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血色月光
已是入夜,偶有一阵风从街头吹到街尾,门前的灯笼轻飘飘地晃动,烛火闪烁。只是今夜的风里多了几丝血腥气息。
一间卖卤味的店铺顶上并排围了五个黑影,因在背光处,在这漫天的月光下不细看也发现不出什么,只是平白露出大大小小的几个人头刚好从屋顶上方整齐探出,颇有些滑稽。
“帮主,我们都在这里蹲好几天,不如今晚试试看?”其中一人小心地问道。
“噔!”一根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
“闭上嘴吧,帮主教我们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都忘记了?等他们一个个都败下阵来,我们上去捉拿魔头那不是轻而易举?”
“吵什么吵,等老二回来报信再说。”
“报!”被唤作老二的黑影冷不丁地落在屋檐上,身子颤颤巍巍地趴下来。
“小声点!”
“情况如何?南山派的人抓到他了吗?”
“呃嗯、打完了、没抓、没抓到。”老二哆哆嗦嗦地摇头,像是刚从坟场里出来,丢掉的魂还没归位。
“你怎么吓成这个怂样,他又赢了?”
“啊是。”老二脸色发白,闭眼点了点头。
“我看见他连个兵器都没拿,用手、把一个人的胳膊给拧下来了,好好、好多血、流出来了,他们派了十几个人,全都被打得不出声,我寻思,应该是被那恶贼割去舌头了。”
一丝凉意从后背传到心窝,几个人均用黑布蒙住下半张脸,但眼神里透露出的恐慌足以让人心寒惊颤。
“那、帮主我们还打吗?”
“我们、还打吗?”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中间的黑衣人,惹得他脊背发凉,遂翻了翻白眼:“看我干什么?打不打是我说了算吗?南山派的人都被打得满地找牙,我们要是去了,会有什么下场心里没点数啊!”
“啊?还打吗?”
“噔、噔、噔、噔、噔!”黑衣人气愤地敲了敲自家小弟的脑瓜子。“我们这种小帮派上去给别人当炮灰,当垫背的吗?”
一行人均闭上嘴缩起脖子蛰伏在砖瓦上,为首的黑衣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花架子帮派六人帮,如今看来“花架子”一名的确没有虚传,前几日还兴致勃勃地跑来边疆为捉拿恶贼,今日见架势不对头也不敢轻举妄动。
其余人经过这一番敲打,脑瓜子也转过来了,纷纷向帮主献计。
“帮主英明,不如我们先回去休养几日再来也不迟啊!”
“我们帮派势单力薄——”
“是啊,帮主我们兜里的银子也没多少了,这样下去回去的盘缠都不够了,不如回去静等佳音,反正总有人能擒住他的。”
“没出息,没出息!这点苦都吃不了!”
“我有说走吗?一个个着急地要往回跑,你们就不能再动动脑子想想办法?”黑衣人撸起袖子怒气冲冲地指着众人骂道。
“既是不回去,我们还是留在这里投靠其他帮派吧!不能吃肉喝点汤也是可以的,您说是吧帮主。”
“那你说找谁?我们这几日天天蹲守在这家破酒楼附近,有哪个帮派进得了他的身。”
“想当初正阳派的洪长老说是来这里坐镇,还有肖家帮的肖陵,还以为他们那天费那么大劲能抓到人,现在连个影子都不见。”
“谁知道呢,我们本来还想着能跟在后面捡点便宜,结果那天下那么大的雨,等我们赶到屁都闻不见。”
众人缄默不语,顶着一张张憋屈的脸互相望着,“帮主,我倒是有一计,不知道能不能行。”排行老二的人机灵地开口。
“说啊!有什么办法赶紧说出来。”黑衣人很是满意揽过他的肩膀。
“既然洪长老都没了踪影,我们不如向外边传信,就说洪长老不敌恶贼,已经被他杀了。”
众人全都瞪大眼睛,震惊地看向老二。
“洪长老的名号多大啊,要是他都出事,还会有人坐得住?到时各大帮派就不敢把捉拿裴渊的事当儿戏了,我就不信他能有天大的本事从如此多的高手里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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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深夜,周围静得似能听见月光融入风里的声音,这般静谧,衬得柳树下的求饶声愈发明显。
“嘘!”裴渊闭上眼睛,轻轻竖起手指,月影在他脸上飘忽不定,“我说过不要发出声音,吵到我阿姐睡觉怎么办?”
