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时光不负有心人
驻扎的消防队一走，这里就孤零零的支着几个帐篷，用来照明的小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
乔意坐在小马扎上，将沈熠临走时递给她那瓶优酸乳放在面前一块儿不是很平整的石头上，一抬眼，就能看着。
她爱喝酸奶，尤其是草莓味的。
但这瓶却是怎么都不想喝掉。
蜜虫围绕着头顶的暖光飞旋，乔意取了自己的画本出来，一页一页地翻着。
这是她从大学起，就开始用的，有上解剖课时描摹的遗体画像，也有人体的部位图，以及一些重要的笔记。
她有个习惯，将印象深刻的逝者，不论是他们本身还是他们的家属，只要是发生的让她感到开心的，难过的，又或者无奈的，每一件，她都会写下来。
这个本子，也可以称为她的“入殓笔记本”。
她提笔，在新的一页写着。
“已经很久没动过笔，心中却有万千思绪。从走上这条道路至今，已近八年的时光，本以为会断了姻缘路，却遇上一个人，栽了。”
她的唇边挂着淡笑，脑海里浮现出的便是跟他从相识、相识、相知、相爱的所有的片段。
“是他让我感到久违的温暖，偶尔制造的小惊喜，谈论着生活的点点滴滴，从没有很大的期待，变得越来越看重生命，怕死，更怕哪一天，收到他不好的消息也许，爱意就是与日俱增的，我也有贪念，希望他每一次出警，都能平平安安，我想，我要去寺庙为他祈福，用我积攒的阴德，这样，他保护大家，我守护他。”
乔意的温柔是藏在她冷淡外表下的，那层寒冰要捂热了，捂化了，才能真正绽放出来。
她不是个薄情的人，相反，她勇敢、真诚、善良，是个集世间美好于一身的女子。
或许是干这行，都信命。
她信缘分，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付出的东西，有一天都会同样回报给你，她勤勤恳恳，静静等待，老天就送给她一束耀眼的阳光。
她一边写一边想着，这可不能让沈熠看着，到时候那尾巴能翘上天，她都能想到那个画面。
某人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些文字，脸上的表情渐渐转化为感动，而后是傲娇，倚在桌子跟前，交叠着双腿，冲她招招手：“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看来哥的魅力真是无敌！”
“乔小虾，你那什么眼神？承认你喜欢我比我喜欢你更多，有那么难嘛！”
要是真有那一天，沈熠肯定会告诉她：“不，他更爱她。”
“乔姐，还不睡嘛？”
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幻想，乔意合上画本，喊了声：“这就来。”
她还不忘拿上那盒酸奶。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就在营地这块儿空地集合。
大家都穿着冲锋衣，背上双肩包，带着登山杖，笔则是挂在胸口处的口袋里，眼睛里都闪着光。
“出发！”
一行不到十个人，温栩给了乔意路线图，说那边也有他们驻守的战友，当地的党员也有在前线的，可以第一时间去找他们了解情况，也有人给他们安排好吃住。
这样贴心的安排，乔意默默记在心里。
“临时安置点离这里不远，我们走二十分钟就能到。”
“好。”
大家速度算快的，一大早出发，赶在九点之前就安排好了住的地方，还吃到了救助的爱心早餐，陆续也有赶来的志愿者。
他们穿上了志愿者的红色马甲，聚在一起商讨目前的状态。
周星星让他们往东边看：“那个穿黑色外套的，前胸别着党徽的，看起来四十多了，他就是这儿的第一书记，叫马有才。”
肖宇敬佩地看着她，说：“小姑娘消息够灵通啊！”
李姐也不甘示弱，招招手，示意大家往里凑点，说：“这里不止一个村的灾民，而是附近好几个混在一起安置的，我听早来几天的志愿者讲，这里大多是些老人带着孩子，年轻人少，都去南方打工了。”
不由得，大家都流露出了同情。
乔意则是分析着：“这些老人都上了年纪，一辈子就在这儿没出去过，他们的观念还是很传统的，人死了要入土为安，我们先要拟一份名单，帮助那些已经送到殡仪馆的逝者找到自己的亲人，让这些家属知道，他们的遗体还在。”
唐山点头：“这倒不难，只需要统计好每家每户有没有没逃出来的，再让政府的人一一对应，这项工作我们不用过多干涉，我们要让这些有需要的人，来找我们。”
乔意懂他的意思了。
“这样，我们和其他志愿者一样，帮助他们修复家园的同时，传递出我们可以帮助他们操办丧事，让逝者安息，可以做简单的入殓，这样才不算白来。”
大家一致通过，表示认可。
到的物资在山脚下，车卡着进不来，就有志愿者骑着摩托车一趟趟地往返，拿背篓背在背上，一趟趟网上运，唐山和其他的男同事就负责卸下来，大都是方便面、火腿肠和睡袋这些必需品，很重。
乔意去找了第一书记，希望他能组织起这些灾民，帮她们宣传下，让他们知道有这方面的问题可以找她。
马书记也觉得这是件好事，下午就找了个喇叭，把人聚在一块儿，说了下情况。
结束后，果然就有人来找乔意。
远远的就听见一道尖细的嗓音操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骂道：“恁这不知羞的，赶紧的！妈才走了，你舍得让她连坟头都不进？我要不操心，谁还管老娘嘞！”
看戏的人围了不少，在后头跟着过来。
离得近了，乔意才看着这是个年龄在三十五六左右的女人，头上戴了块儿绿色的头巾，穗穗子垂在头的两侧，肤色有些深，嘴里一个劲儿地吐出字眼，像是不知疲倦。
她身后还跟了略年轻的男人，脚下踩着双黑色的布鞋，倒是洗的很干净。
还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她也不敢乱猜测，等着女人提问。
“你这儿，能给免费化妆么？”
