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棋逢对手
陵王瞪着这个害的自己堕入地狱的帮凶,恨不得生啖其肉,可奈何碍于其国师之尊,如今自己又被流放在外,仍旧是只能隐忍不发,不禁暗恨,心中更是生出了更为阴狠的焦躁,看来江都城的王旗,必须要趁早拔掉了。
只有南梁覆国,吴王登基,自己才不会再受这妖道的恐吓。彼时自己是新朝勋贵,而这妖道只是一介布衣,从而长夜方可安眠。
陵王敛了敛神思,正欲寻一套官话来说,“国师。。。”
谁知话还没说完,又被袁天城抢先一步道:“陛下只是命我护送公主来往安全,并无他意。王爷尽管放心,先帝已逝,故人皆殁,悠悠往事已无人知晓,王爷心中的死结,到可以宽松一二了。”
“国师这是哪里话,本王与先帝是手足至亲,哪来的什么心结!”得知了袁天城的来意,陵王面色稍显和缓,虽是极其不甘愿,但碍于宫礼,还是准备迎袁天城入府,到客房休息。
“呵呵,王爷不必多礼,你这里的佛堂大老远就冒着梵烟,并非贫道清修之地。老夫在这江陵城内还是有些香火观的,我自去落脚,酉时我来跟公主禀告一声,剩下几天,就有劳王爷照顾公主了。”说罢便转身而去。
陵王甩了甩衣袖,虽然仍是恼他无礼,可他不住在王府,自己倒是更加自在一些,便也转身入府,反正不消两个时辰,这讨厌的人又会再次登门,趁着此际,他更想去佛堂静静心。
思虞带着烨嬅来登上了王府之内的听雨轩,这是一桩四层的高楼,楼宇自二层以上即高于院墙,三层四层是登高望远之地,陵王常常和思虞在此地眺望长江盛景,听雨抚琴,谈佛参禅,就是穆飞云,也曾被招待至此,喝过一席茶,听陵王讲过佛经,只是这一节,烨嬅自然是无从知晓的。
可是,此刻她偏偏就落座在穆飞云曾经坐过的榻席之上。
“王叔还真是喜欢水啊,江都的王府,也是如此,总得弄个玉带缠腰,才算不丢了王叔的清雅。”就在烨嬅远眺江景,胡乱思索着江雾朦朦之后,何处是扬州的方向时,思虞已经开始煮水碾茶了。
“还是你的技艺好,一举一动,都像是画里的人似的。”烨嬅回过头看着思虞烫过茶盏,调粉,冲汤,扬筅,击沸,每一步都是当今国手级别的章法。
“呵呵,你不是最烦此道吗?怎么今天还想起来夸我了。”思虞笑了笑。
“哎呀,这不是怕以后见不到了吗。嗯。。。思虞,我问你。。。。你是愿意的吗?”烨嬅拼尽全力将内心深处的嫉妒和不满压下,拼命告诉自己,天命难违,他们父女只是奉旨办事,让此时的表情和语气都看起来像是充满歉疚。
“愿意什么?愿不愿意替你嫁给吴王?看你这表情,早上画的柳叶眉,现在都快蹙成一座小山了。”思虞深处柔嫩白皙的手指,正好就按在了烨嬅的眉心之间,另一只手递了一盏茶放在烨嬅面前。
“烨嬅,你该知道,我们从一出生,自己的婚事就是无法自己做主的。我们享受国人的食禄,自然也有要偿还的时候。为国偿还,这不是天经地义么?再说了,你跟陛下毕竟是亲兄妹,自小没有分开过,所以陛下不想你远嫁,也是情理之中。”思虞还是那副温柔恬淡的语气,从小到大都是,优雅端庄,却让人看不透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喜怒。
“那你。。。哎呀,皇兄他。。”思虞这番话到真让烨嬅有了一丝歉疚,也许,也许思虞才是牺牲最大的那个人呢,而自己还在这里为了一己私情去试探,倒真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好啦,”思虞看烨嬅这副坐立不安的神情,索性坐到了她旁边,一袭暖意从思虞的身上过给了烨嬅,让两人都安定了不少,“你也不必觉得陛下霸道,我早就想清楚了,反正迟早要被指婚,吴王殿下先前与我们相识,也算熟络,嫁给他,总比嫁给个不认识的人好吧?”
