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陆千帆的胸腔起伏着, 以他的能力不是不能马上制止这一切不让儿子被人带走, 而是他再偏袒陆川,程斯语心里会作何感想?他明明在心里许诺过, 不再让小语受委屈的。可是每每涉及到陆川的事情, 都是程斯语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委屈。
就算是雪地里那一顿教训,此时此刻恐怕也只有陆川觉得老爸不近人情凶狠残酷吧,程青川和程斯语都能看得出来他的伤算不上重, 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痕看着确实吓人, 不过只要照顾得当过几天就好了。倒是雪地里冻个清醒滋味儿的确不好受, 估计能让这傻小子长点记性。回来路上还是程青川背着他,这一切对程斯语来说,实在算不上起码的公平。
毕竟在得知这个残酷的事实之前,无论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程青川、血脉相连的亲爹陆千帆甚至是不情不愿又不得不做他大哥的程斯语, 大家都是把陆川当作小孩子一样宠爱, 可他却偏要亲手把这一切毁了。
陆千帆心里明镜似的, 陆川这次无论于公于私都是惹上大麻烦了。若说割断绳索只是兄弟间不服输的试探, 那么连电子设备都能彻底损毁使之失效,已经在事实上构成了法律意义的谋杀。
此时此地,谋杀是死罪。
做大律师这许多年,陆千帆替自己的当事人将凶手绳之以法后判过死罪,也曾凭着巧舌如簧将原本了无生望的死刑犯一步步从死缓到无期,最终减刑释放。可他从未想过,这两个字会跟他尚且稚嫩的小儿子联系在一起。
程斯语的表情波澜不惊,他静静等着两位父亲发话, 向他问个清楚,让他制止这一切发生。这些年来他总被赋予太多的责任和压力,好像他是无所不能的天神,遇到这样棘手的烂摊子不管如何兜兜转转最后都要丢给他的。
陆川见陆千帆无动于衷,再联想到刚刚过去那一场无情责打,已然对自己的父亲不抱希望。转头看程青川,哪里还有从前胜似亲生的亲密无间——那人像一头嗜血的野狼,与窗外的无星夜幕相称至极,通红着双眼一步步逼近他的床前……
“他,是我唯一的,失而复得的儿
子……”程青川咬牙咽下了后面的话,两行清泪透骨冰冷,再多说下去无异于在师兄心口上插刀子。这些年来对陆川的宠爱甚至宽纵,或许真的是自己做错了。
“程爸我没有,我没有真的想让语哥死……”陆川整个人还是懵的,暂时想不清楚这泼天横祸怎么就落在了他的头上。
“别叫我。”程青川的声音冷冷的,只是比他被伤得彻底的心还差了一些。他自嘲愚蠢,下午还去给这小子求情,为了他不顾脸面的跪下求师兄,还踩着积雪忍着腰疼背他回来……一步一个脚印,践踏了他多年待这孩子的真心。而他的亲儿子,却在不停被身为兄长的道德枷锁束缚,承受着所有的危险和委屈。“小语,咱们走吧。这里,师兄会处理。”
程斯语默认,乖顺地跟在程青川身后,好像忘了跟陆千帆打一声招呼。
陆千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父子俩离开,他没有阻拦也没有表态,若说一点都不怀疑是假的,可是现在苦于没有证据,他愈发觉得自己看不懂眼前的儿子。在他错过的那些成长岁月里,陆川到底经历过什么?他跟什么人在一起,遵循怎样的处事标准,他的道德底线在哪里,人品性情怎样……这一切,陆千帆都缺乏十足的把握,于是他不敢再轻易许诺什么。
为首之人变得有些不耐烦,继续催促道,“我们只是循例问一下而已,如果陆川先生是无辜的,二十四小时我们就会放人。可如果他真的有罪,陆律师,即便是法庭相见,相信你们也不能全身而退。”
“爸我不去,我没做过……”陆川不顾身后的疼痛,努力将自己藏进被子里,“爸救我,别让他们带我走……我怕……”
真的怕吗?还是只是在这一刻不想面对自己闯下的祸端而已?转眼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尽管如此,陆千帆的心还是狠狠疼了一下,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太过于着急在这里就教训了陆川,要不是青川及时赶到可能还不止现在这样的状况。可是陆川之所以敢三番两次地挑衅程斯语,不就是因为所有人的包容甚至纵容吗?年轻人总要跌过跟头才
知道疼,总要亲身经历彻底的无助才会懂得怕。这样的教训越早得到对他未来的人生之路实际上越是有益,为将来计,陆川需要这生动的一课。
