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拨云见雾的第十天
距离林知安被绑已经过去三天。
霍修跟消失一样。
每天中午的十二点和下午六点, 黑西装会敲响她房门,给她送吃的,除此之外房间里安静得无生机。
林知安偶尔会推开窗往外看一眼, 底楼站着的人就会按下耳朵里的仪器,警惕地盯着她。
她只好坐回桌子旁, 心想《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到底凭借多大的力量,才会在壁画后面拿小锤子凿出一条逃生通道, 毕竟她连偷锤子的勇气都没有。
不过幸好, 她社恐, 从小就爱将自己关在小小的房间里, 所以不管是苏佋还是霍修, 这种类似监禁的行为对她来说都不痛不痒。起码能画画就行。
她在抽屉里找到几本空白本子和一支黑色水笔。
霍修这栋别墅具虽冷清点, 不常住人,但该有的东西都有。
前几天她心不静画不出东西, 现在失去自由, 笔尖反倒像洗澡后拂去雾气的镜子, 根本停不下来。
这次她画的是真实的人物。
从前有个小姑娘, 住在山洞里, 毕生梦想是报仇。有一天洞里来一个刺客,刺客不说话。
他杀人,她敲钵。
他砍柴, 她做饭。
后来杀人的放下屠刀,敲钵的握起长剑。
刺客问她:你还是要报仇么?
她说:是的, 这是我毕生所求。
刺客心甘情愿闭上眼, 耳边刮起剑划破空气的厉风——
林知安停下笔。
故事是假的,人是真的。
她是那个小姑娘,苏佋就是那名刺客。
她自问, 如果小姑娘最后没有杀掉明明是仇人的刺客会是什么原因?
很简单。
因为小姑娘爱上刺客。
北港的春天偏干,不像南方那样时常下雨,临近傍晚时,晚霞像手指推开的油墨,橙一块红一块,拉成一条一条挂在枝头。
林知安敏锐地听见外面有人走动,似乎还在说话。
“我不管,我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给我弄一张机票和一份假护照。”
“我艹他妈的霍司佋,举报老子偷税漏税,让警察来调查我。他要真有骨气过来,老子坐牢也要把他腿弄废。”
“怕?有什么好怕的。他老婆在这儿他敢乱来?”
“让人在一百米外好好盯着,看到他车就给我打电话!”
一瘸一拐的走路声逼近二楼房间。
嘭——
一道巨响。
门被用力地推开撞到墙上。
林知安吓一跳,笔还没来得及放下,扭头怔怔地看向门口。
霍修两眼布满血丝,不知道多久没睡。
他冷而阴鸷地看着她,“真不该说你聪明还是蠢,确实,你的小谎言给你老公争夺不少时间,但你还在这儿,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敢做么?”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林知安懵懵。
她完全和外界失去联络,所以确实不清楚苏佋做什么让霍修气成这样。
霍修逼近她,那张和苏佋有一两分相似的脸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还在装傻?你弟弟根本没被关起来!骗我,呵,他可比你自由多,在国内外各个景区逍遥自在!要不是……要不是旁边有霍司佋的人,我抓起来当个不痛不痒的人质,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林知安怔在原地,心里像打翻各种调味料。
酸的甜的,苦的涩的。
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任何颜色也表达不她现在的心情。
这件事如果是苏佋对她说的,她或许会存下一两分疑虑,除非见到帆帆不然不会全信。但如果是从霍修嘴里说出来反倒全是真话,特别是现在这个气急败坏的霍修。
林知安无奈地弯起唇,挤出一个苦笑。
他做事总是这样,不管不顾,黑白混合。
就像吃生莲子。
剥开咬第一口,清甜的,让人心生欢喜。但第二口便要吃到莲心,整个嘴巴发苦,再等完全咽下去,苦味却没,只留下回甘。
莫名的,林知安出去的欲望更强,她想见他。
霍修将她细微的表情收进眼底,讥笑:“你确实很快就能见到他,我让他把你换出去。今天我和他,总有一个走不出这栋房子,当然,我觉得是他,我会让他变成像我一样的残废,你觉得呢?”
霍修柱着拐杖,其中一只脚干瘪地点着地。
林知安眨眨眼,视线从他的腿移向他的脸,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变得平静,“霍修,其实你比很多人拥有的东西都多,你拥有财富,地位,你父亲爱你。你的腿只是肉眼可见的苦难。但更多人的苦难是看不见的,譬如吃完一顿没有下一顿的贫穷,生下来因为各种原因得不到爱的孩子,还有更多生病不能正常生活的病人。“
“这个社会很善良。只要你足够强大,除你自己,没有人可以把你变成残废。”
林知安边说边慢慢地靠近他,试着把他的拐杖拿出来。
“你瞧,你不是能像普通人一样站着吗?”
