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山雨欲来

    正如穆绍普所料，自从他开始称病不朝，将国事悉数委任给太子，太子果然又私下连发了数道东宫的令旨，让黎钢率领大军加速返回长安。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议论四起。今上病重，吴王出京，整个长安城都落入了太子之手，而这位盘踞东宫多年的储副，本就在京内树大根深，如今手握兵权的大司马岳丈又在马不停蹄的返京途中，见风使舵的京官们又像墙头草一般随风摇摆了起来。

    反倒是那些先前一直再向吴王示好的官员们，如今个个噤若寒蝉，宛如惊弓之鸟，闭门不出，又或者四处托人看如何能够站到东宫这一头，甚至有几个先前与吴王交往尤为密切的官员，在太子监国的第二天，就被罢黜停职。

    时间转眼来到了永安十年，长安城表面上一如往常的繁华肃穆，可朝中人人都知道，狂风已起，任谁都无法波澜不惊。可因为今上病重，皇后病逝，吴王出京，太子耽于国事，这一年的新年都没有人敢大肆操办，更没有像往日一样，或大或小的举行一次宫宴，便以东宫一道奉行节俭的诏书草草收场了。

    这几日虞威也告假在家，闭门不出，听着虞书平报来的消息，只顾着日日坐在府中凿冰钓鱼为乐，并未有更多表示。反倒是虞书平先心急了起来：

    “爹爹，这户部的卢侍郎，工部的张尚书，如今都在太子那里触了霉头，要不是咱家有国公的爵位顶着，怕是这太子下一步就要免了您的仆射之职了。你说太子这是怎么了？陛下这才刚病几天，他动作这么急干什么？难道不怕惊动了陛下？”

    虞威笑笑说，“太子又不傻，他这是在跟陛下抢时间。陛下这次病的突然，我猜他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向朝廷大员接连出手，就是算准了陛下当前不会怎么样他，或者说没有余力怎么样他。所以太子以为，只要黎钢尽快赶回来，就算陛下病情好转，他也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呵呵，可笑！虽然他这些举措让我也觉得蹊跷，可就凭陛下给咱们密旨，我就知道，且让他闹去，他翻不出陛下的手掌心。让他闹的越离谱越好。”

    言毕，虞威又将目光投向湖中，耐心地等着鱼儿咬饵。

    而自从烨嬅搬入了宣室殿，眼看着穆绍普的身体慢慢好转了起来，只不过对外仍是一派缠绵病榻的做派。

    可穆绍普和烨嬅都知道，就算这次穆绍普及时发现了太子的阴谋，又有御医的调理，太子这长达多年的投毒，确实让穆绍普的身体遭到了重创。就算气色恢复了正常，可内里却是虚透了。

    烨嬅在这长安宫城中待的越久，越觉得寒意森然。她想起袁至道曾经告诉过自己，穆家父子，个个皆非等闲之辈。而穆绍普先前之所以钟爱太子穆飞泽的原因，除了他是嫡长子之外，这个儿子也确实方方面面都神似乃父。表面上庄重豪迈，宽厚仁德，但内里几乎是毫无保留的继承了穆绍普的狠心与残忍，他少年时便想过杀害亲弟，如今壮年之际，储位受到威胁，萌生了杀害父皇的心思，也不算奇怪。

    只是太子的心思手腕跟穆绍普相比，充其量不过是只乳虎，如今被穆绍普及时发现，这只蜷缩在云间的暴龙只会毫不犹豫地咬断他的脖子，哪里还管的上什么父子之情。

    烨嬅不禁感叹，穆飞云有如此父兄，还天真的想要凭借文韬武略、济世之功夺得皇位，简直是痴人说梦，论心狠他比不过其兄，论手段他更不及其父，想到这里，烨嬅竟不自觉哂笑了起来，可能自己真是上天派来拯救穆飞云的，看来这太子之位，真的要自己出手，才能帮他夺到。

    黎钢浩浩荡荡的大军，终于在太子暮春时节到达了长安城下，此时太子已经监国三个月有余，而这位太子似乎早已忘却了岳丈亲手灭了自己的爱妾全族，黎钢一到城外，他便愤然出宫，急不可耐的就冲进了黎钢的帅帐，他吩咐军士们纷纷退下，与黎钢二人在帅帐之中密谈许久，从晌午一直谈到日落。

