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清晖
连翘拿来启瓮的工具，几下就将装着茉莉花的陶瓮打开了来，登时，一股茉莉花的清香就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太后拿近一闻，笑道：“果真是味道清新，苏三小姐好心思。连翘，去泡一壶看看。”
连翘应了，拿过罐子便退了下去。苏影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却见瑞王也在好奇地端详着自己手中的那一罐，便笑着说：“茉莉花茶虽香，但毕竟是花茶，又没有经过专业的炒制，所以味道可能有些淡。还请太后娘娘与瑞王殿下莫要见怪才是。”
“怎么会，这花茶还没有泡开，味道就如此清香，哀家实在是很好奇这茶水的味道。话又说回来了，三小姐若是觉得这花茶味道偏淡，哀家有空也可招宫中内侍省的总管来问问，让他找些制茶的匠人来，看看这花茶有没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太后倒是完全不介意，反倒有些被勾起了兴致。若是换作平常，太后收下什么礼物，都是直接让连翘收进库房，像这样拿到手就直接准备享用的，的确是头一遭。
“母后若是不介意，便将此事交给儿臣吧。”林暄也看出太后似乎很有兴趣，便也开口提议了一句，“儿臣去年到江南游历时，识得了杭州几个龙井茶庄的主人，想来若是去信一封，应该很快便能得到消息。除此之外，还有淮南道的御史台秦大人与儿臣也有些往来，可以请他联系一下申州、光州两地的茶农。这样一来，就可以试试南北两地的绿茶，看看哪种茶叶与这茉莉花更相配。”
太后抬头看了林暄一眼，眼里蓄着有些意味不明的笑意：“若是这样，那便拜托我们暄儿了。苏三小姐，暄儿做事细心沉稳，交给他办必不会有错。到时若是瑞王那边有什么消息，便让他直接送信到苏府联系你吧，这事我也会同你太奶奶提一句。”
苏影连忙再次起身：“多谢太后娘娘成全，多谢瑞王殿下费心。臣女感激不尽。”
“好啦，哀家不是说了，今日不用这般拘礼么。快起来，坐。”苏影听到太后这么说，心里直犯嘀咕，要是自己真的不拘礼，都不知道会不会被杀头，但是面上不敢有丝毫懈怠，又谢了一遍恩，这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正说着话，连翘同两个小宫女就已经将煮好的茉莉花茶端了出来，除了太后，苏影与林暄也各有一杯，均是放在二人中间的高脚方几上。连翘不愧是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的宫女，即使没有见过茉莉花茶，连翘还是备了几款清淡的茶点，既能搭配花茶一同食用，又不至于抢了清新的茶香。
“嗯。唇齿留香，的确是清雅之茶。不过，苏小姐说的没错，这茶花香虽浓，可入口茶味有些淡。不过，这等巧思，却非常人能及，哀家喜欢。”太后尝过，竟是赞不绝口，连连多喝了几口，面上也有着惊喜之色。
苏影暗地里松了口气，也端起茶碗尝了尝。自己做的这茉莉花茶，同现代工艺成熟的花茶，味道相差甚远，但是正如太后所说，茶与花的味道在口里蔓延，的确令人惬意。
“暄儿觉得这茶如何？”太后看着端起茶碗的瑞王，笑眯眯地问道。
“花香扑鼻，茶香清新。茉莉花与青茶二者的确是天作之合，清雅又不失趣味。”林暄尝了一口，认真回了一句。
“既是如此，你要好好相助三小姐改进此茶，待你们功成，哀家定要好好宣扬一番。”
“是。”
“谢太后娘娘。”苏影与林暄不约而同应下，几人喝着淡雅的花茶，吃着点心，说说笑笑，竟是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昨儿一早，皇帝就来同哀家说，今年菊花开得好，他还将最艳丽的一批放在了池边的清晖阁，以便哀家与众位后妃观赏。既如此，那咱们就出发，去清辉阁看看，那儿的菊花，与哀家宫里的，有什么不同吧。”太后说着，玉臂轻抬，连翘赶紧来扶太后起身。苏影见状，也赶紧站起来，同林暄一道，陪同太后慢慢出了长安殿，坐上早已候在门口的步辇，几人一同往清晖阁走去。