那女人上下打量她一番，瞧着是个细皮嫩肉的姑娘，声音都上挑了些，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乔意脑子转了转，化妆大概就是入殓的那个过程，说的委婉了点。
“可以，如果要筹备丧事，我们不负责提供棺材，殓葬的流程倒是可以走一遍。”
“行，我妈昨晚上走的，联系棺材铺说是定棺材，人家一听地址说送不来，就想着简单办下，设个灵堂，把人埋了就行。”
女人话说的很快，就是有点惊人。
“确定，不用棺材？”
乔意有些诧异，土葬用棺材，不仅是给逝者的尊重，还有保佑子孙幸福安康的说法。
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嘛。
她头一次见，不用棺材的。
她还是想说服女人：“可以将老人先送到殡仪馆的，棺材的事也不急”
“不用了，老娘也不在意这些，你要能化，就过来搞吧，今天就葬了。”
乔意脸色有些苍白，她又看向那个男人，他目光躲了过去，尽管头低着，她也能感觉到他的无能为力。
那女人说完就拉着男人要走，丝毫不在意后面那些人戳她的脊梁骨。
“梁家这媳妇，老太太生前就跟她不对付，你说嫁到人家家，那可不得伺候老人，她就不愿意，可怜那男的，是个窝囊废，一天屁也不敢放一个，这下自己老娘走了，由得他老婆做主嘛，也不怕老娘走的不踏实，哎！”
乔意这才明白这两人是夫妻关系，走的是那女人的婆婆。
她往常在殡仪馆，遇上的不管怎么说都是肯给逝者好好办个葬礼的，不会让人连棺材都没得躺。
这次，也是开了眼界。
感叹着，她还是去了。
一进门，一股药味儿就直冲着鼻子来，这种简易的安置房没窗户，这股味儿混杂着尸体渐渐腐败的味道，那是真别想在这儿里待。
难怪女人就在屋外头等着她，捂着鼻子也不愿意进去。
乔意戴着两层口罩，头发也包起来了，提着个像医疗箱那么大的银色箱子，就让大家都出去，说瘴气对人身体不好，让他们都离远点。
事实嘛，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想，老太太应该也不愿意见着这些不肖子孙在自己跟前。
那儿子甚至就没露面，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老太太头发花白，全身瘦得没什么肉，个子也不高，就那么躺在床上，干瘪的唇连艳丽的口红都涂不上，还是乔意打了几层□□才遮住她营养不良的面色，给老人家把眉毛顺着梳了，化上黑色的眉粉，打上了红色的腮红。
瞧着，比之前要有生机的多。
农村的葬礼讲究挺多，办白事的都得给人包个红包，这家女人全程是哭的最大声那个，钱是一分没拿出来。
乔意也不在意，跟同事们跟着忙前忙后，就看着老人就换了身寿衣，被她们简单的拿个草席卷了，埋到了地里。
晚上的时候，周星星躺在她身边，说起来这女人都咬牙切齿的：“我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刻薄的人，太损阴德了！”
乔意打心底里也这么觉得，可人家家里的事，她们也操心不了。
“本来还觉得我们能对那些在灾难里失去亲人的人有点帮助，现在看来，不把自己搞郁闷都算好了。”
周星星感叹一声，接着就把被子捂严实，打算睡觉了。
“要是没有，也挺好的。”
只是她的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没露面的儿子。
他是否半夜跪在老娘的坟地前，大哭一场，满怀愧疚，下半辈子接着碌碌无为。
人跟人的缘分，有些只能点到为止，许多事情也只是知道了结果，而不问前因。
她有些睡不着了，拿着手机侧身躺着，点开跟沈熠的聊天框，一股脑将发生的事都打字发给他。
这边信号不好，绿色的大段文字一直在打转，她眼睛半眯着，倦意渐渐袭来。
手机声音她早都调成了震动，害怕吵到旁边睡着的周星星。
黑夜里，反扣在枕头旁边的手机嗡嗡的震动着。
刚结束一天训练的男人，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只穿了件白色运动背心，下身是条纯黑的短裤，宽宽松松地挂在身上。
听到手机消息的提示音，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嘴角荡起了微笑的弧度。
大步走到跟前，单手划开锁屏，点了点，就看到一大段消息，他没有丝毫不耐烦，认真的阅读完，这会儿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显然，他也是被事件里的女人震惊到了。
思考后，才回复给乔意：“我想，除了震惊，我很难有更明显的感觉。站在女人的角度看，或许她觉得自己没错，甚至还会对此沾沾自喜，你看，亲身儿子都不乐意管的事，我帮着操办掉了，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她早已经没有任何经历再去跟年轻人斗争，只能说，她做到了一个人该做的，却不是子女对父母该行的事。
我不会评判这种做法，但从心里是替老人悲哀的。人生不过几十年，我们会遇上很多类似的挑战底线的事情，但这些不能成为压倒我们的稻草。你每天都处在这样沉闷低迷的环境下，更要适当调节自己，从坏的情绪里走出来，不必要再将工作代入生活中去，那样你会受不了了的，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人需要发泄，我就是你的专属树洞，知道嘛。”
“早点休息，晚安好梦。”
大家都是普通人，也不可能随时陪伴在彼此身边，那么分享欲就是最长情的告白。认真回复的话语，纵使文字冰冷，但爱意炙热，只需要你告诉我，别担心，有人陪着你呢。
那必然，爱就化为了抵抗一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