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他乡故知
天子称病不朝，国政由国丈梁王暂代，并同时接管了京畿的防务。仅管穆飞云出京前，为了保证京城人心安稳，还特意接见了朝廷卿二以上的官员入宫听训，希望他们能好生帮扶梁王，然而此时京师的兵马调动已经惊动了大部分的京城官员。
他们都有着长期的京官生涯，有些人甚至经历了穆氏代虞，废太子起兵与先皇弥留时的宫变，灵敏的政治嗅觉让他们清醒的知道，天子绝非只是休几日病假那么简单。
可此时军情紧急，穆飞云只想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黎钢的叛乱，否则若是让“无尘将军”兵锋直指京师的消息传进长安，怕是当即要生出轩然大波的。
穆飞云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函谷关，连行宫都没进，便带着近卫登上城楼，看着夜空中璀璨闪烁的星斗，受着吹展旌旗的凉风，不多时天子的重甲便已经有了隐隐的寒气。
“他还有多久就到了？”
“回禀陛下，今日尚未收到新丰的军报，想来他们还在黄河上飘着，尚未到达新丰，新丰到此处，若是骑兵急行只要半日功夫。算着风速，他们最快来扣关也是明天晚上的事了，若是新丰的将士们人人奋命，应该可再多阻挡他们半日，毕竟是。。。”
函谷关的守将没敢说出，毕竟他们面对的对手是燕国的第一名将，黎钢一生之中从无败绩，普天之下还没有谁能在他手下讨到半分便宜。
“哼，不等了，与其这样，那朕就主动去会会‘无尘将军’的兵锋吧。走，连夜去新丰港。”穆飞云望着烈烈旗风，坚定地说道。
“什么？！陛下要连夜去新丰港？！“
”可是、可是咱们的重兵都在函谷关，咱们不是要在此处迎击仆射。。哦不，是迎击黎逆。。。“
”陛下，骤然前往新丰港，怕是那边的守将也毫无准备啊，而且不是虞国公不日便到潼关，咱们若是去了新丰港，还如何夹击黎逆。。。“
“这况且陛下千金之躯，岂能亲临前线。。。”
函谷关的守将门听到穆飞云的口诏，一时之间你一言我一语的炸开了锅，他们完全不明白这位年轻的皇帝到底在耍什么花样。虽然他也是军旅出身的皇族，但在大部分宿将眼中，那都不过是当年为了今上积攒声誉，黎钢和虞威双手奉上的军功。
“诸公！诸公均是我大燕的名将，难道想不明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道理？！”
“可是陛下，这函谷关可天险，咱们弃天险而不守，反而去一个小小的新丰港迎击黎逆，怕是不占地利呀，此役稳扎稳打，才有取胜的希望啊。”
一名资历丰厚的老将口苦婆心的劝谏着年轻的皇帝。
可穆飞云并不为所动，但他不得不继续解释道：“诸公，黎钢生平虽然从无败绩，但是他从没打过水战，所以诸位要是在此间拒守，怕才是着了他的道。只有等他还没打下新丰港之前，将他全歼于黄河之上，使其骑兵和重步兵无法发挥战力，才是上策。”
“可是陛下，臣等亦未打过水战啊。。。这岂不是去搏天意么。。”
皇帝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他虽然极度厌烦朝臣宿将们倚老卖老的腐朽与傲慢，但他仍然按捺住脾气，继续说道：“哼，众卿不要忘了，当年平南梁时，是朕在扬州练出了我大燕第一支水师，也是朕带着将士们横渡长江，率先登上的江南的土地。众卿随未经水战，可朕可是打过几场水上的硬仗。”
“可是陛下，您万金之躯，不可轻出啊，这万一有什么闪失，社稷危矣。。。”
将军们还欲再劝，可皇帝的表情显示出，他已经站在了暴怒的边缘，正欲发作之际，一个厚重的声音从皇帝的近卫中传出。
“诸公，纵然陛下不便亲出，前线刀剑，就由末将迎击如何。”
众将端详着这位款款走出的近卫，他面皮白皙，身材算不上高大，可眼中的凌厉与决绝，到是一名地地道道的沙场铁将该有的样子。