清晖阁位于太液池南侧，从西侧的长安殿走过去，要绕着太液池走上一小段路。
与来时不同，步辇不似马车那般四面围起，而是直接置身于沿途的宫廷风景。苏影坐的步辇很小，只有两个人抬着，周围也不似太后那般有许多人包围着，反而让苏影能更肆无忌惮地四处张望，好好欣赏这秋日的内宫山水图卷。
天气晴朗，秋高气爽，蓝天中偶尔飘过几片薄云。苍穹下是一片蓝绿色的湖水，虽已入秋，可湖中蓬莱岛上亭台周围的树木依旧苍翠。今日似乎能比夏日来时看得更远，甚至可以隐约看见湖对面的巍峨宫阙。湖中还有锦鲤野鸭嬉戏，不经意泛起一阵水花，给眼前的画卷增添了一笔灵动。湖边四处都点缀了金黄的秋菊，远远看去，似乎是青山绿水的金色镶边。
苏影几乎要被这秋日山水宫廷画卷所折服，几乎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只管全身心感受这山这水。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步辇停了下来，苏影这才回过神，原来已经到了清晖阁门外。
清晖阁是宫中难得的高层观景楼，虽不似长安殿那般沉静巍峨，也不似麟德殿那般富丽堂皇，但是却是极好的远眺之地，清晖阁整体建在两层楼高的石台之上，主阁虽然看上去只有五层楼，实际上里面有九层之多，算上华丽的飞檐黛顶，整个楼阁大概有十层楼那么高。除了主阁，两旁还有高耸的三出阙副亭，也有三四层楼之高。石台前方直接伸入太液池中，做成九曲石桥的样子，上面还有几座八角景亭。辰国各代皇帝都极喜欢携重臣宠妃到清晖阁登高望远，在楼上往北望，可以看到整个包裹着太液池的内宫，唐人曾有诗云：“上日登楼赏，中天御辇飞。后庭联舞唱，前席仰恩辉。”就是说的在清晖阁面圣参宴时的盛大场景。
如今，汉白玉的石台上已经摆满了各式彩菊，比在长安殿的品种更多，甚至还有一株菊花，花瓣的颜色竟是五彩的，同一朵花上，下面的花瓣是白色，越往上颜色越深，竟是变出了黄红紫几种颜色。
除此之外，阁门前正中的莲花纹青瓷花钵中，种着一株巨大的菊花，最上面那些大如玉盘又圆如绣球的花朵颜色各异，有罕见的橙色，常见的黄色，正中竟是一朵正红色的多瓣彩菊，如菊中之王一般，即使被众花围绕，依旧是最显眼艳丽的那一朵。
“嗯，这正中的，应该便是皇帝说的大王菊了。”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连翘扶着，款款走向正中的那株彩菊，仔细端详，“如此一看，的确是令人折服。”
苏影跟着上前，却被一旁的一株不是很显眼的雏菊吸引了。这株雏菊不似般的雏菊那般，白色花瓣，金色花蕊，而是褐红色的花蕊，金黄的花瓣，显得比一般的小雏菊要富丽的多。
“你在看什么？”林暄见苏影不动了，便也上来问了一句。
“啊，瑞王殿下。这种菊花，是不是就是西域的红纨雪菊？”苏影眼睛一亮，有些兴奋地问道。
“我对菊花实在不够熟悉，只知道一些常见的，这个需要问问母后才知道。”瑞王转头唤道，“禀母后，苏三小姐问，这是不是西域的红纨雪菊。”
太后转过头来，看向苏影面前的小花，笑着道：“这的确是红纨其花。这花旁的人不认得，怎么苏三小姐倒识得？”
苏影款款施了一礼道：“是臣女卖弄了。臣女也是第一次见到红纨真花，只是从前在古籍上看到过，说红纨雪菊是上等花茶，泡之可清火润肺，宁心静神，甚至可以清肝明目，解毒去热。只是，脾胃虚寒之人不宜饮用。除了比较稀有的红纨，咱们中原适合制茶的菊花还有怀州的小怀菊，亳州的亳菊以及滁州的滁菊。另外，臣女还曾听说，宫中每年都会有许多黄山贡菊和江南的杭白菊，臣女虽分辨不出，但据说也是制茶的上品。”
“菊花也能制茶？”太后虽说见过大世面，可如今刚刚喝了茉莉制的青茶，如今又听说菊花也能制茶，眼里还是有些掩不住的惊讶。
“回太后的话，是的。而且菊花制茶比茉莉制茶要简单。只需要在合适的时间摘取整花，而后平铺一个月阴干，再将这些菊花去了花蒂，薄铺置蒸笼内，蒸上大概那么半柱香的功夫，倒出来再次晒干后，置低温火炉烘干就成了。菊花香气不似茉莉那般浓烈，所以如果大火炒制或者日光暴晒，会使得其香味散失。而且菊花虽然与龙井一同泡煮的话，味道极为清香，但是也不一定要与龙井等茶一同饮用，甚至可以加上冰糖或者蜂蜜做成甜饮。菊花清心下火，既能润肺止渴，又好喝健康。”