    副将们在远处窃窃私语着，以往大司马回京，皇帝都是大开城门，亲自迎接，并让将士们骑马入城，百姓沿街欢呼。此次平叛，他们照样是凯旋的军队，监国太子非但没有开城相迎，反倒让大军就在城外驻扎，匆匆前来，既不劳军，也不宣旨，而是神神秘秘的钻入了帅帐。这些军士远离朝局，并不知道长安城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还道是太子不满大司马灭了其宠妾一族，故意要怠慢全军来泄愤。

    翁婿两人的谈话，显然进展的并不愉快，甚至太子离开时，手中夹着一个锦盒，黎钢直接追出了帐外，直呼：“殿下，不可如此！”

    太子回首怒斥道：“大司马，如今是本宫监国，本宫的令旨如同圣旨，你说不可就不可，你要抗旨不成？！”

    黎钢干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再次恳切劝道：“殿下，请三思啊！”

    “本宫三思过了，从今日起，大司马请自便！你要留在军中就留，想回府里亦可，有所为与无所为都可，你我的身家性命一直都是绑在一起的，该三思的，是泰岳你！”

    说罢太子扬长而去，留下黎钢面如死灰跪在原地。副将们从未见过杀人如麻的大司马颓唐如此，他们素来畏惧黎钢，此情此景当前，竟纷纷背过了身，不想目睹黎钢如此落魄的一面。

    是夜夜半，太子的令旨和调军的虎符便再次传到了军中，黎钢的一万精锐被东宫卫的长官带入了长安城。因为有太子的令旨，他们迅速通过了城门，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宫城之前。

    “爹爹，殿下派人来报，黎钢的军队已经包围了宫城，可是黎钢本人没进来，是不是要再等等？”虞书平接到了讯息，火急火燎地冲进了虞威的书房。

    城郊的防务早已被穆飞云接管，而就在黎钢抵达长安的前两天，穆飞云也悄悄回到了长安，在暗处悄悄盯着这座长安城。

    虞威则放下手中正要为梅花点蕊的狼毫，振了振衣袖，用沉稳而浑厚的声音说道：“不必了，黎钢不会来的，走吧，咱们出城去！”

    “啊？这太子明显是要逼宫，咱们不先去夺下宫门前的那一万兵马吗？太子若是拿住了陛下，那咱们不就被动了？”虞书平诧异道。

    “宫里有五千禁军，就算太子令旨绕过了他们，宣室殿前的五百近卫是只听命于陛下一人的，只要有一人能带着陛下的圣旨给到禁军统领，就没事。”虞威不以为意。

    “可是，那禁军统领是黎钢的部下，他会违逆太子？到时候可是五百对一万五啊，饶是陛下用兵如神，怕是也难保万全？”虞书平还是不明白为何虞威执意要出城。

    “傻小子，黎钢自己都没来，禁军统领能傻到为了太子去逼宫？太子带着的那一万人是什么人？黎钢的精锐，那都是早些年跟陛下一起上过战场的，他们敢冲陛下挥刀？顶多袖手旁观。咱们去收了城外黎钢的大军，再带着吴王殿下进宫勤王，不是正好？”虞威一面教训着儿子，一面快速穿上了铠甲。

    虞书平虽然心中仍然不是百分之百放心，可眼看着说不过父亲，只好也胡乱穿了一副软甲，跟着父亲快步迈出了虞国公府，他从未上过战场，就算穿上了铠甲，仍是一副书生气的模样。虞威冲着他摇了摇头，笑道：“幸亏吴王殿下已经灭了南梁，可以成全我儿做个盛世宰相。”

    父子二人并排打马而去，穆飞云早已立于城楼迎候着虞家父子，他点燃万千火把，星星点点，摇曳生辉，只将城墙与城郊照的恍如白昼。

    虽然从今年年初这一番折腾开始，到今日已近夏末，暑气蒸腾让长安城里的贵人们不是很舒服，但这一夜过去后，天地江山，时气变幻，便彻底进入秋凉的季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