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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乐极生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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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跟在穆绍普的身后,时不时的支上手,去搀扶已经饮下数壶酒,步履偶有蹒跚的父皇,脸上更是强绷着一副宽厚谦和的笑脸,随着众人共同举杯,庆贺吴王的凝一之功。

    烨嬅指了指太子的眉梢,以思虞的仔细,一眼就看出,满脸堆笑的太子,其实眉峰早已蹙成了一团,分明是强忍心事的样子,心下便已了然,这对兄弟之间走到了这般局面,接下来便只有不死不休这一条路可走了。偏偏黎钢今日还不在,没人能为太子说两句,席间所有的风头,全被穆飞云抢去,以太子的心性,自是如蒙大辱,当下也只能演成一个宽仁大度的储副的模样。

    “还是吴王殿下,风姿潇洒,恣意从容啊,到底是誉满天下的人,原来朝野归心之时竟会有这样风采。”烨嬅将玉杯举到嘴边,轻轻咂摸了一口,用仅有思虞能听到的声音,浅浅道。

    “哈?”思虞愈发意外地看着烨嬅,她小时候虽然说话行事不拘小节,可方才的话,说是轻浮也好,甚至严重些,‘一句朝野归心’都可以说是犯上了,哪怕只是她二人之间的私语,这样的说辞,也多少是有些犯忌讳的,更何况,烨嬅如今的身份,可是今上的宠妃。

    烨嬅放下玉杯,看到思虞眼中不自然的深情,笑着说,“我是说姐姐好福气。”

    “烨嬅,你可不要乱说!”思虞连忙捡起盘中的一粒青莹圆润的葡萄,塞到烨嬅的口中,烨嬅仍是挂着淡淡的笑意,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酒过半巡,穆绍普也已经喝到无法自己行走,全程都撑着太子的肩膀,与宗亲们推杯换盏,畅叙往昔。眼看着丑时将尽,穆绍普正寻思着让众宗亲先行回府,只留下两个儿子和后妃们一起守岁即可,谁知突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竟在除夕之夜闯进宫来。

    穆绍普揉了揉熏醉的双眼,吩咐道:“二郎,你替朕看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今晚送进来。”

    燕国以军武立国,所以国朝制度,一旦有骤起之兵事,无论是边贼扣关,还是乱民早饭,甚至小到山匪作乱,但凡是出动了驻地守军超过五千人的,都必须得立刻呈报御前。只不过,如今天下凝一,河清海晏,过往一两年来呈报御前的也不过是地方叛乱,据不纳降等等癣芥之患,军报里一般已经附上了驻地统帅的平叛方案,所以穆绍普并未在意。

    穆飞云瞄了一眼太子,这样的军报就算君父无暇御览,照理说也该是太子代批,父皇叫自己代阅,实在是又僭越之嫌,只是如今醉酒的君父正死死地压在太子的肩膀上,所以太子也着实是腾不出手看这封军报,穆飞云只好向穆绍普和穆飞泽拱手一礼,才从信使手中接过军报。

    “如何?”穆绍普打着醉腔问道。

    穆飞云看完之后,竟当场怔住,瞠目结舌,他环视左右,又勉强戴上一副镇静的表情,岔开了话题,“父皇,今夜大家都玩的累了,不如让宗亲们先回去吧,剩下咱们一家子守岁就好。”

    “好,啊?不是,我问你,军报上说什么?”

    穆飞云见穆绍普已然喝醉,向穆绍普身边凑了凑,轻声道:“父皇,还是屏退左右再说吧。”

    “都是自家亲戚,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胡扯什么!”大概是醉意上头,穆绍普犯起了执拗的性子,他一把推开太子,从穆飞云手中抢过军报,自己看了起来。

    谁知穆绍普看着军报,脸上的醉意竟然霎时间消散,他的眼睛决眦欲出,血丝膨胀,甚至连双手都不由得颤抖起来,身体也进而有些微微的摇晃。

    太子连忙又上前扶住皇帝,“父皇,你还好吧?”

    “混账!”伴随着穆绍普雷霆一般的怒吼,太子穆飞泽被他一脚踹倒在地。一抹明黄色的水云锦缎,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跌落在大殿中央,方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称赞和喧嚣,一时之间陷入了彷徨无措的沉寂之中。

    宗亲们虽然心中好奇到底军报上写了什么能让宿醉的皇帝一下子醒了神,可在这泼天的盛怒下,他们更想赶紧逃离现场,不想看着天子与储副闹得不可开交,免得以后在朝堂上,尴尬的却是这些下臣。

    “父皇,到底怎么了?”穆飞泽也着实被这飞来横祸惊的不轻,他迅速爬了起来,跪倒在穆绍普的面前,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还有脸问!你那侧妃的姻亲元家,送去豫州春耕稻种就是一袋黄豆么!现在饥民生事,已经攻占了谯县的府衙了,如今县仓被劫,县令被杀,元家欺行霸市,中饱私囊,最后倒是官府背锅啊!”太子一边颤颤巍巍地读着军报,穆绍普一席话就像连珠炮般的打在了他身上。

