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陈鑫和的父母从儿子那里得知了情况,心急如焚赶来了珞玉意研所,一大早就来了,早到所里都没开门,王利园一来,看到门前有人排队,还以为所里最近生意火爆,引发了现场预约的热潮。
来珺见了等在门前的两位,猜到是陈鑫和的家长,便让他们在保安处登了记,同她一起上到4楼。
两位家长一位叫陈和,一位叫张月鑫,陈鑫和的名字,便是他俩的结合体,1+1=3,一听就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人。
陈和和张月鑫已过半百,模样看起来还算年轻,因为身材偏圆,个头偏矮,两人走在一起,就像一个盘子加一个碗,夫妻相十足。
不过夫妻二人现在满脸焦灼,跟在来珺身后,一个劲问陈鑫和的情况,那个心急如焚的劲儿,就差喊出句:医生,请您务必救救我儿子!
好像陈鑫和现在就躺在icu,全靠来珺一双妙手撑着。
来珺本来还想让他二位稍等片刻,她去办公室准备一番,但见这火急火燎的架势,怕是再等一刻,就得烧了房子,所以她和郝岸打了声招呼,将他俩直接带到了咨询室。
他们在面朝窗户的沙发上落座,那是之前陈鑫和的宝座。来珺坐在右侧,低头在笔记上写上日期——她还很少碰到这种情况,三天之内把一家人都见齐了。
不等她开口问,陈妈妈张月鑫便主动发了言:“老师,昨天鑫和告诉我们,他最近一个月老做噩梦,都快一个星期没睡觉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呀!不睡觉怎么行,您可一定得治好他!”
陈和连忙接话:“对对对,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只管说,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面对二老的盛情,来珺倒没多大反应,只是略微笑笑,当做是回应。
“他有告诉你们,噩梦的具体情况吗?”来珺怕陈鑫和只是一句带过,没把问题解释清楚。
“说了,他说每次做梦,都会出现一个女人,长得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一直向他跑,越来越近了。”
来珺纠正了一下:“不是长得模糊,而是陈鑫和没有看清她的脸,所以记忆比较模糊。”
陈和点着头:“哦哦这样,没有看清她的脸,没有看清她的脸。”
张月鑫一脸着急:“这女人是谁呀,鑫和他最近,该不会是遇到了什么不要脸的神婆吧,给他下了降头,下了诅咒?”
来珺轻声咳嗽了一下,低头喝了口水。
“应该不是外界的影响,是来自于他的潜意识,”来珺顿了顿,换了个通俗的说法,“我们怀疑,陈鑫和梦到的女人,来自于他童年时期的记忆。”
“童年时期……”张月鑫和陈和重复着这几个字,面面相觑,脸上的焦急转为了疑惑。
“老师,这个童年时期,是大约几岁呀?”
来珺:“七岁之前。”
说完,来珺敏锐察觉到,他二人的面色又有了转变,夹杂着不安,就连说话,都从起先的火急火燎,便成了犹豫的试探。
“您为什么可以确定是七岁之前呢?”
“因为昨天我们做了个模拟实验,可以确定陈鑫和其实认识梦女,只是他想不起来了,而若他的记忆,从未出现过断层,那梦女便只可能出现在他的童年时期。
“一般来说,人大概在7岁左右,关于童年早期的记忆,便开始消失。由于儿童没有精密的神经结构,不能构建并且保留住复杂的记忆,所以记忆很容易流失。陈鑫和虽然还保留着对于梦女的印象,但记得并不完全,所以这就需要你们二位的帮助,帮忙回忆他的童年时期。”
张月鑫和陈和听完,似乎不太相信,从最开始的有求必应,变得连连质疑:“可是您怎么能确定,鑫和就认识梦中的女人?万一那就是恐怖片看多了,产生的想象呢?”
来珺察觉到了他们的反常,但还是拿出意识师的职业修养,耐着性子,将昨天的模拟大致解释的一遍。
昨天的实验,是让陈鑫和观看梦女的视频。
来珺在实验之前,明确告诉他:与梦女对话,询问她的身份。
这相当于是给了陈鑫和的意识一个指令,需要在实验过程中完成任务。
可是在梦女出现在幕布上后,陈鑫和身体发僵,舌头发直,在女人的脸庞看起来快要清晰呈现的前一秒,他极力回避,缩到墙边,背对幕布,不再去看她的脸,并且双手捂住耳朵,眼睛紧闭,将感官阻绝开来,迫切想要逃离。
通过他的反应,咨询2组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他害怕的不是噩梦本身,也不是噩梦中的女人,而是害怕看清女人的脸。
因为在女人在开始出现时,陈鑫和尚且能表现正常,他意识清晰,很清楚不是在梦境中,而且有意识师陪伴,肯定不会有危险。但在女人的面孔即将揭示前,他慌忙躲避,明显是害怕看清她的脸部细节。
第二,他的潜意识在保护他。
一般人在面对危险时,会快速做出反应,如果觉得自己打得过对方,也就是可以战胜威胁,会冲上去拼命,如果觉得打不过,那就认怂开跑。这就是面对恐惧时的“战斗—逃跑”反应[1]。恐惧,是每种人都具备的求生本能,帮助人在危险的环境存活下去。
在面对梦女的脸庞时,来珺给了陈鑫和一个指令:前去交流,弄清她的身份,然后她就会离开。这就是“战斗”的选项,要求陈鑫和直面她,和她说话,将她请走。
但陈鑫和选择了第二个选项“逃走”。这说明他潜意识里知道,那张女人的脸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威胁,而他自身无法战胜,于是乎只有逃跑,才能让他“存活”下去。
如果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就算是丑得人神共愤,也不至于让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恐惧感,达到了威胁生命的程度。
所以结论便显而易见:陈鑫和认识梦中的女人,并且她对他产生了重要影响,甚至威胁过他的生命。
这也是来珺猜想的第四种可能性——梦女潜伏于陈鑫和的潜意识深处,存在于他零碎的童年记忆之中。
听完这番解释,父母俩沉默了下来,没再挑问题,看似被说服了,但比之前紧张了不少,坐姿都僵硬了许多,浑身的肉都在犯着局促。
来珺捕捉到了他们的每一丝变化,一时间不动声色,半晌,她开始了提问流程。
“你们二位想帮助陈鑫和解除梦魇吗?”
