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翠钗

    如丝春雨依旧几日没有停，天空灰蒙蒙的，空气里潮湿的很。就连苏影自己都感觉到了一丝烦躁，有几次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要对着下人们发火。

    苏影明白这是从上一世带来的抑郁的根。但是她实在不想被这种情绪围绕，所以每日去陪老太太和曾氏说话的时间也增加了不少，有时甚至午晚膳都在梧桐苑或者芝兰院用。

    这一日，苏影难得在浣花居用了顿午膳。听老太太身边的青竹说，苏府后花园的芍药开花了，苏影觉得新鲜，准备饭后休息休息，便去后花园散散心赏赏花。

    谁知午膳刚用完，秦氏那边的苏彤便来拜访，说是要来找苏影玩儿。

    苏影擦擦嘴，让人将苏彤请进来。苏彤进来倒是不拘束，熟门熟路自个儿便找了暖榻坐了下来，笑着说道：“三妹在吃饭啊，是我来的不巧了。只是我想着好些日子没来了，之前好几次想来，可姨娘说你身子没好全，不让我来打扰，到今日才肯放我来呢。”

    苏彤嘴里的姨娘便是她的生母秦氏。古代大家族内，庶出的孩子也都要叫嫡母作母亲，连自己生母也只能唤作姨娘，是不能错了嫡庶尊卑的规矩的。

    苏影有时在老太太那会见到夏氏或秦氏带着自家女儿，开始听这些称呼很还有些不习惯，现在倒是转过弯来了，慢慢也习惯了下来。

    这苏彤今日来了浣花居，倒是让苏影觉得有点蓬荜生辉的感觉。苏彤生的极美，头上挽着温婉的祥云髻，簪了一根看上去极贵重的镶红宝点翠孔雀钗，额前描了精致的赤色花钿，身上是一件银线绣的浅碧色宫缎百花月裙，就连鞋子上的缎面也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

    苏影对衣服衣料没有研究，但是至少看得出来那孔雀钗品相不凡，苏彤只是小小的庶女就可打扮的如此贵重，苏家作为一个世家贵族真真是富可敌国。

    苏影想着，看着那孔雀钗就有点出神。苏彤感受到了苏影的目光，颇有些不自在。

    “三妹喜欢这点翠钗子吗，这是父亲前几日送给我的。”苏彤有点不自然的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髻首饰。

    苏影本来没有想多，可是看到苏彤多此一举地解释了一句，心里一下就转过来了。苏彤作为庶女，身份不高，本不能戴这么贵重的首饰，可是这是她们的父亲苏毅送的，那就又不一样，先不说老太太，至少苏影没有资格说什么。

    看来父亲因为喜欢貌美如花的秦氏，进而偏爱苏彤的传言是真的。苏影想了想，倒是也不大在意，只是转开了目光，笑着对苏彤开了口：“二姐姐这个孔雀钗极漂亮，可这也是因为二姐姐生的好看，这才如此相衬。若是换了旁人，便做不到如此相得益彰。”

    苏彤却有点愣住了。以前的苏影儿性子比较淡，虽说不排斥自己来串门，甚至会极为客气地笑着欢迎，可也没有这样坦诚主动地夸过自己。

    苏影倒是没想这么多，她刚刚的夸赞都是真心的。人人都喜欢看美女，苏影自己看了这略带稚气却已惊为天人的苏彤，心情都好上了不少。

    夸人的话，谁都爱听，苏彤也不例外。见自己这个三妹妹难得这么夸自己，苏彤高兴得觉得小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她赶紧从暖榻上站起，走过来熟络地拉住了苏影的手，笑着道：“多谢三妹妹夸奖。今儿我来，除了来陪三妹妹玩，还有一件事，就是为了这根钗子。”

    苏影抬起小脸：“二姐姐但说无妨。”

    苏彤拉着苏影转身回了暖榻，主动扶着苏影坐下道：“前几日，父亲给了我这根钗子。可我身份低微，哪里见过这么好的东西。所以我软磨硬泡，终于让姨娘答应给我做了现在这身衣服，这孔雀钗这么珍贵，寻常衣料怎可配得，总该要有这苏绣来搭，才能衬出这钗子的华贵大方不是。”

    苏影再次看了看苏彤精致的衣服，心里感叹了一句“这就是传说中的苏绣啊”，表面上却没露出什么表情来，等着苏彤继续说。

    苏彤见苏影没什么反应，也不在意，做出了苦恼的表情继续道：“可是如今衣服有了，却没有合适的其他头面与之相衬。我姨娘毕竟出身不好，如今也拿不出其他的钱银来给我打套新头面了。”

