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风起青萍
随着宣室殿堆砌了看不完的奏章,皇帝索性再次宣布罢朝几日,直到元宵之后再恢复朝议,彻底躲寝宫中做起了寓公。
一日午后,皇帝随手抓起了一把果脯,随意问向在一旁抄经的袁至道:“至道啊,群臣纷纷上奏劝谏朕缓行新都与驰道的工程,你为何没劝朕啊?”
“陛下,这社稷上的事儿,臣哪儿懂啊,说起来羞愧,臣白吃了陛下的俸禄,一心还是扑在丹药上,只是陛下愿意带着臣随侍在侧,那臣就尽力为陛下分忧,至于这些朝政啊,社稷啊,太复杂,还是留给大人们去琢磨吧。”
“嘿,就你会偷懒,今日没外人,你说说你的看法,你就随意一说,朕随意一听。”
“要是真叫我说,有钱就花多点,没钱花少点,总归是陛下自己口袋里的事,陛下算好账,自己拿主意就好。就像陛下每个月发给我的月例一般,臣也是兴致来了就花光,没什么想买的就留下。”
“哈哈哈,你倒是个实诚人。”
两人哈哈一笑,便将此事翻过篇去,不再多议,只是经过这次毫不起眼的闲谈,皇帝的决心,却比以往又坚定了许多。
次日他吩咐内侍将大臣们的奏疏原封不动的退回,并派人下明旨给到虞威,令相关奏议由中书省直接批复,不必再上达天子。虞威接旨后苦笑一声,知道天子的心意已经万难转圜,而由此开端,即将引发的将是不堪驱使的民众和关陇老臣此消彼长的与朝廷的冲突。
只是虞威如今已经深知天子的个性,他骨子里并非爱听谏言之人,只是先前皇位尚未到手,不得不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实则有着颇为自负的性格,若自己再贸然劝谏,只怕是会伤了君臣之间的默契与信任。
于是虞威只能帮他想尽办法去说服百官,劝诫也罢,威压也好,倒让自己在元宵节前忙了个团团转,只为了来日朝堂上少些血光和亡魂。索性这一年虞书平因忙于北辰渠的工程,年节也未返京,虞威正好全心投入到政事之中,只在初一的中午,以会友为名,将袁至道请到府中用了个午饭。
说来袁至道与虞威也极为投契,特别是在先帝崩逝后,因为同为天子心腹的关系,他与虞家的来访更多了,而自从虞书平奉旨离京后,虞威待他更是亲厚,若没外人在,更是叫他以伯父相称,连府中之人有时也戏称袁至道为二少爷。
两人这般亲厚,自然也瞒不过穆飞云,只不过穆飞云只道虞威年老,亲子又不在身边,遇到难得投契的晚辈,生出些慈心也属正常,当年自己在江都时,遇到梁王,也是如此,加上又皆是自己的亲信,是以也乐见其成。
天子再度开朝之后,反对的声浪果然小了许多,纵有一二言官仍旧反对,但御史中丞叶舜臣的沉默,也让他们的谏言显得稀松平常。穆飞云满意的看了看虞威,下朝后又谴人送去了一块御笔亲题的“国之柱石”的牌匾,让虞家的盛宠在燕国几成不可动摇之势。
穆飞云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光明灿烂的过下去,谁知随着工程相继展开,各地的奏议再次向中书袭来,此间正赶上春忙,先是征调民夫之时,各地均有民夫对抗官府的小股暴动,再有便是工程推进之时,多有民夫暴毙于工地之上,一时之间,全国各地竟都出现了小股骚乱,虽然皆被当地官府镇压了下去,未酿成大祸,然而这并非新朝开始的好气象。
虞威这一日携着整理好的各地奏议来到宣室殿,正巧碰到思虞与烨嬅正在陪穆飞云品茶,穆飞云的政事向来并不回避她二人,便叫虞威如实说了。穆飞云心中虽然不悦,但这些事本在意料之中,倒没发什么大脾气。
只是坐在一旁的思虞却听不下去了,干脆出言劝道:“陛下,您才登基三年,要爱惜民力才是,当初陛下执意要将几项工程一起推进,我便觉得不妥,如今果然闹出民变来,还请陛下暂缓几项工事,循序渐进。”
“皇后未免小题大作了吧,当日朕决定几项工事一起启动之时,便料到了会有些许骚动,现如今各方牧守不是为朕平息下去了么?皇后过虑了。”
穆飞云闻言皱了皱眉头,又望向烨嬅。
“陛下,姐姐的担心倒也不无道理,咱们暂且再听的详细些。国公爷,这些民变,多集中在哪里?”
