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埋骨
萧云谏茫然四顾。
什么叫作……夜昙已经不在了?
他不明白。
他当真不明白。
可是心底叫嚣着, 要冲破喉咙的那句话。
却是叫他明明白白了。
只是他不相信,心底只当自己仍是不明白罢了。
萧云谏何了一声,想要拨开凌祉的手。
可不论他如何作动, 凌祉却仍是不肯撒开遮住他眼睛的手。
还是炎重羽上前, 又探了夜昙的鼻息。
他虽不识得夜昙, 可瞧自家神君这幅模样, 两人之间定是也有纠葛的。
他看向凌祉, 却见凌祉对他又摇了摇头。
但仍是直言说道:“神君, 他已故去了。”
炎重羽深谙萧云谏的性子。
若是不让萧云谏知晓的, 他便是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更何况, 他已经猜到了打扮。
凌祉叹了口气,他也知此事瞒不住。
可还未曾斟酌好措辞,便被炎重羽一股脑地捅了出去。
萧云谏如鲠在喉,颤颤巍巍道:“他昨日还叫我们来接他, 怎么……今日就不在了呢?怎会不在了呢?”
他接连问了好几句,不知是问面前没了声息的夜昙。
还是自己。
萧云谏俯身蹲在夜昙面前,看着夜昙最后的容颜——
夜昙是笑着离去的。
他紧闭着双眼, 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安安静静的。
可却再也不会醒来。
他身上穿着的是那件他口中所言, 云翳最喜欢的衣衫。
背后绣制的白昙花盛开着,片片花瓣, 好似是被风吹落。
瓷娃娃依旧笑得喜气洋洋。
就好似恭喜了他二人一般。
他终是陪着云翳去了。
也许早便有了征兆,那日放了孔明灯之时, 他愿意将修为都渡给凌祉之时。
他应当早就笃定了心思了吧。
一如他所说的,他没有再多的愿望了。
如今他的生涯已是圆满到了极致。
他也该去陪云翳了吧?
萧云谏怅然若失。
他总觉得自己该落泪的, 可是瞧着夜昙最后的笑靥。
他哭不出来。
压在夜昙臂膀之下的, 是一封夜昙留给自己的信——
阿谏, 见字如晤。
抱歉, 我仍是骗了你。
那日我只留了足够支撑骗过你的修为,余下的全然渡给了凌祉。我总想着,你像云翳,可凌祉也有几分像我的。
我渴念着他能陪你千秋万载,也算是圆我一个能与云翳相守的梦吧。如今我所有心事已了,便理应当去见他了。兴许,他就在某个旁的世界中,等着我呢。
我死后,将我埋葬在云翳身边吧。我们二人,也算做个伴。
阿谏,我当真很是喜爱于你。
望你而后日子,喜乐安康。
夜昙……
绝笔。
萧云谏揉了揉酸胀的鼻子。
力气大得鼻头立马红肿了一片。
他缓慢而又细致地将信笺按照先头的痕迹折好。
又装回了信封当中,封好口子。
也许自己早在夜昙将妖力全然渡给凌祉之前,便已然有了预兆。
他当时便想着,夜昙可是会多渡。
他甚至问了、说了,还下定了决心,要看着夜昙的。
可他没做到。
更是夜昙根本不让他看到。
萧云谏嗤笑了一声,骤然开口道:“夜昙活了五万年,我又怎能揣测到他这个老精怪的心呢。他不想让我知道,自然我是知道不了的。我不知道,又如何阻止得了他?他便是打一开始,就将我算计好了。”
他好似说给了凌祉与炎重羽听。
可谁人都知晓,他不过寻个彻头彻尾的理由,说服自己罢了。
夜昙从头到尾,对着萧云谏设了两个局。
可最终,深陷其中的却是自己。
萧云谏没由得对着凌祉道了声抱歉。
未等凌祉反应过来,他便是打横抱起了夜昙。
他开了门,出了茅草屋。
将夜昙先是轻柔地靠在云翳的那块无字墓碑上。
就好似他只是陪着云翳累了,方才小憩了一会儿。
而后,他又转头回了茅草屋内。
他将衣橱上那风力才能打开的禁制下了,念了一句:“如今我倒是不用再安个只有什么昙花才能打开的了,给我省了许多事。”
凌祉只是默不作声地陪着萧云谏鞍前马后。
他知晓萧云谏现下情绪不对,他的无声陪伴,已是最好的选择。
萧云谏抬手又将那禁制封死,偏偏头,对着凌祉说道:“如此,便是再也没人踏足夜昙与云翳他二人的极乐之地了。对了师叔,帮我将云翳的坟破开吧,我想要夜昙也睡进去的。”
他面上露出些得逞的笑意,又道:“夜昙摆我一道,我也该将他一军。”
夜昙说什么只将他埋葬在云翳身侧便好。
自己就偏生不顺他的意。
生不能同床共衾,合该死同茔而眠的。
凌祉用灵力幻化出工具,亲手帮着萧云谏掘开了云翳的坟。
他没有正视云翳的一张脸,可萧云谏却瞧了。
萧云谏从前只在停云殿的画像中见过云翳。
只独独看着画像并不那般相似,可瞧着云翳仍是栩栩如生的一张脸。
他终于明了夜昙为何总是也说,他与云翳像了。
哪里又岂止是性子。
萧云谏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酸胀的脸颊。
他将夜昙的尸体放进了云翳那并不算十分宽大的棺椁里头。
替他二人换了姿势——
相拥而眠。
他将棺材的盖子合上,又与凌祉一抔一抔土地盖好。
无字墓碑仍是无字墓碑。
萧云谏没动那处。
他只是拉住了凌祉,又说道:“师叔,现下到了时辰了。”
他跪在了二人合葬的墓前。
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凌祉亦然,又燃了三根香烛,缓缓说道:“多谢。”
谢的是一抔黄土埋骨的云翳和夜昙二人罢了。
做完这些个事情,他又伸手拍了拍萧云谏衣摆上沾的灰尘。
萧云谏虽口口声声说自己如何哭得出来,可到底抹了两下稍有湿漉的眼睛。
他又对着一旁一直陪他们做此事的炎重羽说道:“重羽,即是夜昙不在了,我便没人可问询有关于屠天之力的事情了。不若我们先行启程去乌宿,将青麟与师父救出来,再对封印屠天之力作打算。”
炎重羽自是忙不迭地应了声,只道:“好。那神君我们几时上路?”