    苏影听完，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不知道苏彤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苏彤两只藕臂攀上了苏影的胳膊，央求道：“好妹妹，以前有什么好东西，若我喜欢，你都乐意借给我用用。我记得你有一对金镶朱玉的点翠芙蓉耳铛，如今你年纪小，还用不到点翠，可不可以借姐姐戴几天？”

    丹枝刚刚下去泡茶水，如今刚刚给两位小主子上了茶。听得苏彤这样说，简直要把眉头皱到鼻子前了，这苏二小姐每次来找自家小姐玩，走的时候都要正大光明的顺走小姐妆台上的一些东西。上个月，苏二小姐刚刚“借”走了小姐极其喜爱的一根蝴蝶簪，现在居然狮子大开口，要知道这点翠耳铛可是老太太赏的!可是丹枝也知道，小姐素来性子淡，苏彤又极得老爷喜爱，所以每次苏彤拿走就也拿走了，小姐似乎从来没有因为这个生过气，丹枝也不好说什么，现下也赶紧整理了表情，站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苏影却是无意间注意到了上茶时丹枝的表情变化。心下明白，看来这苏彤每次“借”东西，大概是没有还的时候的。

    现代心理咨询的书中，经常会提到人与人的“界限”的问题。界限太明显，便会如从前的苏影一般，与世隔绝，把自己装在壳里，寂寞痛苦。界限太模糊，便如现在的苏彤，让人觉得有些被冒犯，心里不舒服。

    想来过去这苏彤与“自己”关系好，全是建立在苏影儿一味的忍让和退避之上的。不管苏影儿以前是真的不在意这些金银首饰，还是单纯不想惹事所以忍耐，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现在的苏影儿已经不是苏影儿，而是重生的苏影。苏影早已决定这一世都想要维护好自己与人的界限，不随意与别人太过分割开，也不愿意被人肆意侵略。所以她努力去与家中亲戚交流，陪伴老太太，帮助曾氏，这是她向外迈进的第一步。

    而第二步便是眼下了，苏影必须拒绝苏彤，维护自己的界限。

    苏影做好了决定，便抬起自己水汪汪的大眼睛，径直看向苏彤，一言不发。

    苏彤被这目光盯得有些心虚，有些慌张地撤了攀在苏影臂上的双手，站了起来，有点尴尬地扯开笑容道：“妹妹这是答应了。多谢三妹，不必劳烦丹枝，姐姐自就去拿就好。”说罢便轻车熟路地要往妆台去。

    “我没答应。”

    苏彤走到妆台前，正要翻开苏影的首饰盒，却听得身后一声脆生生的女童声音，说的竟是拒绝自己的话。

    苏彤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看苏影，见苏影一张小脸已经没了刚刚的笑意，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

    苏彤这是第一次被苏影拒绝，神色也变得有些不虞：“三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那耳铛是我的，我不想给你。”苏影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

    苏彤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人拒绝过，内心一下变得有点愠怒，但是又有些心虚。她想了想，讪讪笑道：“姐姐知道这是你的，姐姐只是想借过去戴两天。过两天就还给你。”

    “姐姐从来借去的东西，都没有还给我。”苏影并没有松口。一旁的丹枝听着只觉得解气极了，若不是有外人，丹枝差点就要对着自家小姐拍手叫好了。

    “下次一起还给你。”苏彤已经没有笑容了，她尽力在忍耐和克制自己的怒火，随后想了想，搬出了自己的王牌，“我也和父亲说了，今晚借了你的耳铛，配了钗子给他看。”

    苏影没有再说话，依旧是直直地看着这个美艳的姐姐。

    苏彤没有听到苏影出声，以为三妹听到自己搬了父亲的名号出来，还是退让了。心道这个妹妹还算识趣，知道自己讨父亲喜欢。若是真闹到父亲那里，自己只管哭得梨花带雨，父亲只会骂她小气而不会责怪自己。

    苏彤美滋滋地翻找了苏影的首饰盒，顺带还看上了一根金海棠步摇，连带着一起，揣进了自己的袖子。

    苏影看着苏彤满意而去，低头喝了口茶，若有所思。

    旁边的丹枝却是不淡定了，气的直跺脚，直到吵得苏影烦不过，被苏影瞪了一眼，丹枝才赶紧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