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生来有罪

    当记得你的最后一个人消亡，就没人知道你曾经来过。

    安眠参加了沈清的葬礼，在邻市。

    她的母亲显得很痛苦，脸上的泪痕密布。为人父母的，失去自己最优秀的女儿，没有人会比他们更痛苦。沈父从穿着和气质上看，沈家就不是有钱的家庭，但还是在当地最好的殡仪馆，送走了沈清。

    安眠回想起这个女孩子，是个很坚强的人，但还是没有想到，就这样走了。明明是说好还要再来，彻底治愈疾病的，最终却死在了疾病里。

    灵堂的最中间，悬挂着沈清的遗照。黑白相片里的她，还是如花的年纪，笑靥很清纯，如今却只是音容笑貌。

    安眠跟着不多的亲属和朋友一起为这个女孩默哀。沈清的母亲因为伤心过度当场昏迷，人群逐渐混乱起来，她也紧张地追随着沈母的身影。

    救护车来了，一票人着急地将患者拉上车，一场最后的祭奠变得有些虚妄。这不是安眠第一次直面死亡，却是她格外沉痛的一次。

    从邻市回来，她接到了一份快递。没有寄件人，只有收件人写着自己的名字，她仔细回想着，却发现近来自己没在网上买过任何东西。

    直觉告诉她，这份快递有异样。打开手机联系人，发觉关系好的朋友都没有说给自己寄过东西，那么这份快递，到底是谁寄的？

    这逐渐变成了一个恐怖推理故事。摸着是薄薄的纸张，安眠大着胆子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封信。信封上没有署名，暗黄色的纸张上空空荡荡，只有原本属于它印刷的痕迹。

    阳光从办公室的百叶窗里透进来，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这会儿没人，安眠背靠着椅子，轻轻拆开了信封。

    她的投影倾斜在纸张上，字迹是娟秀的小楷，但信笺纸的末端，被折住了一个小角，安眠摩挲着那小角，眼神停留在那几行黑色字迹上。

    “我捂着耳朵撤退，

    我事先躲进衣柜，

    我可能生来有罪。”

    直觉，这是一份遗书。全篇下来，除了那个小角和这三行字，没有别的痕迹。联系到沈清的事件，安眠有些许慌神，她去找到了预约员，调了所有跟沈清有关的档案。

    是在找她的笔迹。

    看样子，这份遗书是她在神智清醒的状态下写的，字迹对上了。尽管没有署名，但确实，出自沈清的笔下。

    当时来的时候，她也只是轻度抑郁，为何短短的一个星期时间，就自杀了。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沈清会将这份遗书寄给自己，又或者，不是她寄的…

    安眠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的线索，却没有一根细线是可以很好地将其全部串联起来。她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迷局，想知道沈清的死因，就得先从她受过什么伤害查起。

    如果她的意思是这样，那么安眠会帮她。

    从一个心理医生的角度出发，沈清的死她有责任，没有及时察觉到病人的自杀心理，这是失职的。一切，就当是弥补，她不能，让她含冤而死。

    凭什么坏人可以逍遥法外？替人受过，不如他强大的人就要在黑暗中死去，这不公平，温柔是黑暗中永恒的光，她想，她明白了。

    安眠找到了沈清生前的那家公司，却被“请了出去”，显然，他们很怕再提及到。不过，安眠见到了那位上司，他还真是跟想象中的一样，腆着肚子，头发稀疏，再名贵的西装穿在他身上都不过是浪费。

    他从黑色轿车上下来，就有专人给他开车门。好一派资本家的做派，旋即，就牵着一位身材火辣的年轻美女下了车，两人相拥着走近那家五星级酒店，那双油腻的肥手还不时抚摸美女的背部，真是令人厌恶至极。

    安眠坐在对面的咖啡厅里，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酒店的大门。随时等待着那个上司的到来，为了看得更清楚，安眠还去买了副望远镜。

    周围有人好奇地看着她，大抵是在想，不会是拍电视剧的吧？要么，这种刑侦大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为何在现实中发生了。

    何况，还是位有些瘦弱的女孩子。同样，在安眠注意不到的角落里，江枫也适合注意着她。他摸不准安眠想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跟随，也是为了保护她。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安眠面前的咖啡都换了好几次，那位油腻上司还没出来。不禁暗自腹诽：老男人精力还挺旺盛。

    她这些小动作自然不会逃过江枫的眼睛，他看着她从刚开始的兴致勃勃到后面的慵懒肆意，就像只猫咪，先前找到了那只引它注意的老鼠，因此，肯下功夫，逗它，而后，实在没什么精力了，便懒懒地躺在一边晒太阳。

    快入冬了，枫叶也红了。这家咖啡店就位于商业街的里侧，临挨着马路，枫叶街边的树都是枫树，也因此得名。

    江枫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就算所有跟小时候的记忆都不一样了，但这些枫树都不会变。他一直觉得这是一种象征，要是枫叶街没了枫树，不就变成徒有虚名了嘛。

    也或许是他的执拗，不愿意去相信那些不愿相信的事物。

    他的名字中有个“枫”字，也注定他与枫树有不解之缘。枫叶总是由青变红，随后掉落再次循环，它就好像是人的一生，代表着从年轻到老去，最终死亡再次循环，因此有岁月轮回的含义。

    跟随着安眠走出咖啡店，街边正好掉落着几片红色的枫叶。视线随着树叶滑落的痕迹，缓慢地移动，直至它兀自飘落在地面上，被来回的行人踩在脚下。

    油腻上司出来的时候红光满面，笑意好似喝了几盅好酒那般，停不下来。安眠站在电线杆后，粗壮的水泥杆挡住她娇小的身躯，眼睛直直盯着那辆黑色轿车。

    等那上司的车大约走了十分钟后，跟着他一起进去的美女也出来打车走了。这么一遭，就说明沈清的话不假，这上司就是一个老色批，对她动手动脚也不作假，所以恼羞成怒。

    依照他的地位，公司哪怕有知情人都不会站出来帮她。任由所有的流言蜚语全部攻击着一个年轻女性，所有的人都有罪，他们其中一部分是施暴者，一部分是旁观者，却都没有制止。

    沈清不是神，轻度抑郁也会变成重度抑郁。安眠已经可以想象到她在最绝望的时候，用最理智的笔触写下那三行的遗言，交给自己，也只是因为，自己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会信任她的人了。

    生而为人，还请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