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君还旧府
思虞返回长安后，成日里除了照顾世子光，便是侍奉皇后，日子变得百无聊赖，所以尽管思虞也知道烨嬅心中的嫌隙并没有彻底解除，可她仍然想要用时光和陪伴来慢慢抹平那道伤口，她也是个倔强而坚韧的女子。
于是袁至道得以频繁进出宫廷，甚至每个月都可以得到特许在宫内的道观里挂单数日，日子久了也就成了惯例，宫中人人都知道这小道士是烨嬅夫人和吴王妃儿时的挚友，又得了皇帝和皇后的双重特许，自然是人人都捧着他三分，袁至道倒也乐得其中。尤其是看到烨嬅方入长安时因哀愁与颠簸而清减瘦削的体态，如今也复原如初，她也不是在江都那般郁郁寡欢，袁至道心中也逐渐放下心来，原本担心烨嬅独自在宫中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如今看来是不会了。
“至道在长安也待了大半年了吧，说来也奇怪，你倒是没有水土不服，看着还更精壮了些，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吃了什么灵药，呵呵~~”
此时刚刚入冬，思虞和烨嬅都裹上了薄薄的一层织锦的狐裘，可袁至道还是一席单衣的靛色道袍披在身上，侃侃而谈，丝毫不见他有一丝觉得冷。
“姐姐在胡说什么啊，过了今年，我就要十五岁了，从小就跟着叔叔修炼，自然是龙精虎猛，你们这么怕冷，还不是因为不好好跟着叔叔学的原因。”
袁至道越说越开心，索性把袖子都撸了起来，双手比划着。
“得得得，赶紧把袖子整理好，你这马上就要十五岁了，照理说马上就到了这外男不得入宫的年纪，你再当着我们俩这番做派，小心陛下把你变成小太监。”思虞掩口而笑，顺便指正他。
“啊？！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咱们在江都的时候也没人跟我说过这个规矩啊，而且咱们小的时候，我不就是经常在烨嬅姐姐宫里还穿这个小坎肩么。。。。吴王妃可不要骗我！”
袁至道一听，又惊又惑，连忙褪下了袖子，可脸上还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甚至有了一丝故意而为之的愠恼，都不在叫思虞的名字了。
“哈哈哈哈，你在我宫里的时候才多大，七八岁吧，后来老师不是也经常说你，再说了，这可不是北燕的规矩，你要是在江都长到了十五岁，怕也是无法自由出入宫城了，所以，你可得好好珍惜现在这样能在宫观里挂单，还能随时跟我们聊天的机会了。”烨嬅也附和道，经过了大半年，她心态平和圆融了许多，甚至很多时候，思虞和至道都觉得，小时候的那个烨嬅又回来了，至少表面上是这个样子。
三人又说笑了一番，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烨嬅和思虞在拿袁至道开玩笑，正如三人在江都城时一般。三人聊得正酣，皇后宫中的侍从匆匆赶来，只说世子光午休醒了一直在找母亲，便央着思虞尽快回宫去，为人母之后，心中的牵念便全部挂在了孩子身上，思虞并未迟疑半分，急急忙忙的跟二人告了别，便回宫去了。
道观里随即恢复了清净，只剩下烨嬅与袁至道二人。袁至道也一改方才嬉皮笑脸的模样，神情之中多了几分肃穆，望着思虞远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他们连孩子都有了，姐姐如今可放下了？”
年纪小，历事少，便总有个误解，以为世间事只要时间够久，心肠够硬便通通都可以放得下，殊不知，有些事只不过是被搁置起来，暂不掀开，免于心乱。
烨嬅并不想跟袁至道聊起这个无解的话题，毕竟如今他们身在长安的宫城之内，聊深聊浅，都是害人害己。她轻轻伸出食指，搭在了自己的唇边，示意袁至道再也不要提起。又随即开口问道：
“老师还没来长安吗？”
