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面对父亲满是疼惜与感伤的眼神, 程斯语心如刀割。这二十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忍耐与逞强, 时时刻刻想在陆千帆面前证明自己‘可以’以及‘有用’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深入骨髓。原来一直都是他想错了，或许刚开始父子之前确实需要这样的实用性来维系, 可是多年相处的温暖亲情, 悉心栽培的教导之恩，每一样都是陆千帆把他当作自己儿子一样疼爱的证明。程斯语的步步为营处处小心，着实将陆千帆对他的疼爱甚至偏爱辜负了。
想到这些, 程斯语愧疚之余多了些踏实。还好他惊慌之下没再说什么爸别不要我之类的蠢话, 于是尝试着如陆川一般, 向陆千帆示弱。
“爸再原谅我一次吧，儿子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真的。”程斯语的眼睛澄明清澈, 仍是跪在陆千帆脚边仰望着他最敬爱和崇拜的父亲, 试着说出一点心里的委屈, “这些天我心里都不踏实, 不知道您打算怎么发落我，真的很惶恐……”
“惶恐？”陆千帆仔细打量眼前的儿子，少年般的赤子之诚，很难与工作时那个城府极深甚至有些狡诈的小狐狸联系在一起，念及于此嘴角不自觉带了笑意，“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爸一笑，我更怕了……”程斯语似乎有些得寸进尺的意思，他也很想知道陆川每次在父亲面前没皮没脸的撒娇之后, 到底会得到何种关爱。
“我还能吃了你？”陆千帆嗔道。他以前很严厉吗？不能够啊，师父总说他最心软了。
“他们说您吃人不吐骨头。”程斯语大着胆子皮了一下。
“他们是谁？”陆千帆假装生气。
“对方律师……那些坏人。”程斯语更加讨好地看着陆千帆。
“臭小子，油嘴滑舌……”陆千帆又呵斥道，“跪着挺舒服是不是？膝盖不要了？受了寒怎么办？”
程斯语多想在小时候遇见这个好脾气的父亲，这样的撒娇机会一旦逮住怎么舍得随便放过，于是更加肆无忌惮道，“我腿麻了……爸拉我一把好不好？”
“好，爸爸帮你。”陆千帆揉了揉程斯语的脑袋，在他最放
松得意的时候一把揪住了冻得发红的耳朵，垂直向上提来起来。
程斯语吃痛，立马顺着陆千帆手势的方向连滚带爬的站起来，那样子别提多狼狈了，比陆川出洋相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爸，爸您别激动啊，怎么又翻脸了……”
陆千帆淡然问道，“腿还麻吗？”
“不麻了不麻了……爸您先放手啊……”程斯语比陆千帆略高，被父亲揪住了耳朵只能歪着脑袋侧着腰，这样子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实在很尴尬啊。
“不敢放啊，儿子长大了，心思也大了。这次一松开，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抓住了。”陆千帆依旧数落着，眼中的失落和悲伤却早已消失不见。
“爸，爸我真的不敢再跟您玩心思了，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以后您说的话我一定听！”程斯语一只耳朵两边脸颊都已经通红，脸皮薄是天生的，哪怕心里的包袱放下了，被父亲这么揪着他也还是觉得丢人难为情。
“再犯，怎么办？”陆千帆厉声问，一如既往的将他逼到绝处。
“再犯……您揍我。”程斯语急急回答。
“这是准备好了还敢再犯？”陆千帆手上又使劲儿了不少。
“不敢了不敢了……您套我话……我是口误，以后绝对不敢再犯了……”程斯语心中叫苦，这种危急时刻还是少跟父亲说话啊，师父嘴大徒弟嘴小，他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再敢口误基本功也可以给你回回炉。”陆千帆最后用力了一次才终于放手，看见程斯语疼出了眼泪又不免有点心疼。
程斯语垂着头，想揉揉耳朵又不敢，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陆千帆率先从阳台进了屋，边走边说，“你到书房等我去。耳朵，不许碰。”
“啊？”程斯语泄气。
“你不是以为，撒个娇服个软，这次的帐我就不跟你算了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在我这里，这是天大的事情。你爸我是不指望了，你，”陆千帆驻足回头，“还是程律师现在功成名就，对我的管教有意见？”
“没有……没意见。”程斯语闻言立马老实了，再看见父亲手
里的那个东西，某个部位跟着紧张起来。“爸，您……您注意身体，别累着……”
面对程斯语拙劣的求饶讨巧，陆千帆松了口气。他不想再要求程斯语事事完美超人一等，他只希望儿子在他面前也能舒适惬意不再时刻紧绷着一根弦。
“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您相信我。”程斯语绞尽脑汁地想为自己找个体面的理由，年纪大了并不会变得耐打，反而因为不常受罚和身体亏空而对疼痛更加敏感。有机会争取一下，谁也不愿意被打得不敢坐凳子啊。
