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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杀子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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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祉听罢萧云谏的话语,  也知晓事态严重。

    他跟上萧云谏的步伐,因着腿长,倒是比萧云谏更快了几分。

    萧云谏睨他一眼,  又道:“这个梦境,  当真将扶英的贪妄扩到了极致。我恐怕,  每个人都成了她控权的棋子。即便她同我所言,  她只愿一个太平盛世。可这个太平盛世,  也只能是她一人所造就。”

    他敛下眉目。

    自己当真不知,  竟会这般严重。

    其实想来,现任天帝温良恭顺,育出的子嗣也大多不堪上进。

    偏生扶英这个公主,  是唯一的女儿,  也时常替着自己父母料理捷家事。

    倒是比她那几位兄弟,更有贤能。

    萧云谏叹了口气,有些颓然地说道:“这才是梦境动荡的缘故吧。我从前以为是因着顾铮生病,亦或是这顾傲霜、穆恕戎其中之一造成的。却没成想,  竟是扶英自己。”

    他脚步未停,急匆匆地奔着福宁殿而去。

    凌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亦是道:“如今她去福宁殿,  你是担心顾铮。”

    “不然呢?”萧云谏反问道,  “除却顾铮,  她如今手上还有筹码吗?”

    “可顾铮,又如何做他的筹码?”凌祉几分疑惑。

    “顾铮他……”萧云谏几度失了声,险些要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一个用具罢了。”

    他恍惚焦急间与人相撞,  那人哎哟一声,  踉跄两步。

    这才方瞧见,  来人正是采夕。

    采夕忙朝着他行了礼,疑惑问道:“萧大人不是准了假,怎得又这般急匆匆地回来?是落了什么物件儿吗?若是落下了,明日再取,也未尝不可。”

    萧云谏却是比她更急躁许多,只道:“陛下已去了福宁殿?”

    采夕有些怪异地望向他,说道:“那是自然。陛下好容易空闲一日,萧大人就莫要去叨扰母子相聚了。”

    萧云谏没应此话,只是又问:“采夕姑娘,方才去做了何事?”

    采夕笑道:“方才陛下下了旨,将摄政王放了出来,约在福宁殿详谈。其实这般也好,奴婢是从小跟着陛下长大的,知晓他二人从前的情谊,摄政王又那般爱陛下。若是他俩能和好如初,便是最最好的结局了。”

    什么劳什子的好结局!

    哪有什么好结局,不死不休便是最好的结局。

    萧云谏没再应声,脚下步伐更快,却是一路小跑了起来。

    他顾不得采夕在背后唤他,唯有凌祉一直在他身侧。

    福宁殿近在咫尺,可他还未曾靠近,便听见乳母响彻天际的呼喊声。

    “小皇子!——”

    随后便是陆扶英众人急匆匆地赶来,身后还跟着衣冠尚有不整的穆恕戎。

    殿内随即爆出泣声,陆扶英痛彻心扉地唤着“铮儿”。

    萧云谏的步伐停在福宁殿外。

    停在那棵探出墙去的凌霄花下。

    红白相间的小花随风吹散,落在他战栗的肩头。

    随着他的哆嗦,又散在了地上,零落成泥。

    他只觉得如同被从头到尾泼下了一盆冷水。

    颓靡之情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竟是逃脱不掉。

    “我晚了一步。”他语调中似是过分的平静,只又道,“若我方才便察觉到不对,我便能阻止她这般疯狂的举动了。”

    他自责万分,伸手使劲儿捶了捶墙壁。

    白皙的手背立马被墙上的石粒割伤,沁出血来。

    凌祉急忙拉住了他的动作,扯了衣角替他细细擦去伤口处的血迹与污渍。

    他道:“不是你的错处,从来都不是你的错处。”

    萧云谏恨恨地道:“怎般不是我?若非我同天后说,要将这梦境中的欲望放大又放大,依着她本来的性子,定是做不出这般事情来……”

    凌祉却将他的伤口用衣袖遮盖好,方才缓声说道:“是我的错处。若非我要上九重天上去,恕霜也不会被我言语所惑,非要娶天界公主。”

    追根究底,是他的一念之差。

    萧云谏别过头去,此时却未曾再追究、刺激凌祉。

    他只说道:“顾铮明明是个很乖的孩子,他也很聪明,只是可惜了……”

    他与顾铮本就是十几日的情分。

    不过因着顾铮唤他一声师父。

    “不过如此罢了。”他这般宽慰着自己,转头便欲离开。

    殿中却是吵吵嚷嚷,声音不自觉地窜入他的耳畔。

    陆扶英的哭声减弱,许是抹了泪去,愤恨地说道:“穆恕戎,如今你满意了?如今你得逞了!铮儿他,永永远远地离开我了……”

    穆恕戎苍白地辩解道:“阿英,我没有!我如何能作出此事?你是知晓我的,我平日里,也便只是嘴上伤人罢了。”

    萧云谏回首看了一眼凌祉。

    却见他神色无异,仍是那般虔诚地望向自己。

    又将头摆了回去。

    他实在没耐住,踏进了福宁殿。

    殿中乱作一团,没人注意到二人的身影。

    他们闪过身去,掩在苍木后,将自己的身形藏匿住。

    陆扶英的声音更似是响彻在耳畔,她字字泣血般地说道:“方才,还是你非说要来看铮儿……好了、好了……这般便是最最好了,如今你口中这个小杂种没了活气,你不是最高兴了吗?”