片刻的犹豫之后,陆千帆稳定了自己的声音道,“如果你真的没做过,二十四小时之后就可以回来,我不会让别人冤枉你。这段时间,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出来怎么跟你大哥道歉。”
“爸,爸不要……不要让他们带我走……”陆川惊慌失措,当程青川带着程斯语离开时他已经觉得孤立无援,却没想到一天之内,他会被自己的父亲抛弃两次。
几个警察在为首负责人的示意下将陆川从床上拉起,顺手找了件旁边的衣服搭在了陆川身上,随即连拖带拽地将人弄出了房间。
陆千帆双目失神,重重坐下。作为律师,他还是相信法律的。既然事情发生了,总要给程斯语一个交代。或许在这样的时候由外人来出面调查处理,结果对于两个孩子来说才都是公平的。如果不是陆川做的,一方面可以借助第三方来替他彻底洗清嫌疑,也容易让程斯语信服。可若是事情真的与陆川有关……陆千帆不敢想这个可能性,身为父亲他脑海中飞速闪过可以让儿子幸免于难的几种办法,身为律师他有n个脱罪的庭辩方案,只是对于程斯语,他心中难安。
程青川一回到房间里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哭出了声来,让一旁负手而立的程斯语有些不知所措。告诉他爸别哭了?好像会更尴尬吧。于是一如既往地听话懂事,默不作声地等着程青川发泄情绪,同时准备好了他老人家喜欢的果汁任其选择。
“我要啤酒。”程青川任性道。
程斯语也不说教,冰箱里取了几听过来,还替他拉开了易拉罐。
程青川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眼泪仍是止不住地流了一阵。第三罐喝到一半放下的时候,才满怀愧疚地问程斯语道,“你,委屈吧?”
“还好,习惯了。”程斯语淡淡道。怎么会不委屈呢,只不过,不得不习惯着适应而已。
“回去以后搬回家来住吧,爸会补偿你。”程青川干了剩下的半罐啤酒
。
程斯语一愣。
老爸这话是什么意思?要与陆家恩断义绝吗,那父亲一定会很伤心难过的,如此不孝之事他做不出来。
“你不用怕难开口,我会跟师兄说……我说我想儿子想孙子,不想再看见那臭小子……”程青川脑海里不断浮现出陆川从小到大的许多画面,小时候奶胖软萌的他,长大些古灵精怪的他,入行后仍然质朴清澈的他,每一个都是程青川曾经当作亲儿子一般疼爱的呀。可是二十几年的真心付出,却换来那孩子对自己唯一一个儿子的赶尽杀绝。
“你别说气话,父亲会伤心。”程斯语冷静得出奇。
“我没有生师兄的气……是我没把他儿子教好,他不怪我就不错了。”程青川好似在解释,又觉得自己难辞其咎,无从辩解。酒劲上来了他头痛欲裂,使劲儿摇晃了脑袋还是觉得眼皮打架。
“你早点睡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程斯语不由分说地安排程青川上床休息,毕竟不是年轻人了,折腾了这一天又酒量不佳,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就进入了梦乡。
程斯语倒了杯冰水给自己,他前前后后想了许多事情,才终于下定决心再次敲开陆千帆的房门。门开之前他不断猜测,父亲到底会不会让人把陆川带走。
当熟悉的脸庞在门缝里渐渐出现时,程斯语觉得这张脸开始变得陌生。那种相由心生的憔悴和束手无策的焦虑本不该出现在陆千帆这样的金牌大律师身上,可是,关心则乱。
“他睡了。”
“他走了。”
这一对,似乎才是如假包换最默契的父子。几个字,就说出了对方心里最关心的问题。
“爸不担心吗?”程斯语明知故问。
“担心有用吗?”陆千帆已经迅速调整情绪,神色间多了几分镇定从容,“希望这一次,他能得到教训,学会懂事。”
“爸不管?”程斯语还是有些意外。
“法律,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身为律师,我将终身信仰它。”陆千帆正色道,“作为父亲,对你,我很抱歉。”
“爸,我……”程斯语心中动容,他突然想起自己在美国时被推进
手术室之前的那一刻,高高在上的父亲放低了姿态对着那个年轻的印度大夫深深的鞠躬,那一次他也是说,身为父亲很抱歉来晚了。父亲于他恩重如山,父亲唯一的亲生儿子,他真的可以让旁人欺凌践踏吗……
陆千帆拍了拍程斯语的肩膀,“什么都别说了,你已经做得很好……比我要好。早点休息吧,明天,就都有答案了。”
“爸也早点休息……”程斯语郑重点头,“您放心,一定会是好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此刻最伤心的就是程青川了……老陆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