    堂下的宗亲脸上也是青一阵紫一阵的,心中却已如明镜,这分明是家事掺和了国事,是因家废国之罪。太子在江北推行市坊司制度,为了平衡皇商与南北客商,像豫州这样的中原重地的市坊司,自然是都给了与皇室往来密切的皇商,比如汝南,寿春自然是皇后的母族袁氏拿下,而这谯县,太子便给了自己的宠妾元氏的母族。太子这位元良娣,本就是世代商贾之家出身,为人八面玲珑,又偏偏生的一副妩媚妖娆的模样,素日里在东宫就是专房之宠,将太子哄得言听计从,以至于东宫的仆从私下都僭越地称她“元妃娘娘”而非“元娘子”。而太子一直没有东宫嫡子,也正是因为专宠这位元良娣,而冷落了太子妃的缘故。

    太子妃在席间遥遥地看着这一幕,神色木然,竟端起了酒杯,自斟自饮了起来。此刻她不知道是该为丈夫担心,还是该为元家即将受惩而感到开心。

    “你平日里宠妾灭妻也就罢了,如今竟然纵容元家大发国难财,因私误国到这个地步,怪不得你东宫能拿得出如此手笔,我看也是元家的国难财都进了你东宫吧!”

    穆绍普愈发震怒,豫州之地,是中原腹心,收复江南之前,天下人才,钱粮大半出于豫州,而豫州有三城最为要紧,汝南,寿春和谯。谯向来听命朝廷的直辖,可汝南和寿春自古便是袁氏宗祠所在,实际上是袁氏在当地控制,当年穆绍普也正是得了袁家的助力,登上皇位,才能带着他的关拢士族成为天下第二大门阀。可如今世事变化,谯县骤然生变,若是就近的袁氏势力借机渗入,那么豫州的中原之地,便更加不可控制。所以谯县的动乱,算是触到了穆绍普的根基,让他接着酒醉彻底失去了理智,痛骂自己呵护扶持了多年的长子。

    “父皇,儿臣冤枉啊!”太子虽然清楚了父皇震怒的原因,可事发过于突然,自己根本无暇举证此次事态的详细原委,情急之下只得不断扣头喊冤。

    “你冤枉!那你去把你养在东宫的那个宠妾给朕杀了,就算你冤枉!一介商妇,如今有着天大的脸面,家人也跟着嚣张起来,这不是仗着你东宫的势,哪敢如此钻营放肆!”穆绍普攥紧了手中的金盏,又朝着太子逼近了一步,杯中的美酒淋淋漓漓地沾满了穆绍普久经弓马的手。

    “陛下,当务之急,还是迅速平叛为好,谯县守军全军覆没,还应该立刻调兵驰援。大司马此时就在山东渤海一带,不妨就叫大司马领兵前去,扫除叛乱。”虞威快步上前挡住了又要将手中的金杯砸向太子的穆绍普,朗声道。

    穆绍普这才被虞威一句话喝住了酒劲,立时清醒回来了一半,当务之急,分明是应该先平叛纾难,至于管教太子,追究责任,确实不宜在这家宴上草率处置。

    “好,就听仆射的!”穆绍普盛怒稍歇,冲着虞威点了点头,立即吩咐宫人去给黎钢传旨,叫他即刻率兵奔赴谯县平叛。

    宫人领旨奔出殿门之际,只见太子一脸死灰地瘫倒在地上,他明白,黎钢出马,那元氏一族断然是再无生还之机。黎钢素来有“无尘将军”的盛名,屠城劫掠,是从从军之处便留下的习惯,更何况,这次可是师出有名地去顺便解决了自己的私怨,那元氏整日里在东宫飞扬跋扈,甚至在太子的骄纵下,有时连太子妃也不放在眼里,专宠悍妒,乃至于太子与太子妃成婚数年,至今都没有生下嫡子,惹得朝野间颇多非议。这次黎钢前去,定是要为女儿好好出一口气的。

    太子妃的嘴角也微微的向右上勾了勾,仍是举起手中的酒,自顾自地饮了下去,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出好戏,演到高潮处,作为看客的自己,总算找到了一丝乐趣。

    此时烨嬅拽了拽思虞的衣角,附耳道:“你瞧,今夜吴王殿下怕是有的忙了。好了,我得去劝住陛下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正当宗亲们围着大殿中央的这对天家父子面面相觑时,烨嬅款步走到了穆绍普身边,此时穆绍普的右手还撑在穆飞云的小臂上,烨嬅顺势揽过天子的左臂,柔柔地取下他手中的金盏,笑着道:“我坐的远,光顾着跟吴王妃聊天,怎么一回过神陛下就发了这么大的火气,今天可是除夕,陛下可别吓到宗亲老爷们。”

    穆绍普迎上烨嬅满眼的笑意,这感觉又是如此熟悉,甚至会不由自主地耽溺于她简单言辞中四两拨千斤的智慧,这种感觉让自己平静与安定,已经十几年没有人做到了,这简直是一种魔力,一种复刻。

    “好了,今天家事国事揉到一块儿了,让亲戚们见笑了。夜也深了,你们赶快回去守岁吧。”穆绍普总算用了今日夜宴以来最平静的口吻,放宗亲们离场,所有宗亲顿时如蒙大赦,再次山呼万岁,敬祝祺祥后,连逃命似的离开了大殿,连剥一只橘子都不到的功夫,殿内只剩下了天子、两位亲王和三位女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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