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措的第十四天
夕阳归于夜幕,随着夜晚的降临,喧闹也逐渐疲乏,好像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平静的状态。
一辆黑色的加长款轿车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除了看起来就很昂贵的车身线条外,黑底白字的车牌也足够特别。
车上坐着四个人,开车的是苏佋的私人秘书,肖康。
红绿灯堵车,肖康停下来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后视镜。
后座位置宽敞,但左侧却坐了两个人。
小姑娘被打了镇定剂,睡着了,受了惊吓有点儿发烧,双颊通红,整个人小小一只窝在男人怀里。
她睡前刚哭过,眼皮和鼻子都粉粉的,像涂了胭脂。头发凌乱地散下,白而细瘦的脖子若隐若现,有一种施虐的脆弱美。
就好像一只刚破壳而出的小鸟,瘦小,娇气,轻易就能捏死在掌中。
原来这位喜欢这样的。
他感慨之余又为小姑娘有点儿惋惜。
有些事看起来很好,但不一定是真的好。
“好好开车。”
男人并没有抬头,温和平静的语调仿佛善意的提醒,但肖康瞬间寒毛直立,立刻收回目光,稳稳扶住方向盘,答了一句:“是。”
林知安头靠着苏佋的肩膀,左手紧紧抓着他的领口,原本平整得一丝不苟的衣面变得皱皱巴巴的,和男人优雅矜贵的气质突兀又和谐的融为一体。
苏佋低头看着那只小手,轻轻地握上去,唇角一弯,似乎对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有些新奇。
他观察了一会儿,拇指用了点力,把她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掰开,丢下去,然后看她的反应。
结果小姑娘轻车驾熟地找回来,捏住。
他眯了眯眼,又丢了一次。
结果没过一秒钟,又抓了回来。
来回几轮,丝毫不差。
苏佋垂眸盯着她的睡颜轻笑了一声,“睡着了胆子倒是变大了。”
旁边的医生看到此情此景有些无言,也不敢露出什么反应,眼观鼻鼻观心地配药。
林知安睡得很香,鼻翼缓慢而有节奏地翕动着,像是蝴蝶扑扇的翅膀。
苏佋感觉脖颈里的动脉被她的呼吸熏得一跳一跳,兴奋地直往胸口方向涌。
从小到大,苏佋很少对什么东西付出感情。
他觉得爱这件事太蠢了,既没有快感,也无乐趣,完全没有意义,还不如控制,控制那些他想要的东西,那样美丽就是永远的,永远属于他的。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林知安的脸颊,像是欣赏一件漂亮的工艺品,从她秀气挺翘的鼻梁,到尖尖的下巴,眼底浮现出一丝病态的阴翳。
车子经过减速带时轻微摆动了一下。
林知安的唇就这么碰到了苏佋的下颌。
短暂的,湿濡的。
一触即离。
苏佋停下来,目光沉静地停留在她有些青紫的脖子上,嗓音轻得仿佛呢喃耳语:“知安以后乖一点,就呆在我身边,别再乱跑了好不好?”
“外面这么危险。要是再发生这样的事,我可能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把他们杀了呢。”
旁边的医生听见这个话,手一抖,棉签掉到椅子上,滚了几圈。
苏佋扫了他一眼,散漫地靠着椅背轻笑:“脏了就别要了。”
医生慌忙点点头,咽了咽口水捡起来,紧张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肖康恭敬谨慎地开口:“霍总,您觉得那一家人应该怎么处理?”
以前他给苏佋处理的都是商业上的事,牵扯到他感情生活的还是头一桩,瞬间拿捏不准分寸。
“我教你的你都还给我了?”
苏佋低头把玩着林知安的头发,皮圈被他拆下来了,修长的五指弓起一个骨节分明的弧度,像抚摸小宠物一样摸着她的头,语气温和。
“也不是,”肖康有点为难,声音小了几分,“我以为林小姐的事会不同。”
苏佋闻言笑了笑:“我当年没有看错你,你确实很聪明。”
“所以……”
肖康偷偷地瞥了一眼后视镜。
苏佋垂下眼,薄唇抿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弧度,嗓音低缓,“既然他们家那么想要孙子,那就让他们绝后好了。”
明明车里的窗户都关得死死的,肖康却感觉哪里漏了冷风,令人骨里生寒。
“救……救……我……”
从空气中钻出来的软糯哭腔弱小又可怜,叫得人心尖一塌。
肖康沉默了很久忽然觉得。
霍总做的是对的。
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了翕水镇。
肖康环顾四周,很难想象印象中矜贵不染凡尘的霍总居然能屈居这样的小地方。
先前他来送手机和资料的时候是在外面见的。
林知安还在睡,苏佋抱她出来的时候肖康本想搭把手,但什么都还没做,一对上苏佋幽静的黑眸瞬间不敢再动。
苏佋:“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找你。”
肖康恭敬地弯了弯腰,“好的霍总。”
两人离开后,一直沉默着没说一句话的医生忽然双腿一软,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在车座上。
肖康看着他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这人也是运气不好。
平时霍总还是很温柔的。
……起码看起来是温柔的。
回到床上林知安反而睡得不安稳。
她做梦梦到自己在树林里跑,脚下全是碎玻璃。
林子里有月亮,但月亮是黑的。
跑着跑着树也变黑了,天空全是血。
和白天她打伤的那个人一样。
有只野兽在追她,不是狼也不是虎,但有丑陋的獠牙,垂着口水。
五官全拧在一起像是要把她撕碎。
她快跑不动了。
想喊救命。
可是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声带像被什么剜掉了。
窒息感几乎要将她溺闭。
但很快,画面一转,眼前出现了一片白色的海洋,波光是金色的,好像黄昏的润泽。
她手一伸,自己也不知道抓住了什么。
但这个感觉让她安定放心。
“做噩梦了么?”