萧云谏看了一眼偏斜的太阳,却是笃定地说道:“即刻启程。”
他背过身去,身后却是吹拂了一阵微风。
一株纯白的昙花,自坟墓中,钻了出来。
自顾自地依偎在那无字墓碑旁。
去乌宿的路途遥远,便是他们腾云驾雾,仍需要几日光景。
可三人却像是默契说好了一般,谁也没有喊停。
只一股脑地纵着云团,奔着乌宿而去。
只是在路上时候,炎重羽却是一改往日的话多。
根本未曾去询问萧云谏,缘何又与凌祉和好了。
他如今一颗心中,险些要装不下许多了。
他只对萧云谏说道:“神君,缘何是我作下的孽,非要报应到青麟头上。他不过也是受害者,又为甚要替我赎罪。”
萧云谏阖着眼睛,歪在凌祉的双膝之上,沉默不语。
还是凌祉说道:“那本就不是你的错处,你亦是无心之失。当时若非那第三任的双生蛟龙之一,站在了你护住蛟龙族的阵眼之上,亦是不会被吞噬,失去性命。更何况,这对双生子的身子,本就比前两任孱弱,更受不得你这阵眼一击。”
那日过后,萧云谏便先给停云殿递了信儿。
让仍在殿中的神侍,先替自己查询一番蛟龙族的双生守护者与屠天之力的消息。
回信便先言说了那蛟龙一族双生守护者的事情。
他们以五毒心为戒,封印着屠天之力。
五毒心分了贪嗔痴慢疑,五项灭顶的业障。
旁人倒是可触,可双生守护者却万万不能碰。
若是双生守护者二人同时触碰五中过三,屠天之力便会冲破封印,重现于世。
三千年前,几位神君将屠天之力封印在了东海畔的蛟龙一族中,由一对双生姐妹守护。
而后一千二百年,这对双生姐妹寿终正寝,蛟龙族便又诞育了一对双生兄弟,接替了她二人的职责,继续守护着封印。
可好景不长,不过区区五百年。
这对双生兄弟,便因着爱上了彼此,而将五毒心触碰过半。
屠天之力的封印摇摇欲坠。
没有法子间,蛟龙族一族的族长用了自己数千年寿数,将第三任双生守护者提前唤醒,没叫屠天之力的封印被破。
可正是因此,才叫这第三任的一对姐妹,生来便是身体孱弱,恐寿数无多。
萧云谏回忆着那信上的内容,蓦地睁开了双眼,又道:“也怪不得那时候,碧璋在无上仙门,修的是无情道。”
即是修了无情道,他便能守护着这屠天之力的封印不破。
只是信上却没有提及之后的事情了。
他仍是不知晓,到底缘何青麟与碧璋兄弟二人能不同时破壳。
碧璋当时到底经历了何事。
他又挪动了几番身子,在凌祉身上寻了个熟识的地方躺下。
可却感觉凌祉兀自动了动,目光落在面前略显混乱的城池上面,骤然开口道:“那里是……乌宿吗?”
萧云谏赶忙起了身,却是乌宿无误。
他立马问道:“重羽,你可还是记得自己从何处逃出?我们该奔赴何处,去寻青麟与师父?”
炎重羽顿时白了脸色。
他绞尽脑汁,半晌却仍是摇摇头:“神君,我……不大记得了。只依稀记得,那处似有河流蜿蜒而过。”
萧云谏嗯了一声。
可这乌宿是六界不管之地,本就鱼龙混杂,又地势颇大颇险。
各方势力割据着,分外难寻。
他不想徒添是非,便琢磨道:“我依稀记得你从前是与青麟签订过主仆契约的,那东西应当能指引青麟的所在位置。”
炎重羽有些为难道:“神君,那不过是我哄骗青麟的,我当真没给他下这般的契约。”
萧云谏一咬嘴唇,又道:“那我们再想想旁的法子。”
“不,神君,您说得对……”炎重羽的眼眸忽而一亮,“先头是我忧虑太甚,未曾想起来——”
“他身上虽是没有我的主仆契约,但是我先头是化了一根羽毛,凝了一颗痣在他身上的!”
他话音刚落,便已是沉下心来,静静探寻着青麟的位置。
萧云谏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等着。
他们的云团升得高高的,好似没叫下面那些个灵修、魔修、妖修、鬼修地瞧见。
但听见熙熙攘攘,从此处看下去,却是两方势力正打得火热。
萧云谏靠在凌祉身上,正欲多瞧上几分。
却忽而被凌祉护着按在了身下。
一道裹着魔力的箭羽,便直接落在了他们身侧。
萧云谏垂首,却是与一张熟悉的面孔,四目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