓,悄悄拽上了身旁白嘉的衣角。
“吱——呀——”生涩得令人牙酸的木门开合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与此同时,房屋的主人也注意到了他们。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问话的中年妇女瑟瑟缩缩的从门内探出头看着他们,眼睛里有一丝不明显的希冀。
陆柯道:“我们是镇外来的,之前听说这边发生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所以想过来看看。”
中年妇女闻言表情止不住的惊恐,眼睛下意识往四周转了转才看着他们说:“这有什么有意思的,闹不好会出人命的,你们小年轻就是不忌讳,什么热闹都上赶着凑,赶紧出去,回去!”
说到后面忍不住轻轻呵斥了一句。
“桂芬啊,是谁来了啊?”
“娘,没谁,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带这个小孩就进来了,说是凑热闹。”
中年女人回头应了屋内一句又转头看着他们三人连声催促道:
“听话,赶紧出去,这热闹没什么好凑的,婶子不会害你们的。”
“这,婶子,我们先前也不知道是什么热闹,就是听人说了一嘴才好奇想过来的,你看这天也这么晚了,我们出去了也不知道往哪儿走啊。赶车送我们过来的大爷可已经走了。”
白嘉状似为难的看着中年女人,一边还把南执鹄往身边搂了搂。
“这镇上的旅馆在哪儿?您给我们指一下,我们住一晚明早就走。”
“桂芬啊,这么晚的天让人进来住一晚吧。”屋内苍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中年妇女皱着眉毛想了一会,才咬牙拉开半扇门。
“那你们快点进来,别磨蹭。”说着还忍不住往周围张望,那警惕的神情,仿佛四周紧闭的大门后都是蠢蠢欲动吃人的怪物,随时可能冲出来一样。
“欸!谢谢婶子。”白嘉扯了一下从刚刚起就一直走神的陆柯,牵着小孩就往屋内走去。
房子的院子里种着一颗树,枝繁叶茂的模样看着也长了很多年了。刷白的围墙下堆放着一些农具,楼房的门外摞着一堆劈好的柴禾。
他们跟着桂芬婶子走进楼房,只见一楼空旷的大厅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抱着个三四岁的小孩坐在躺椅上轻轻晃着。
右边是一张吃饭的大圆桌,一个小女孩正慢吞吞的吃着碗里的饭,看到有陌生人进来,一双澄澈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
“后生仔,你们吃饭了没啊?”老太太一边哄着小孩子睡觉,一边笑眯眯的轻声问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留在外界的原因,陆柯他们进游戏这么久还真没有感觉到饥饿。
“奶奶好,我们在外面吃了才进镇里来的。”陆柯也不见外,一边应声一边拉着人坐到了老人家身边的椅子上。
“什么镇哦,你们走错地方了吧?我们这里是四方村。”老太太乐呵的回了一句,抬手把小孙子交给了后进门的儿媳妇带着。
“娘,肯定是那个方老爷子大晚上的把人给忽悠来的,刚刚一听他们说赶车的大爷我就知道是他。”桂芬婶子抱着孩子在旁边一听,就忍不住插话道。
“奶奶,我们是新闻系的学生,听到了你们这儿发生了些事,就想着趁假期带着弟弟来玩一趟。要是有什么少见的事情还能写了当做作业交上去。”白嘉定了定神,开始跟老人家唠嗑起来。一旁的陆柯闲着无聊,盯着南执鹄头上的小揪揪发呆。
老太太神色郁郁的说着:“嗨哟,我们这村子一亩三分地的,能有什么热闹事哦,就是前段时间,刘家那个刚刚高考完的女娃子跟家里吵了一架,张家的二混子在外边跟人打架斗殴没了,方家上了大学的闺女失踪了。都不是啥好事儿。”
白嘉道:“奶奶,我们也不是觉得好玩才来凑热闹的,就是想写一写人民群众生活里的矛盾和遇到的困难。所以您老能给我们说说嘛?”
老太太一边听着一边弯腰从躺椅底下抽出一个针线篮子。拿起缝了一半的衣服就开始利利索索的继续缝。
“写了也好,让外边人看看,可不能有人再脑子拎不清咯。”老太太叹了口气继续说着。
“那个刘家的闺女啊,以前在镇上读书的时候就爱跟些四五不着六的人瞎玩,放假回家经常有些街溜子去她家门口喊她出去。前些日子高考完了,可能考砸了,她家里不让她去读书了。也不知道老刘家说了什么,整天逃课被叫家长的刘家闺女,这次大吵大喊的都要去读书,还说什么没大学要她就出去打工挣钱给老刘家啥的。不知道是不是长大了懂事了。”
“哪儿是长大了啊,娘你不知道吧,我上周去地里施肥的时候路过老刘家,还听到他家媳妇搁家里骂刘晓妮呢。说白养她这么大了,都不愿意帮一下家里。还说要把她关家里,她不想清楚就不能出门。我估摸着刘家是想把刘晓妮给嫁出去拿彩礼呢。”桂芬婶子幸灾乐祸的插嘴道。
“这老刘家的就不管管他媳妇?好不容易闺女懂点事了,咋还把人关着啊?”老太太一脸八卦的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问道。
“谁知道呢,我路过的时候老刘不在家,没听到他说话。不过我估摸着老刘知道也不会管,他跟他媳妇一门心思都扑在小儿子身上呢。”
“那奶奶,张家的又是怎么回事啊?”一旁的南执鹄也开口问道。虽然说两个哥哥都答应了带他过任务,他什么都不干也可以。可是到底已经是上了高中的孩子,做不到心安理得的接受别人的帮助。
老太太从刘家的八卦中回神,看到这么个瘦瘦小小的小男孩,忍不住慈祥的笑着说:“娃儿,你可别学张家那个二混子啊,小小年纪不学好,还跟人去打架,年纪轻轻的人就没了。”
“不学他不学他,我学习可好了,我还是班里的班长呢。”
桂芬婶子闻言惊讶了一下,在她看来,能当班干部的都是有真材实料的:“哟!你这小孩这么厉害啊?”