“多集中在河北和山东一带,中原地区也有几例,倒是两位娘娘的家乡,长江以南,推行平顺。”虞威展开手中的卷札,一一核对回道。
“这就是了,我们江南的稻米一年熟三季,且多为水田,耕作相比北方容易些,且男丁春季服役,夏秋而返,至少能保住一年一到两季的收成,不至于全年没了口粮。可北方的粮食每年只熟一季,春种秋收,且多为旱地,耕种费力,现在男子都去服徭役,确实是会影响。”
“娘娘所言极是。”虞威附和道。
听到烨嬅这番论断,到让虞威和穆飞云都耳目一新,两人以前只道思虞和烨嬅都是养在江南皇室的公主,富贵无双,不是人间疾苦,如今看来,烨嬅貌似颇通民生,令人新奇。
“所以,如今虽然骚乱被平息下去了,陛下还是要多安抚民心才是。要么使官府今年打开粮仓接济北方服役的民夫家庭,要么便让南北服役者按班次服役,尽量把春种秋收的农忙时间给北方民夫空出来。陛下和国公以为如何?”烨嬅继续说道。
“哈哈,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烨嬅,你今日真是令朕惊喜,以前不曾听你说过这些。不过朕觉得你这两个法子都好,姨丈你觉得呢?”穆飞云兴奋的说道。
“娘娘高论,下臣佩服。只是这第一个法子,怕是要再多耗费些国库的家底了。而且这一时之间,南北物价,怕是要有所波动。”
“无妨,朕开国库接济百姓天经地义。至于这南北物价么。。。”
“陛下,皇后殿下,此事怕是要辛劳皇叔了。”
穆飞云点了点头,又向思虞道:“泰岳熟知南北商路,那朕就要拜托泰岳帮朕稳住南北物价了。”
“陛下这是哪里话,咱们夫妻一体,父王他自当为陛下效力,只是此事怕是靡费颇巨,商人么,父王要控住物价,必然是要补他们些许差额的利润的,否则只靠权位和人情弹压,长久下去,会收效愈微。。”
“还是那句话,所需费用,尽从国库拨出。”穆飞云斩钉截铁地说道。
“陛下。。。”思虞仍想继续再劝,却被穆飞云再度弹回。
“皇后,咱们夫妻一体,朕意已决,朕希望,皇后能与同心同德,全力以赴。”
天子的话说到这份上,又当着外臣,思虞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从小跟着父亲打理商路的她清晰地知道,管控物价绝非像烨嬅讲的那样简单,而这物价的控制一朝一夕尚且容易,而这几项工程绵延日久,要想管控个三五年,可并非那般容易的事,不仅靡费颇巨,而且各路商家甚至会两头赚,一边吃着朝廷的补贴,一边又向黑市倒货。
虞威得了天子明旨,便领了旨回去。宣室殿又只剩下了穆飞云、思虞和烨嬅三人,只是如今三人已经没了方才品茗的雅兴,只是又胡乱聊了两句,便各自散去了。是日之后,皇帝在千秋殿流连的日子比以前更甚,甚至有些时候,白日里也直接在千秋殿的书房批阅奏章。久而久之,宫中之人皆知,烨嬅算是天子的半个后宫宰相,幸亏燕国民风开放,并未经儒教浸染,倒也并未引起什么风浪。
然而思虞从小在江南长大,深受南梁朝堂上儒教之风的影响,觉得烨嬅这般涉入政事,十分不妥,可就在她有心干预之时,又被诊出了喜脉,她怀上了穆飞云第三个孩子,让她也实在无力分心去过多管束后宫。穆飞云大喜过望,先前黎氏的事情,让他本以为皇后再也无法怀孕,这次实在是意外之喜,可太医也明确告知了皇帝和皇后,此番受孕实属强弩之末,纵然这个孩子保住了,也会给母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但世间为人父母的,总归是宁肯折了自己,也要护住孩子的。
而中宫多嫡子,也是帝后情谐、社稷稳固的象征,朝野上下无不欢欣鼓舞,虽然这是以皇后要搭上半条命进去作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