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事去犹恨

    烨轩大步流星的踏入拈花别院时，烨嬅还未将晚膳备好，只得令膳房将之前多做的甜汤端了上来，先给烨轩开开胃。因为事出突然，得知烨轩要来的消息时，自己已经吃过晚饭，时间又过于仓促，搞得烨嬅也是一阵忙乱。

    “陛下今日怎么想起来到这里用饭了？怕是得劳陛下再等一会，先喝口甜汤解解口苦吧。”烨嬅谨慎地侍奉着这位曾经亲密无间的兄长，她知道他如此突然地到来，定然是发生不寻常之事，所以不得不小心自己的言行，一面激怒这位年轻的君主。

    “这本来就是朕的居所，朕为何来不得？”

    这确实是烨轩在做太子之时的别院，想起这拈花别院还是烨嬅跟先帝耍赖才要来的，烨轩又看起来心绪阴沉的样子，烨嬅并不想图惹是非，所以也无意逆着他说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自然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哼，数月不见，你的学问倒是长进了不少。”端上来的甜汤，烨轩胡乱吃了两口，终究还是食不甘味，便抬起头一动不动的打量着烨嬅。

    “陛下，为何这般看我？”烨轩的神色，像极了一只舔舐伤口的困兽，愤怒，焦躁，悲伤，孤独。。。烨嬅也被他这般的眼神盯的毛骨悚然。

    “你今日可看到了长江方向的狼烟？”

    “我今天一天都在书房，连院子里都没去过，未曾看到。怎么会起狼烟？难道是。。。”烨嬅经过了这几年袁天城的教习，自然晓得狼烟是什么意思，更加明白如今若是长江的烽火乍起，那必然只有一种可能。。。皮肉下的血液慢慢地有要翻涌的苗头，她掩在唇边的纤纤玉手，也开始想要颤抖。

    “对，北燕击穿了长江防线，从江陵登陆了，两天，哦不，或许最快明天晚上就能兵临江都城下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思虞的孩子不是这几天要降生了么，这个时候怎么会。。。。”

    “对！你说得对，就是思虞生下孩子的那天晚上，北燕吹响号角，率军渡江的。哦，还有，你猜这次南征统帅是谁？就是你念念不忘的北燕吴王殿下，他连儿子出生都不顾了，急不可耐的就要发兵攻我大梁！思虞和陵王都叛国了！他们可是咱们的血肉至亲啊！你说说，若是当日你嫁给了他，你会不会此刻正在扬州的吴王府，满心期待地，等着他灭我宗庙，凯旋而归？！”

    烨轩越说越气，裹挟这今日在朝堂上受到的冷落，天子之怒喷薄欲出，猩红的血丝布满了眼球，紧攥的拳头指节作响，野兽张开了血盆巨口，却冲向了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让烨嬅一时没有站稳，竟瘫坐在坐席上，她并非是惧怕来自这位形同陌路兄长的天子之怒，而是今日烨轩说出的信息实在让她肝肠寸断，震颤不已。

    甚至更让烨嬅感到自责的是，穆飞云在江都留居日久，定然是带走了王城许多秘事，而自己又多次掩护于他，本质上是不是也算是通敌叛国？她本以为再多的不如意也只是两人的情义纠缠，可如今纷扰的情丝却若隐若现地缠绕上两国的战事，那这丝丝缕缕的旧情上附着的便不再只是两腔不甘的热泪，而是两国战士的鲜血，无数深夜里的独自呜咽，如今便成了地域门前的妖铃，每一声铃响，不知多少颗头颅要落地。而自己，便是那系铃之人。

    烨轩似乎还在大声嘶吼着什么，可无论是声音还是字句，烨嬅却一点也听不到了，世界仿佛突然开始旋转，从兄长声嘶力竭的这一幕开启，天旋地转，旧日的光影纷至沓来，烨嬅见到父皇拉着自己第一次踏入望仙楼；哥哥在太子宫中收拾着自己嬉闹而去的残局；思虞、至道和自己在皇宫的花园里闲逛；还有自己与穆飞云耳鬓厮磨的每个日日夜夜。。。。

    然而如今一切皆已成幻影，父皇离世，兄长衔怨，姐妹叛国，曾经的爱侣更是领兵过境，直逼王城。

    这一切的过去是幻是真？这一切的旧识是诚是伪？烨嬅已经分辨不清了，她甚至分辨不清自己对于家国而言到底是忠是奸。

    泪水汹涌而出，淹没了眼眶，浸湿了脸颊，可喉咙却似被封印了一般，放不出一声哀嚎。所有的聪明此时此刻，也像隐身藏入了混沌，无法思考，无法辨识，无法筹措。所有的力气正慢慢从身体里溜走，将将支撑住尚能直立的半身。

    这一夜，烨轩说了很多话，或者说，是大声怒斥了许久，连在殿外侍奉的内侍都听得震耳欲聋，知道天子今日是真的懂了肝火，可自始至终却没听到公主有一句回应。天子口中射出的所有利箭，都陷入了沉默的虚空，一去无回。

    烨轩骂累了，看着瘫坐在坐榻上涕泪横流的烨嬅，知道她也回应不了什么，无奈的摇了摇头，便拂袖而去。愣在中庭的宫人们，手上还端着刚刚烹熟的菜肴，却只看到天子震怒而去的背影。

    “殿下，您还好吧？陛下今日情绪不佳，吓着殿下了。”世故的老内侍见天子离去，连忙步入殿中，搀扶起烨嬅，安抚道。

    “阿翁，备车，去国师府。”

    “殿下，这天色已晚，您。。。您此刻去外臣家里，恐怕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