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一寸狂心
秋光高爽,枫叶绯红,寒冬初至,霜染枝头,数月的时光倏尔而逝,近来的岁月静好让大家几乎都忘记了废立太子前夜的血腥宫变,转眼之间就到了新太子的加冕大典,而这个梅香萦绕的腊月天,亦是新太子的生辰。
新太子在今日加冕后将正式入主重新修缮后的东宫,本该是欢欣雀跃的日子,穆飞云的脸上却如古井无波,平静如水。数月以来,他虽然未在东宫居住,可自从册封的旨意一下,每日晨昏定省都是要泡在宣室殿中,跟随着皇帝学习理政。
然而不知道是受了伤的原因,还是宫变之后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亦或是先前投毒事件留下了病根,穆绍普自从宫变之后,便变的对政务十分不耐烦,说是穆飞云在跟随父皇理政,更多的时候则是穆绍普将一整日的奏折推给穆飞云,自己则在宣室殿的后院支起了一个大戏台,整日沉迷于听戏,只在昏定时听穆飞云奏报一日的政务,择几桩要紧的说上两句,大部分都依照穆飞云的批示用玺发出。
可皇帝越是如此漫不经心,穆飞云越是不敢僭越,他小心谨慎、中规中矩地处理着政务,反倒彻底掩息了往日的锋芒,几乎全面承袭皇帝既有的成规,不做任何的变动和改进,这般乖巧也让朝中大臣出乎意料。
但只有穆飞云知道,当真要住进东宫时,才发现这曾经梦寐以求的宫殿,确实荆棘满布的险地。这宫殿的上一任主人便是倒在宣室殿的血泊之中,最后连尸首都没能回到这个富丽堂皇的居所。
加冕大典在几十门礼炮和绚烂的烟花中落下帷幕,宫宴的觥筹交错之后,穆飞云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东宫,这是他在这里住的第一夜,虽然每间屋子里都摆满了炭火,但他仍然觉得周身发冷,他又吩咐内侍官烫了一壶酒送到书房之内。可半晌之后,端着酒走进来的确是如今已是太子妃的思虞。
“殿下不回房休息,怎么还跑来这里贪酒?明日还要早起,可莫要误了。”思虞虽然嘴上数落着他,可还是斟满了酒杯,摆在他的面前。
“你不觉得这里很冷吗?”穆飞云拉过思虞,索性将头靠在她身上。
“殿下不要想太多了,高处不胜寒而已,如今殿下已在琼楼最上层,应该尽早适应。”思虞抚了抚他的头,宽慰他道。
“我原曾想象过自己若是有朝一日入主东宫的景象会是如何,可,可没想到皇兄竟会是这样的下场。”穆飞云又将思虞抱的紧了些。
“殿下难道还指望着废太子能活?历来夺嫡之争都是你死我亡,陛下亲自动手为殿下免去了麻烦,殿下应该觉得轻松才是。不然留下一个活着的废太子,殿下迟早有一天会背上杀兄的骂名。”思虞将穆飞云的手臂往外推了推,凑到他耳畔轻声道:
“殿下小心些,我们马上就又要有小王子了。”
“真的?!哈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穆飞云喜出望外,这是他这几个月以来最为开心的一件事,哪怕是得到了储君之位,都没有此时此刻来的欣喜。
“昨日太医来诊脉,已经两个月了,估摸着明年重阳前后他就能出来了。光儿是夏天的生日,他偏挑了秋天来。”思虞笑着抚摸着小腹。
“不过殿下,我也正好有一件事要和殿下商量。”
“什么?你只管说就是了。”穆飞云此刻心情大好,连忙应道。
“殿下宫中就我一人,实在不像一国储副的后宫,殿下不如再纳几位姐妹进来?将来这一年,也好叫他们能照顾殿下。”
穆飞云显得有些吃惊,虽然思虞贤惠他早就知道,可身为女子,哪怕是碍于太子妃的身份,张罗着为自己纳妾的时候,思虞的神情中都没有一丝醋意,这倒让自己有些意外。
“这。。。。不用了吧,我对其他人没兴趣,也不想宫里乱哄哄的。”自从回到长安,失去烨嬅,又与思虞成亲后,穆飞云也确实再难吊起对其他女子的兴趣,纵然朝中想要与他结亲的勋贵门阀不在少数,他也都纷纷回绝,众人只道他钟情于思虞一人,颇有乃父之风。
“那殿下若是不想纳新人进来,不妨去跟她处处?”思虞笑了笑,倒也不以为意,反倒提起笔写下了一个名字。
“什么?!你疯了吗?!”墨迹尚未干透,穆飞云便将桌上的纸笺扔到了炭火之中,顷刻间化为灰烬。
“我没疯,只是殿下需要她,而我恰巧知道,她也钟情于殿下。而如今恰好是个好时候。”思虞仍旧以极其温婉的语气,仿佛在诉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她可是。。。。再说了本宫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穆飞云扭过头,倒像是动了一点肝火,思虞从来没有说出过这样出格的话,他也不知道今日她为何会有这般言语,心中甚至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中了什么魔障。
“噗嗤,”思虞掩面笑道,又反手环住穆飞云的脖子,“那就太好了,那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殿下更可以放手去做了。”
“放手做什么做?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这样?你若再胡说八道,本宫真的要给你请个太医看看了。”穆飞云轻轻喝到。
“殿下先别恼,你且听我说。如今殿下是陛下唯一的皇子了,龙椅自然是再也不会落入旁人之手。只是不看眼下,也得看看将来,这还有一桩大事,若是解决不好,有朝一日殿下登临九五,怕也是要有一番干戈的。”
见穆飞云默不作声,显然是心中也默认如此,思虞便继续说了下去,
“如今废太子已死,黎钢唯一的倚仗只有陛下,将来一旦殿下登基,他惶恐之下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先前因为废太子的关系,殿下与他素来不睦,万幸你们都没生出要取对方性命的心思,这事总算还有得转圜。否则将来若是闹出什么激变来,免不得要颇费一番周章。”
说到这里,穆飞云终于理解思虞为何在纸笺上写下了废太子妃,如今归宁到仆射府仍旧做大小姐的黎钢长女的名字了。
“我觉得你这事实在是荒唐,抛开我对她没什么意思不说,父皇又不傻,怎么可能再让东宫背后有如此权臣作为倚仗。他把黎钢的官位抬高虞威之前,又调换了虞威手中的兵权,就是要敲打我。怎么可能还会让她的女儿再入东宫?”穆飞云的语气淡了下来,彻底明白了思虞的意图之后,方才的火气消掉大半。
“所以,殿下也不必急在一时,只要先给她个允诺,让嫂嫂安心,殿下日后记得兑现诺言,不就好了?”