他低头略显不悦地看向脚边颤抖的身体,轻描淡写地提醒道,“再吵就只能把你的舌头割下了。”
“唔唔,饶命啊!饶命啊!我不说话,我一定不说话。”来人捂紧嘴巴,往地上砰砰磕头,脑门上鲜血直流,渐渐浸透在石砖上——
裴渊松了松自己的肩膀,月光把树影照在他冰冷的脸上,宛如地狱里的阎罗站在世人面前随意地从生死薄上勾画。
地上的血迹让他皱了皱眉,可还是极力压制住心里的恶念放过这些人,“滚,脏了我家门前的地,不想要脑袋了。”
一干人等从地上爬起互相推搡着消失在夜色里,在树干后面藏匿的野猫悄声走过来,哼哼唧唧地蹭着裴渊的脚。
“乖啊,不要吵。”
野猫乖巧地趴伏在地上随后四脚翻身,对着主人撒娇,少年沾染血迹的手在橘黄色的猫毛上抚摸,适才的脸上的冰冷顷刻化为柔情。
“少爷,这血迹再不清理一会儿就干上了。”鸣剑从屋里端出一盆水放在了地上。
裴渊从野猫柔软的毛发里收回手,在水盆里洗净手上的痕迹。
“嗯,我来吧,你伤还没好。”
“此地不宜久留,等过几日我们就走。”裴渊挽着袖口擦洗地上的血迹,青石砖上被水浸透染上浓重的墨色,盆里的水缓慢地冲洗掉痕迹,等待夜风吹散气息。
鸣剑弯腰把地上的剑捡起,“去哪里?”
裴渊对着夜幕下的山林笑了笑,随后敛去笑意,眼底蔓延出仇恨,“沧浪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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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薄皮馄饨是好吃,可是一碗只有几个。”阿瑛捧着碗咕咚咚地喝完汤,算是用汤占肚子,捂着肚子打了个饱嗝。
“那就再去盛一碗,再吃点葱油饼,鸡蛋卷。”云烟笑着看向她满足的脸。
“不了,阿娘跟我说晚上要少吃。”
“在家里我可没见你听过阿娘的话,怎么到了这里矜持起了。”阿嘉笑着打趣她。
“阿姐你可不能乱讲。”阿瑛很是委屈地起身,往自己碗里又添几勺,“阿娘还说过能吃是福,看来我的福气要比阿姐大。”
阿嘉默许地点点头,任由她在边上碎碎念。
云烟一口葱油饼,一口汤地吃着,仰头看向窗台上的晚霞,听着姐妹俩的玩闹,满足地喝了一口鸡汤。
院子里新来的几只小鸭子蹦哒在厨房门口低头觅食,看起来格外讨喜。柴房里的鸡长大不少,云烟本想着把它们从柴房里放开,在院子里散养,谁料院子里才刚露青头的菜地被糟蹋得不轻,逼得她不得已用些竹竿做了个围栏。
酒楼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如今在来往的商队中,云家酒楼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账上的钱也越来越多。做生意就是这样,名声一起来,一传一,十传百,来光顾的客人只会多不会少。
乐滋滋地算完帐,云烟亲自去钱庄清空了债务,一是了结云家二老的心愿,二来身上无债一身轻,这般岁月静好的日子,她过得很是舒坦。
吃罢晚饭,厨房里有阿嘉阿瑛收拾,她也乐得清闲,前堂里的饭桌已收拾干净。这几天云烟给自己找了件文雅之事——练字。
自从裴渊那日说要欣赏云烟的字,他当真是每晚都会提一嘴,这么一来,云烟倒像是某天下课被小学老师叫到办公室的学生一样,心里总有些紧张。
“吃完了?”
裴渊在前厅的木桌上备好笔墨纸砚,一张白纸铺了半张桌子,他已写了半张。
“嗯,裴公子今晚吃得这样少,可是饭菜不合口味?”云烟抽走一张纸,放在自己跟前,学着裴渊的姿势拿起笔。
“不是,姑娘做的饭自然是鲜美,只是这几日天热胃口不大好。”裴渊扫过她端坐的身姿,和拿着毛笔一脸认真的模样,眼角柔和起来。
“这还没到暑热天便胃口不好,以后可怎么办?”说起夏天,云烟急忙想到自己生意经,要是卖些冰淇淋,冰饮之类的食物,又能大赚一笔。
裴渊放下笔,撩起衣袖研墨,“想来那个时候我已经在京城的山庄里避暑,山上有水有树,自然要舒坦许多。”
果然富贵人家的少爷总有法子让自己过得舒服,这回她倒是给自己找无趣。
云烟礼貌性地点头,手不自觉地托起下巴在纸上随意描画,墨水在纸上转动,留下一只圆润的猫。
裴渊看向她面前的纸张笑道,“我小时学写字,也总是这样调皮,在纸上画些猫儿狗儿,还有鸟雀儿。父亲见我如此顽皮,总是要发怒,拿着戒尺要敲我的手心,每到这个时候,我母亲都要抱我起来,替我撑腰。”
云烟难得见到他露出这么温柔的神色,转眼就忘了刚才的隔阂,同他多聊了几句。
“想来令尊大人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吧,父严母慈,这样的童年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想到自己的童年,云烟难免露出遗憾的神色,她都没怎么记清父母的样子。
裴渊放缓了手里的动作,似是感受到她身上的落寞,再想起堂上供奉起来的牌位,也同她一起哀伤起来。“姑娘这般聪慧,能当起整栋酒楼的掌柜,如若二老有灵心里也是万分欣慰。”
“应该会吧。”云烟歪着脑袋给那只猫添上两只肥嘟嘟的耳朵,看着画里圆滚滚的猫咪,噗呲笑起来,心里的惆怅散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