他二人像是回过了神,眼眸一闪,连忙答应着:“想的,肯定是想的!”
“那麻烦你们,讲述一下他的童年时期。”说着,来珺拿起了纸笔,准备记录重点。
陈和和张月鑫交换了几下眼神,无声地做着商量,最后陈和作为代表,开始发言。
“鑫和啊,他小时候身体不太好,老是生病,所以我和他妈妈也格外疼爱他,舍不得打,更舍不得骂,最先是他奶奶在带他,我和他妈妈在城里打工,但他经常生病,我们便经常往家里跑。不过幸运的是,他长大了些,身体便好了,健健康康长到了现在。他小时候因为身体原因,也没去过幼儿园,一直到他5岁的时候,他奶奶去世了,我们就将他带到了城里面,过了一年,直接读的小学。”
听他说了这么一长串,来珺察觉出他的口音不像是鄂安口音,便问道:“你老家是哪里的?”
陈和顿了顿,回答说:“叙平县。”
“在哪个省?”
“赣安省。”
赣安和鄂安相邻,但还是跨了省份,少说也得几百公里,来珺不禁疑惑:“你们为什么要跨省落户?”
陈和一时答不上来,倒是张月鑫吱了声:“当时孩子他奶奶去世后,我们本来想把鑫和带到我们打工的城市,但那个城市的发展水平其实很一般,我们想给孩子良好的教育环境,当时最好的选择就是珞玉市,是中部地区的教育大市,所以就选择了定居这里。”
她说着,来珺做着笔记,还是在“跨省”二字下画上了横线,标为重点。
“孩子身体不好,是什么原因?”
张月鑫叹了口气,“先天免疫力较差,经常感冒发烧,不过大一些后,抵抗能力变强了,身体倒改善了很多,没怎么吃药了。”
来珺点了点头,免疫系统的问题确实比较麻烦,虽然本身不致命,但其他一个小病就可能要人命。
“他有动过什么手术吗?”
“没有,二十多年前,医术也没现在发达,我们带着他看了很多医生,都说没法治,只能补充营养多吃钙片,注意别生病,感染了也只能使用抗生素。不过后来好了,用中药调了一段时间,再加上营养给得足,他的免疫能力自己提高了,也没再感染过。”
“那他小时候,有经历过比较危险的事情吗?”
张月鑫又和陈和面面相觑了半晌,最后纷纷摇头,“没有吧,因为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身边随时都有大人看着,没有啥危险的情况。”
“那他有没有目睹什么特殊事件呢?”
“特殊……特殊事件?”陈和不小心磕巴了一下。
来珺微微压低头,注视着他俩,故意放缓了语速,“比如,刑事案件?”
她说完,观察两人的反应,果不其然,张月鑫和陈和的面色皆是一变,像极了审讯室的犯人,开始如坐针毡起来,连说出的标点符号,都变得分外可疑。
“没有的!肯定没有呀,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碰见那种事情!?”
来珺抓住这个机会,趁热打铁:“既然都没有的话,我希望能进行一次移意,我会到你们二位的大脑中搜寻一番,看有没有你们遗漏的往事。”
“不行!我不同意!”
张月鑫的嗓音一下子尖了八个度,拒绝得声嘶力竭,身边坐着的陈和,虽然和她属于同一战线,都被吓得一哆嗦。
不过来珺依旧气定神闲,没和她争辩,只是淡淡道:“这关系到陈鑫和的精神健康,希望二位可以配合。”
“不行,我们虽然也很想治好他,但绝对不会让人侵犯隐私!”张月鑫开始“据理力争”,丝毫不让步。
来珺没说话,幽幽看着她,让她自己体会一下,自己给出的理由,有多么不合时宜。
片刻后,张月鑫意识到自己失了态,抿了抿嘴,语气终于缓和下来。
“哎呀老师,我们也知道您是为了鑫和好,但是这个移意呢,我们目前还不能接受,总觉得有人跑到自己脑子里,像是扒光了给人看,怪别捏的。”
其实她说的这话,也算是个理由,虽然目前社会上,对移意的主流态度是接受,但总有保守论者,对其持谨慎态度,觉得向意识师咨询,会暴露隐私、袒露弱点,最终沦为意识师的“掌中之物”。
不过来珺将这两位“保守人士”的反应看在眼里,非常清楚他们不是担心移意安全,也不是担心隐私侵犯,而是另有原因。
他们心里素质一般,也不太会演戏,来珺刚刚略施小计,就让他们面色变了几个色调。她在心里略加分析,便可以确定一点:
陈鑫和小时候,肯定目睹过特殊事件,而梦女就是该事件的重要人物,造成了会要让他丧命的噩梦。
她现在需要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该特殊事件,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