“好，相信你。”陆千帆看见程斯语委屈之余带着点得意的可爱模样，霸道而不容拒绝地命令道，“不过现在，去书房等我。”
程斯语欲哭无泪，父亲好像不生气了呀，怎么还要去书房……可也实在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口跟父亲耍赖，只得硬着头去了。撒娇这件事情跟他八字不合，他还是早点儿认打认罚父亲还少些折腾人的花样儿。推门而入准备撑在桌子上的一瞬间他蓦然发现，父亲在他心里积威已深，不管过了多久，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同一种感觉——怕！
卧室的冷气打到最低，陆大少爷躺在大床上翘着二郎腿玩游戏。突然的来电打断了这个自在的场景，并不熟悉的号码，是高雅韵。
“陆总，目前看来你跟我说这些并不合适……”高雅韵顿了一顿，又道，“就算真的要说，你也不该留下证据。”
“超过两分钟，不能撤回了。”陆川心里一惊，还好高雅韵不是为了威胁他，可是心里难免觉得有些不安。
“所以我把你好友删了，打电话就是让你再加我一下。”高雅韵无奈。幸亏程律师没打算对付他，不然就凭陆川的能耐，估计被虐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加上了，咱俩就能算好友了吗？”陆川放松了心情，又生感伤。“还想去跳舞吗？”
“不去了，我的生活不能偏离正轨。”高雅韵忍痛拒绝。“你心情不好吗？”
“有点吧，帮我请三天假。”陆川顿了顿，“不需要让我老爸知道的那种。”
郁闷又无聊，陆川索性把手机一扔蒙头大
睡，醒来时太阳都落山了。他下楼时路过程斯语书房，试了一下门竟然没锁，忍不住偷偷溜了进去。
从小受到陆千帆的影响，程斯语耳濡目染也爱好藏书，尤其是关于他们法律专业的各种珍藏绝版书籍都可以在他们父子俩手里找到，程斯语的书房堪比一个小型图书馆。靠边一个并不起眼的玻璃门展柜里陈列着程斯语一路成长获得的奖杯奖状和荣誉证书，让平凡的家具有了神圣意味。
陆川对此嗤之以鼻，老爸那么懂得经营工于心计的人，背地里不知道给他出过多少力！程斯语这家伙顶着陆大律师儿子的名号长大，谁还不给他三分薄面呢，这些荣誉背后有多少水分只有他们俩自己心里清楚。陆川总是忍不住去幻想去憧憬，如果是他自己从小就在老爸身边，能不能比程斯语做的更好？
书桌上摆放着他们一家五口的照片，电脑，文件，工具书，一尘不染的马克杯和收纳整齐的办公文具，此外再无任何多余的东西。桌子的抽屉没有锁，陆川也没有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第一层是各种常用药品和体检报告，想不到程斯语的身体远没有他看起来那么坚不可摧。第二层是家里的房契地契和各种证件单据，想不到管好一个家要操心这么多事情。第三层……总之陆大少爷里里外外看个够本从房间里退出来的时候，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程斯语难得早早出现在餐厅，可他走得极慢，迈着四方步子像个中年老干部。
“语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陆川想起刚才偷看到陆雨萱写给程斯语的信，这蠢丫头少女怀|春的时候还很可爱嘛。不过她说的那些情话，大约只有程斯语才能消受了。
“按时吃饭有益身体健康。”程斯语一本正经地回答。
陆川笑他迂腐，又凑近了道，“语哥，你脸色怎么不好，不是生病了吧？脸这么白还有点出汗……”
“我饿了。”程斯语今天惜字如金。
他需要保持体力才能在外餐上镇定自若——那个帮着晒被子的鬼东西威力实在太大，谁想出来编个那么复杂的样式啊，随便一下就像有四五根戒尺落在了身上……真是不
堪回首。更可怕的是陆千帆跟他说买回家的东西就不能浪费，雨萱买了几个他就得挨几次，再加上满是‘关心’地嘱咐他要是疼不过就跟媳妇求个情，实在让程斯语窘迫的无地自容。那么别致的图案，他可没脸让第三个人看见。
“饿了你就多吃点，刘妈做了好多你爱吃的菜。”陆川因为偷进了程斯语房间有点心虚，为了掩饰心虚就格外活跃和热情，“语哥跟程爸一样人见人爱呀，只要你在家刘妈一定做你爱吃的菜。”
程斯语笑笑算是领了刘妈的情，可实际上不过是老人家以为他爱吃的而已。备受煎熬地扒拉着碗里的饭，程斯语感觉今天的陆川很奇怪，好像有特别多的话想跟他说，可他刚刚挨过一顿实实在在的教训现在痛楚不已，一顿饭吃得如坐针毡，更是不想搭话跟陆川闲扯。
“今天就咱们仨吃饭，我点几个好菜怎么样？”陆川内心无数次想靠近程斯语，可是每当他用这种方式试图拉近关系时又总会遭到无情拒绝。
“好啊好啊！我想吃烤鱼！”小陆诚开心极了，自从他跟着舅舅吃过一次麻辣烤鱼就深深爱上了这劲爆的滋味，有机会就吵着吃，可是妈妈不能吃辣，爸爸再没带他去吃过。
“这么多菜都吃不完，干嘛还要点？”程斯语话一出口，就看见小陆诚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苦着一张小脸埋进了饭碗里。他转而又问陆川道，“为什么你总敢不听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