“叔叔此刻应该已经到了江北，只是他说有些事要打点，所以暂时还不能入京。”袁至道并没有说谎，更没有打算欺瞒烨嬅的意思，若是这世界上有一人他最舍不得欺骗，那便是烨嬅。
可烨嬅摇了摇头，对袁至道的话说不上来是信了还是不信，她径自追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有没有觉得，这处宫观很熟悉？”
“啊？姐姐你也发现了？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虽然天下道宫布置章法大抵相同，可此处不仅几处养生炼丹之所得天独厚之外，还处处皆是机关和阵眼，而这些机关阵眼对于寻常人来说并无伤害，可关键时刻，却可以催动阵型，土遁而去，而且。。。”
“而且这开启机关的关窍你还都懂是吧。”
袁至道惊讶的点了点头，他初来此处宫观，便觉得惊异，只是这毕竟是叔叔教给自己的玄门秘术，不便于他人说起，更何况也无人问及，他便偷偷将疑虑藏在了心底，打算慢慢去摸清观内的布置，随着自己逐渐了解了宫观内的每个角落，心中的疑云更甚，正在苦思求索之中，谁知今日竟被烨嬅一语道破。
“姐姐你怎么知道？你明明不懂道术的，怎会晓得我对这里感觉熟悉？”
烨嬅原本只有一些支零破碎的线索，直到这宫观修葺好之后，袁至道第一次入宫，他那无须他人引导，便怡然自得的样子，便引起了自己的注意，直到后来在宫观内的几个不起眼之处，却划着几道“井字符”，那分明是多年前留下的痕迹，并非新装整修的结果，可这“井字符”自己确实自小在袁天城的道宫里见惯了的，而且就连袁天城和袁至道随身携带的符箓里，都少不了这“井字符”。
以前在江都时，烨嬅向来对此留心甚少，只是后来看到“井字符”和袁至道的反应，再加上这大半年来和穆绍普的相处，又想起袁天城就是从北燕逃往南梁，他和穆飞云之间的甥舅关系，以及他对北燕那深不见底的恨意，诸多线索拼凑在一起，让烨嬅慢慢完善起自己的猜想，也许袁天城就是这座道观最开始的主人，就是穆绍普心中念念不忘的“旧友”。
而至于穆绍普总说的，自己身上那种令人着迷的熟悉感，分明就是承袭自袁天城对自己从小以来的教导。。。
可这些她都不想让袁至道了解的太多，毕竟他才只有十五岁，而今日也不过是想要袁至道帮忙验证自己的猜想罢了，一切都必须等袁天城回来才能问个清楚，也或许不需要再问，只是让袁天城知道，自己的手上也有了他的秘密。
“呵呵，只是觉得这里和老师在江南的道宫很像罢了。所以才问你，老师何时来长安。”
“不知道啊，其实我也想问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袁至道挠着头，他心中的困惑分明更深。
“不如我给老师写封信吧，他不在长安，我们心里都不踏实，不是吗？”烨嬅提议道，可这分明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口吻。
袁至道点头称是，确实，在长安这些日子，也只有进宫挂单的时光，可以让自己清净快乐些，毕竟在宫外，他是住在北燕为烨轩准备的府邸里，而自从烨轩到了长安后，日日醉酒，招揽胡姬歌舞，醉心收罗西域逸品，才不过半年，早已没有了当年芝兰玉树，风神朗逸的模样，每每想到这，袁至道就不禁摇了摇头，只是后来他也不再与烨嬅说起了，免得烨嬅挂心。
眼看着两个幼年照拂，兄妹情深的人，如今被一道宫墙隔开，分居在两座华丽的囹圄之内，心中明明互相牵挂，可却又带着南辕北辙的疏离，而这一切也不过是这两年之间的事。可袁至道明白自己唏嘘并不能改变什么，烨嬅如今变得更有主见了，似乎也有了更加坚定的目标，尽管她从未对自己说起，但那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因为袁至道从小便知道，但凡是烨嬅姐姐希望做的，自己总会全力以赴地帮她，不需要任何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