    她痴痴地笑了起来,状似疯癫。

    穆恕戎被她模样惊骇到,听她却是转哭为笑。

    哈哈大笑到近乎于晕厥。

    “如今你所思所想,皆是实现。可我——”她阖上双眸,又道,“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穆恕戎深深地望着她,却仍是说道:“阿英,不是我做的,我从未做过此事。”

    陆扶英呵了一声:“方才只有你我二人……难不成,你当是我?铮儿是我唯一的孩子啊!从前,便是所有人都当是我自己亲手毒杀了我的弟弟,那也便罢了。可如今……如今这是我亲生的孩儿,我怎般下得去手?我如何下得去手!”

    萧云谏听着她这般说道,却是心如死灰。

    他对凌祉说道:“走吧、走吧……”

    他曾明明白白,冒着杀头之罪问过陆扶英,幼帝到底是如何去的。

    陆扶英便随意告知:“事,却也不是我做的,可到底有我几分手笔罢了。”

    她从前就是这般操纵着穆恕戎。

    如今更是——

    穆恕戎不知所措。

    他干脆从怀中取出虎符,递到陆扶英的手中:“阿英、阿英……你莫要再哭了,我把一切都交还于你。从此往后,我们做一对平凡夫妻可好?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他还叫铮儿。好不好?”

    古有杯酒释兵权。

    如今陆扶英,也是靠着这般娇弱无骨,重新执掌了姜国。

    她缓缓许久才接过虎符,道了声:“好。”

    她抬眼往外望去,刚巧和窗外的萧云谏目光撞了正着。

    萧云谏就这么瞧着她,她又瞧着萧云谏与凌祉二人。

    眸中情愫流转,或有艳羡,或有欢喜。

    可掩盖在最深处、最叫人看不见的,却仍是无尽的悲伤。

    那悲伤化作萧云谏的唇边话:“凌祉,走吧。”

    五毒心,贪心为首。

    便是这个道理。

    凌祉伸出手,遮挡住了他的眼眸,说道:“你若是不愿意看,我便做你的眼睛;若是不乐意听,我就是你得耳朵。”

    萧云谏扒拉下去了他的双手,道:“你今日又发得什么癫?”

    凌祉一字一顿、郑重其事地道:“我没有发癫,我字字句句,皆是由心而言。”

    不管如何多刺耳的话语、伤人的举动,他却不在乎。

    从前他对萧云谏做的,比这些远远难过得多。

    萧云谏将凌祉的手推搡到一旁,道:“走吧、走吧。”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福宁殿,恐怕自此之后,他也不会再行踏足了。

    梦神予他的玉环仍是冰冰凉凉挂在脖颈间,但他却知晓,恐怕归去也就这一两日了。

    他许久未回北司,同凌祉一般归来时,倒是将何贾吓了一跳:“萧、萧云谏,你不是留在宫里当差了吗?怎得又回北司来了?”

    何贾生怕他抢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功劳,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急促。

    萧云谏如今却是没心思同他拌嘴,只道:“陛下准了我半日假。”

    何贾这才放下心来,又问:“那摄……穆恕戎如何了?”

    凌祉一个冷眼便杀了过去,只道:“无事可做?”

    何贾立马缩着脖子,告了辞。

    凌祉这才差人准备上吃食,又搬了两坛温酒来。

    萧云谏瞥了一眼,颇有些无奈:“我当真不用不着借酒消愁。”

    凌祉为他满上一杯:“就当是,我需要吧。”

    说罢,他便先饮了一杯。

    这两日来,皆是醉酒。

    可心里却如明镜般。

    萧云谏也灌了一杯下肚,刻着凌云仙鹤的玉盏在他手中绕了几圈。

    些许滴落的酒,落在了他的指尖。

    他的舌尖轻触在葱白的尖端,将液体卷去。

    凌祉握住酒盏的手瞬间捏紧,指节分明,青筋凸起。

    他下意识地滚动了下喉结,轻咳几声来掩饰自己的处境。

    萧云谏却是没有留意。

    他脑子里面混混沌沌的,还未吃酒,便是醉了。

    他只道:“还是冷酒好些,至少吃了,能清醒许多。”

    凌祉瞧他醉眼迷蒙,眸中如同蒙了一层薄雾。

    灰凄凄的,叫人看不到底。

    正如藏在乌云之后的月亮一般,失去了往日的明媚。

    恰如一道闷雷劈下,又是夏夜的雨,说下就下。

    雨声嘈杂着,将凌祉的一句话淹没。

    萧云谏皱皱眉头,问道:“你在说甚?我听不清楚。”

    凌祉目光灼灼,却只是说道:“没什么……”

    不过是,想问问你——

    你言说这梦境将我对你的贪妄扩大。

    那么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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