继而又神秘兮兮的跟老太太说着:“娘你还不知道吧?那张家娃仗着家里爹娘做生意,有钱。又是家里独生子,整天四五不着六的,在镇上不是翻墙逃课就是打架斗殴,听说这次就是去隔壁初中收人学生的保护费。那学生被收了保护费就没钱吃饭了,生生饿晕在课堂上。”
“哎呀!那孩子没事吧?”老太太是苦日子过过来的,最听不得挨饿受冻的事。
“没事没事,那孩子送去诊所一下子就醒过来了。不过那孩子家有个哥哥,也是个道上混的,听说自个儿弟弟被人欺负了,就带着人打上门去了。”
说到这桂芬婶子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忌惮的说:“在学校门口硬生生把张家那个独生子打得爬都爬不起来。学校保安都不敢拦。他爹娘接到老师的电话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有气进没气出了。那孩子家的哥哥等张家两口子到了,还放话说在镇上看到一次打一次。我听在镇上饭店洗碗的老李他媳妇说,那白晃晃的刀子吓得张家两口子连忙带着孩子回村里,结果刚到村口就断气了。张家小子那一脸血哦,我现在想起来都心里犯怵。”
“哎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桂芬婶子口中更为详细的内幕骇得老太太连连念了两句佛号。
“那方家的闺女是怎么回事啊?好好的人怎么就失踪了呢?”看着老太太一脸心有戚戚的模样,白嘉适时开口转移了话题。
“方家啊,方家就这么一个闺女,她爹游手好闲还爱赌,她娘怀她时,她爹就因为欠债跑了,催债的追到家里找不到人,反倒把她娘吓得早产,结果生她的时候也去了,就老方一个人养着,好不容易去年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今年清明的时候打电话到村长家,说是五一要放假,要回来看看她爷,可把老方给乐死了,清明过后天天把活干完了就赶着家里的牛车去镇上等着。谁知道都一等等到现在还没接着人。”老太太说起这件事,也是忍不住的叹了一口气。
一旁的桂芬婶子抱着小儿子也是一脸担心说道:“前不久碰见村长家那口子也去地里,我还去问了一下,村长媳妇说五一收假后没几天她家就接到学校电话了。说方芳没回学校,这下才知道人失踪了,方老爷子连夜赶着牛车带着村长去镇上报警去了。”
“哎哟,现在都八月了,还没找着人呢?怪不得老方见天儿的赶着牛车去镇上。”老太太这下衣服也不缝了,就抱着吃完饭跑过来的孙女一个劲儿的摸着。
“没呢,也不知道方芳是出了镇上车站不见的,还是回村路上不见的。好好一个姑娘,说找不着就找不着了。上个月我在地里除草的时候还看到村头有个男的,挺像方芳那个出去躲债的爹的。不知道是不是知道闺女出事了回来找人的。”
“呸,她爹就是个没良心的,当初丢下老方和他怀孕的媳妇一躲就是十几年。方家闺女靠着爷爷养了这么些年,都十九了也没见着她爹啥模样。怎么可能回来找人。”老太太愤愤不已的唾弃了一句。
听到这白嘉也不知道还能问些什么了,微微侧头扯了一下陆柯。
看着对方略显无措的神情,陆柯暗叹一口气,说到底白嘉还是跟人打交道太少了。
陆柯开口接过话茬:“那老太太,这三户人家都是同一段时间出事儿的?”
“怎么可能哦,是张家那个男娃子先出事的,年后三月多,刚开学没多久就出事了。方家的闺女是五月初的时候不见的,现在也没找着人。刘家的刘晓妮是前俩月,高考完就跟家里吵了一架,刚刚你桂芬婶子也说了,现在还在家里呢。”老太太想了想便把着三件事按着顺序说了一下。
“是这样啊?那我刚刚在外头就看到,好像村里家家户户门角边都贴着些黄符,这是村里什么习俗吗?”陆柯刚刚进门前就发现了这一点,忍到现在才问出来。
“嗐,什么习俗不习俗,就是张家那个娃子还没成年就去了,而且去的不光彩,把人下葬后他家爹娘就去求了这么些符分给村里面人,说是开过光的,每家人贴了去去晦气,也让他们家张兆走得安稳点。”
桂芬婶子对于这些封建迷信是嗤之以鼻。这行为搁以前刚刚建国那会还是迷信呢。想不到在外边做生意的人也这么封建,还不如她一个农村妇女有见识。
陆柯闻言思忖了一会,便摸了摸南执鹄的小揪揪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这儿的民俗呢。”
南执鹄感受到头顶传来的力道,眼珠子转了转,十分刻意的打了个哈欠。
老太太看到就乐了:“哟,这孩子困了吧?桂芬啊,你快带他们去歇着,今天一路过来也累了,先去睡觉,明天儿再说啊。”
“好好,年轻仔,带着弟弟跟婶子上楼吧,正好明儿孩子他爹带工人过来干活,婶子家里有收拾好的房间。”说着桂芬婶子把小儿子交给老太太,带着他们往楼上走去。
陆柯白嘉二人对视了一眼,便牵着南执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