“在我眼里,你不是残废。”
她笑一下,笑声像飞进晚霞,在霍修心上扑棱乱窜,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
林知安是紧张的,她去拿拐杖不光想给霍修举个例子,还是为自保。
她抬眸,眼神清亮:“放我走,然后好好生活,可以吗?”
很多年后霍修再次想起这句话,才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刻他动摇过,或许她再说多一点,他可能就会放走她。
可是她没有,而他也再没见那么美的晚霞。
两个人挨得极近。
霍修比林知安高半个头,有压迫感,林知安不敢动,害怕惊醒他心里的怪兽,又开始发疯。
然而他手里的手机却没有如她的愿。
嗡嗡声将霍修的思绪拉回来,他夺过拐杖,瞪她一眼,一点不顾忌林知安会听到什么,按外放。
“老板,二少爷来……”
霍修眯眼问:“他一个人?”
“现在还不清楚……”
“可能……可能有警察……之前他
一直在和警方接触,我们有这个担心。”
霍修挂电话,双手撑在桌子上沉默地往外看,他蓦的转身,死死盯住林知安,“他根本没给我留任何退路,他想让我死你明白吗?”
这是一场无声的博弈。
很明显霍修输。
商场上霍修在明,苏佋在暗,他用阴招报复他。
这一次他在暗,苏佋在明,但他却用司法力量制裁他。
霍修轻轻地笑,他捏起林知安的下巴,“你老公永远那么清醒理智,永远那么游刃有余,永远知道采取什么措施是最简单有效。我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他似乎就是完美的,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彻底乱掉阵脚。”
“上一次我绑他他没有证据,这一次你在这里,人赃并获。”
“他真的是要整死我啊。”
他话音一转,“不过我很好奇,他这么精心设计,到底在不在乎你。”
窗外传来车轮碾过碎石子的声音。
林知安心口突突跳,她有预感霍修想做点什么,咽咽口水盯着他,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后背靠上窗台,冰凉的触感爬上她的脖颈。
“只是可惜……”霍修眼神迷离。
即使霍修废一条腿,但他终究是一个男人。
男人天生力量比女人大。
林知安挣扎着被提上窗台,挣扎中,她看到男人从宾利驾驶座出来,一个人。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里面的白衬衫扎进修长笔挺的西装裤里,冷静庄严,眼底有两块青黑,瘦点,看起来十分疲惫。
苏佋。
她动动嘴唇。
像是接受到她目光,他缓缓地抬起头,乌黑的眼眸猛地卷起从未出现过的漩涡,像暴风雨肆虐的风口,要将世界推翻。
“霍修,你动她试试。“他狠声道。
霍修摇摇头,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你自己?”
“看来你真的爱她。”
霍修心中燃起一股肆虐的快感,他松开手,将林知安狠狠地推下去,像之前
在火海外霍司佋推他一样。
他用唇语比三个字——
毁掉你。
楼层不高,下落的速度很快。
但就在这失重感剧烈的分秒间,林知安看到同样失重感很强的苏佋的双眼。
他冲过来想接住她。
可是太快。
一切都太快。
那天他要给她看什么来着?
林知安闭上眼想。
嘭——
鸟雀四起,飞入晚霞。
苏佋有片刻失神,眼眸灰下去,像死水一样灰下去。
安安。
他唇齿机械式碾动,梦一样无声呓语。
他忽然看不清路,视野变得朦胧,闷痛从心脏开始破碎,攻击他的腿,他的手,让他四肢不听使唤。
他跪下,跪在小姑娘沉睡的裙子旁,胸膛发胀,喉咙腥甜几乎作呕,嘴一张,一口鲜血吐出来。
躯干犹如木偶。
幼年时他读过狄兰托马斯的诗。
他看东西很快,一眼就能背下,但不会深究其中的意思。
太无趣。
里面有一首是这样的——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西沉的月亮融为一体;
骨头被剃干净,而干净的骨头又消失,
他们的臂肘和脚底一定会有星星;
尽管他们发痴却一定会清醒,
尽管他们沉落海底却一定会重新升起;
尽管情人会失去,爱情却永生。
这一瞬间,他忽然读懂这首诗。
如果如果。
有如果的话。
一个月后。
北港中心医院。
vip专属病房钻出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医生说我每天能画两小时画的,你把画板还给我。“
“自己下来拿,或者闭眼睡觉,选一个。”房间里男人嗓音偏冷。
小姑娘气鼓鼓道:“你就是欺负我现在下不地。”
“原来安安还知道自己腿断?”
林知安哀怨地盯着手绘板,顿几秒又朝苏佋看去。
听医生说,她昏睡快两周,她摔下的楼层
不高但头着地,流很多血,几乎救不回来,还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苏佋几天几夜没合眼,整个人疯一样,寸步不离。
她忽然有些好奇,“苏佋,如果那天,我真的死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的我好纠结,删删减减写了好几遍。
想想还是不要太虐他们了qaq接下去就是甜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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