伏在她耳畔的声音温柔好听。
连母亲也不曾这么和她说过话。
她想知道和她说话的人是谁,眼球努力地转了转,勉强睁开一丝缝。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窗帘,熟悉的吊灯,还有熟悉的男人。
她还在梦里吗?
林知安又闭上眼,手指动了一下,好像摸到了不同于自己的光滑的皮肤以及微微凸起的青筋。
那只手骨骼清瘦却比她的大很多,几乎握不住。
这个触感太真实了。
她受到惊吓似的睁开眼。
只见苏佋嘴角噙着一丝笑,温柔地看着她,嗓音低磁道:“知安这样抓着我,我都走不掉。”
他眼底的笑像小羽毛一样挠的人心尖发痒,林知安愣了两秒钟后迅速放开他的手,耳朵涌上一股热意。
她怯怯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没关系,你刚才好像做噩梦了。”苏佋很贴心的给她解围,不再坐在她的床上,绅士极了。
林知安知道自己做梦了,可是现在一醒过来却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只是觉得身体很疲惫很压抑,心脏跳得厉害。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轻声说:“可能吧。”
苏佋转身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杯子,倒完水试好了温度才递过去,“喝一点,补充点水分。”
林知安喝了一口。
不烫不凉,刚刚好。
她垂下眼睫,慢吞吞地继续喝,心想,苏佋这个人体贴温柔又耐心,容貌气质更是不用提,几乎没有一丝缺点,完美得不像是现实生活中该存在的。
“你这里……”
林知安感觉脖子被什么碰了一下,立刻像炸了毛的猫儿往后退。
祠堂暗室发生的事对她阴影极大。
苏佋手指停在半空,顿了几秒才放下,静静地看着她,眼尾笑意浅淡,“知安现在这么怕我了吗?是不是我之前做了什么事让你不舒服了?”
林知安担心他多想自责,忙小声解释:“我就是想到了之前不好的事,和你没什么关系。”
“那就好,”苏佋弯了弯眼睛,“我还以为知安讨厌我了。”
林知安抬起头,水汪汪的眼睛乌亮懵懂,干净得无任何杂质。
她语气真诚,“我怎么会讨厌你,是你救了我,我要感谢你才是。”
她顿了顿,又问,“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的?”
就好像特地赶过来救她一样。
苏佋仿佛一点都不意外她问这个问题,笑了笑,“我有个朋友欠了我一大笔钱,我去要回来,结果就和你碰上了。”
林知安觉得他这个说辞哪里有点怪。
但好像又说得通。
这段时间他没出去工作,又要躲着哥哥不能回家,估计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苏佋扫了她一眼,随口问,“知安是蘅市人吗?”
林知安眨了眨眼,“对,我是蘅市人。我之前没和你说过吗?”
苏佋很笃定地摇摇头:“没有。”
提起蘅市,林知安就想起这几天经历的,后怕之余又有些黯然,难过地低下语调,像对着知心朋友一样对他吐露心事,“苏佋你说,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坏人呢?”
苏佋盯着她单纯稚嫩的脸颊轻笑了一声,“这个世界上本就不止一种颜色。阴影依托光明,黑灰由白相映。”
“同理,没有坏人的衬托,好人也不会存在了。”
他顿了顿,低缓的嗓音夹杂着一丝蛊惑,“所以在知安心里,我算是好人还是坏人?”
林知安想也没想,直接答:“当然是好人。”
她略作停顿,“你刚刚没说完的半句话是什么?”
“我想问你这里疼不疼,都有淤青了。”
苏佋又碰了一下她的脖子。
这一次林知安没有躲。
苏佋垂下眼,唇角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达到了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