穆飞云摇了摇头,“没你想得那么简单,黎家吃过一次亏,对于皇族的所谓承诺,必然会慎之又慎。”
思虞突然露出了一脸坏笑,揶揄道:“当然啦,不过那是对废太子。可咱们这位皇嫂自幼钟情的却是殿下您。所以,若是您的允诺,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说服她父亲,莫要与您为敌。”
“你又胡说些什么?!我还没问你,怎么会跟她搭上线的?”穆飞云脸上让就是一副冷若冰山的样子,方才的愠恼退去之后,面如白玉,但也充分说明了,他对这位皇嫂毫无兴趣,夫妻二人谈论的不过是一枚政治棋子。
“殿下可还记得半年前父皇让您出京待命?您离京后,有一次我带着光儿进宫给父皇请安,回府时路过东宫的后墙,见里面传来一股焦烟味,一时好奇便推门进去了,结果看见皇嫂正一个人在东宫的柳树下烧些纸卷,其中尚未燃尽的,正是殿下游历江南时写下的《春江花月夜》,我又见她脸庞泪光点点,可东宫内却丝竹之声不停,便凑近叫住了她。
谁知道她竟然惊的像一只小兔子,脸涨的通红,一点也不像将门之女。哦对了,殿下还记得当年谯县饥荒时,父皇在家宴上怒斥废太子,皇嫂可是一脸镇定,毫无波澜,可偏偏被我抓到在烧诗的时候,是如此局促不安。
后来我又托人找到了皇嫂嫁入东宫前的房中侍女,可是花了重金才套出来,原来在她嫁入废太子府之前,一直钟情的是殿下呢。不过黎钢为了攀附权柄,还是决意要让他嫁给废太子。听说她婚后夫妇二人不睦,怕也是这个。
殿下可真是了不得,我来长安之前就听闻,燕京贵女皆以殿下为梦中情郎,这到了长安果不其然。”
思虞笑语盈盈的样子,让穆飞云有些尴尬与困惑,因为他的印象中从未与这位皇嫂有过什么牵扯,离京前虽说时常有京门贵女派人暗送飞鸿,可也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位皇嫂的。况且自己元服之后便跟着虞威北上,这位皇嫂也是在自己下江南之前就嫁给了皇兄,两人实在没什么交集,她的这番执迷反倒让人不解。
“殿下怎么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只是想不起来我跟皇嫂之前有什么交集,让她误会至此。”
“呵呵,殿下也不必费心了,以殿下的姿容、才华与声望,有人对您心生爱慕是在正常不过了。我想说的是,殿下出京的那些日子里,我也和皇嫂为殿下铺了另一条路。本以为父皇一时下不了决心,那只能让皇兄慢慢缠绵病榻,与世长辞,咱们大不了追封他个已故太子,谁曾想最后竟是如此惨烈的收尾。你们男人做事总是如此不留情面。”
“你也和皇嫂?难不成你们。。。”穆飞云越听越惊,他显然忘记了他的卧榻之侧还有一位女中诸葛。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女人对情谊的执迷,那废太子妃竟然可以对亲夫都下得去手,难以想象她原来与废太子相处都是怎样的光景。
“对啊,既然大家对彼此的心意都心知肚明了。又何必藏着掖着,不妨一起为殿下打算,也是为了她将来的好日子。而且殿下也不必多诧异,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道废太子对皇嫂十分冷待,后来因为宠妾全家被黎钢杀光的事,更是对她百般□□,所以啊,为了拜托她这件事,也不算为难她,甚至算是救了她的命,否则有朝一日若是废太子登基,这位嫂嫂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于是我便替殿下答应她了。”
“你这不是胡闹么?!怎么能替本宫擅自做主呢!你答应什么了!”穆飞云万万没想到,思虞不仅替他想了,甚至也已经替他做了。
“无外乎就是等殿下登基后,收她入后宫喽。若是殿下喜欢她呢,就殿下亲自去册封,若是殿下无意,那到时候就由我这个皇后来册封吧。反正宫里也不缺她这一口饭。”
思虞的语气显然已经决定好了一切,与其说是来跟穆飞云商量,不如说是告知。她显然比穆飞云更早的习惯了太子妃的身份,甚至已经在为皇后的身份做准备了。
“我无意!”
“好好好,那就交给我吧。殿下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处理好的。”思虞一边哄着他,一边拉着他向卧房走去。
这一夜她睡得无比安稳,不仅帮穆飞云稳住了未来的朝纲,还很满意夫婿的反应。得不到夫婿宠爱的妾侍,又能为家宅助力,这才是当家主母的良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