“金。。城？你。。。你是金城？”穆飞云也是多年前出使江都时，在江都朝堂上与恰好回王城述职的金城打过几次照面，只是这次走的甚是匆忙，竟然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混进了近卫之中。疑惑之中，亦多了几分心惊，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
众将听到金城的名字，皆是肃然一恸的，却也惊的纷纷拔剑相向，毕竟昔日敌国的将领悄无声息地隐藏在皇帝的御林军之中，是莫大的危险。
这位南梁大名鼎鼎的水师大都督可是南梁的护国干城，当年纵然今上带兵跨过了长江，可北燕的军队却自始至终没有攻破金城驻守的港湾濡须口，只是南梁国破后，这位名将便销声匿迹，遁入江湖之中了。
今日是万万没想到他会出现在皇帝身边，还提出要为皇帝主持水战，自然论水战经验，普天之下，怕是没人能跟金城匹敌，而‘无尘将军’也并未正面迎击过金城。
“你怎么会在朕的御林军中？”穆飞云聚敛的精神，死死地盯着他。
“陛下，南梁灭国后，臣便流落民间，后来是国师担心他那弟子，便找到我，叫我改名换姓暗中扈从着他来长安，末将枪棒功夫尚可，也通过了宫中禁卫的遴选，后来掉到了御林军近卫队里。”
金城一边刻意加重了“国师”和“弟子”的声音，一边递上了一刻琉璃晶萃的念珠，熟悉京城朝局的人只以为是在讲袁至道，而只有穆飞云看到了琉璃晶萃，自然知道了他口中的“国师的弟子”指的是谁，确认了是舅舅的安排，便慢慢放松了下来。
金城的出现让老将们虽然有些狐疑，仍以他是敌国降将而喋喋不休，但见皇帝似乎毫不在意的力排众议，众人也只得连声称“诺”，各自回营整顿兵马，准备随着皇帝连夜奔往新丰港。
待众将退去，城楼上只剩下穆飞云和几名近卫，年轻的皇帝盯着金城，打量道：“金城将军，久仰。不过看来真的御林军真是需要多加整顿了，怎么你这么一位大人物，竟埋没其中，跟着朕一路出京，朕竟然都没有发现。”
穆飞云这话虽然是冲着金城说的，可身旁的御林军总管自然听得懂皇帝的弦外之音，天子近卫竟然混进了曾经的敌国将领，这是何其危险的事，吓得他连忙跪倒在地。
“陛下。。。。臣之前并不认识金将军。。金将军在九年前经扬州道选拔，加入御林军，上个月才因功得封为御前近侍，只是陛下平时甚少出宫，他，他平日也是在宣室殿外戍卫，因此甚少见的，此次，此次陛下出京。。。这是。。。这是。。昭仪娘娘，特意叮嘱臣下要带上金将军。”
“烨嬅。。？”
金城见状，拱手下跪道：“陛下，请不要责怪娘娘。容臣解释，南梁灭国后，臣本该身殉旧主，只是末将年少时曾身受南相大恩，无以为报。后来国师找到末将，说小姐的后人如今就在长安宫城之内，托我务必想法设法照顾，这才冒名进宫，有幸侍奉陛下左右。我本想一生隐姓埋名，但也是陛下出京前，昭仪娘娘有一次夜访宣室殿，才认出了臣。这才嘱咐臣一定要跟着陛下出京，保护好陛下。”
“金将军，你堂堂一国名将，就甘于只做个御前侍卫？”穆飞云此刻已经将金城缓缓抬起。
“将军却不能护国，苟活于世，只能做个侍卫，看护好恩公的后裔，尽点做人的本分。”金城说起这话，眼中有些黯然。
穆飞云自然知晓这位名将心中的遗憾，连忙岔开话题道：“哈哈，不过此战有金城将军在，朕无忧矣。朕这就封你做我大燕的水师都督，朕。。。”
穆飞云话还没说完，金城又再一次跪了下去：“陛下，金城已死，陛下万勿再提此事。此番臣不过是传陛下军令至阵前，世间再无金城此人。臣也不想去什么前朝，再做什么将军，此战之后，臣还想回到陛下的宣室殿前，当个侍卫就好。”
听金城如是说，穆飞云便也不再强求，本就是为了试探他，此次他突然出现，虽说是烨嬅的安排，但到底回去得让丽景门把他的底细查个底朝天再决定是否大用。
“嗯。。。。朕知道卿的苦衷，那。。便依着卿吧。”
穆飞云将金城扶起，正欲快步跑下城楼，又被金城喊住：“陛下，昭仪娘娘她，已经去新丰港，和袁道长一起为陛下提前打点了。”
“什么？！”
穆飞云仿佛吃了一记闷棍一般，眼冒金星却又心急如焚，他几乎是连摔带跌的跑下了城楼，快速跳到了马上，大喝一声：“快！跟朕去新丰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