“方才饮用茉莉青茶时，哀家已经觉得，苏三小姐的心思，是寻常人都比不来的。可是这菊花制茶，哀家更是有兴趣，哀家一到秋日便容易上火燥热，按照三小姐的说法，这菊花茶倒是正对哀家之症了？”太后实在是觉得新奇，眼前这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竟有这么多奇思妙想。
“请太后恕罪，臣女学艺不精，只知道菊花茶的功效，却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定就对太后之症。但是医术古籍上，的确有菊花入药的记载。若是觉得菊花茶过于清凉，还可以投入一些枸杞红枣进行调和。若是寻常饮用，臣女还敢随口说说，但是若是为养生治病，只怕还是得询问了宫中的太医们才好。”
“这真真是稀奇得很，只是哀家好奇，你怎的会知道这菊花茶该用蒸煮烘干的制法才好喝？”太后越听越来兴趣，问题也是一个接着一个。这倒是让苏影犯了难，总不能说以前自己卧床的母亲爱喝菊花茶，自己在家百度了做法之后剪了家里的花做过菊花茶吧。
“从前在府里，臣女经常也是无事可忙，便想了许多新奇的点子打法时光。这菊花制茶，臣女试过好几个办法，还是觉得这蒸煮之法最能留住菊花的原汁原味。”苏影斟酌着回道，“只是这毕竟就只是臣女玩闹得出的结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所以这还是头一次在人前说出，这事儿连太奶奶都不知情。”
“连翘，方才三小姐说的那制茶的方法都记下来了吗？”太后看上去心情极好，转头问道。
“回太后的话，奴婢已经记下来了，回头奴婢就去同内侍省的于公公交代，命他两个月内，按照三小姐的方法制成茶。”连翘不愧是在太后身边多年的老宫女，太后随便一问，她便能将后面的事情回答全了。
“好。哀家虽已是知天命之年，可今日与三小姐一见，竟是知道了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儿。看来以后，三小姐得多多进宫陪陪哀家了，呵呵呵呵。”太后好心情地转了身，到一旁去观赏姿态颜色各异的菊花，留下苏影轻轻叹了口气。
从前自己家里没什么钱，但是苏影的母亲一直养着几盆小菊花，到了秋天，苏影就会摘下来，给母亲做成菊花茶。所以今日看到以前在网上才能看到的红纨雪菊，苏影一时激动，就说了这么多。若是母亲还在，说不定自己还能给她做出更好喝的菊花茶。
苏影沉默了片刻，突然一个激灵。这里是在宫中，礼数要紧，不能想这想那的，万一出神坏了规矩，这罪过可就大了。苏影自己悄悄甩了甩脑袋，眼睛却依旧是盯着那株红纨雪菊。
如今自己向太后献计，可以让宫中最好的茶匠，用这世间最好的菊花，做成一道绝世的菊花茶。这也算是自己对过去的一种凭吊吧。
“若是喜欢，本王可去求求母后与皇兄，请他们赐与你。”一直没说话的林暄在苏影身边开了口。
“啊？啊，不用的。臣女只是，第一次见这传说之花，一时贪看住了罢了。若是可以，臣女倒是对那马上要制好的菊花茶更好奇。”苏影回头，笑着摆手道。
“这是自然，点子是你想的，之后那菊花茶当然有你一份。若是你喜欢，本王府上还种了不少杭白菊，回头都按照你的法子制茶赠与你。”林暄的脸色没有像刚刚初见时那般郁闷，反而还带着点笑意，“这制成茶，反而是延续了花朵的生命，不至于让花瓣白白成了春泥。本王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瑞王殿下私下里原来是这样的惜花之人，臣女拜服。”苏影真诚道，“所有的生命都应该被尊重，花朵草木也不例外。”
林暄点点头，将手背在背后，声音依旧晴冷，却似乎又带了些温度：“若说这宫中都少见的西域品种，本王的确不识，可若说刚刚三小姐提到的那些中原名种，本王还是知道些的，三小姐若是不介意，可听本王一一介绍一番。”
苏影闻言笑了起来，面上笑靥如花：“那便麻烦瑞王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