“只是因为,熟络?”理智让自己不要再继续追问,可感情上却又放这句话冲口而出,这是烨嬅第一次暗自责怪自己的性子太过轻佻。
“嗯~~倒也不全是,你不觉得吴王他,很好吗?”
“嗯?很好?”
“对啊,殿下允文允武,名满天下,又聪明果敢,芝兰玉树,我们自小见过的勋贵子弟也不少,除了咱们当今陛下,怕还是真没什么人能跟吴王殿下相比吧?所以,陛下叫我嫁给他,门当户对,又是为国为民,倒也真不算是强求我。”思虞说着,嘴角也挂上了弯弯笑意,索性将头靠在了烨嬅的肩上。
那弯弯笑意,绝不是权衡利弊之后欣然自得,明明是怦然心动后的高山仰止,素来端庄娴雅的脸上充满了恋慕之情,饶像是冰封之下开出的雪莲。礼数锁不住内心的缱绻,克制也压不住旖旎的神思。
情是一种瘾,藏不住,戒不掉。
烨嬅自然看得明白,她深吸了一口气,忍着心中的剧痛,断断续续地说出:“那就好,那就好。。。”
“两位殿下,王爷已经在茶室等您们去用晚膳了。”
仆人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思虞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烨嬅的肩膀,落日正沉入江中,一抹橘红色的余韵洒满了整个听雨轩,只是两人所思所想不同,一念是光辉灿烂,一念是腥红惨淡。
烨嬅此时已经不想在此地多留,头昏昏沉沉的,便以不想叫王叔多等,匆匆起身,托着思虞下楼便直奔茶室,她相信只要她走得够快,便不用想的太多,她以为只要自己演的够好,便能够骗过自己。
陵王府只有款待密友之时才会将晚宴挪到茶室里进行,算上烨嬅,先前也只有穆飞云和陵王父女在此地用过餐,若是平日里,旁人那是连靠近都休想的事。当然除了府中传言的尊贵之外,陵王的另一层意思则是,此处上不接天,下不接地,清修无人可绕,密谋自然也是无人可知。
这是和佛堂连在一起的一间角楼,隔壁的梵烟与花香,幽幽地透过连廊,包裹着这座素净淡雅的小楼,让人心情冲淡,一派怡然。
陵王和思虞、烨嬅三人闲话着江都城内的家常,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只听得仆人通报,才得知袁天城姗姗来迟,但见杯盘之中的菜肴也已凉了大半。
然而当着思虞和烨嬅的面,陵王仍是一副好修养,一边笑吟吟地问候道:“国师可安顿好了?”一边让人将席上的菜肴再拿去温热。
“有劳王爷费心,已然安顿好了。”
“老师为何不在我家住?”思虞是方才与烨嬅闲聊时才知道袁天城也来了江陵,一脸兴奋地凑近道。
“郡主,哦不,现在应该称呼公主殿下了,殿下可曾见过道士旅居佛堂的?哈哈哈,殿下放心,老夫得先帝和当今陛下两朝眷顾,在我大梁境内,还是有几处道观的,殿下若要见老夫,派人去城南道观处寻我即可。”袁天城亦是一副轻松的模样,尽管自己迟到失礼在先,却也并不介意,这不禁让陵王又暗暗恼火。
“老师何必取笑我,您能来江陵,学生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左右这几日无事,不如我带老师和烨嬅好好逛逛江陵?”思虞自然毫不介意袁天城是否来迟,尽管她也心中好奇,因为自己这位老师教了自己十年功课,从未迟到过,也不知他到底是为何事耽搁了。
“呵呵,殿下好意,老臣心领了,老臣年迈,怕是跟不上年轻人的步履了,殿下还是带烨嬅公主殿下逛逛吧,若是逛累了就来我这道馆里歇歇脚。”
思虞自然不再勉强袁天城,又与他闲聊了几句,便听陵王吩咐开席,他们三人等了袁天城一个时辰,早已是饥肠辘辘,于是便边吃边聊了起来。
可酒食正酣之时,忽闻北燕国主特地派国使给思虞公主送来一份礼物,要面呈公主。
自从烨轩下诏之后,两国皆得知与吴王联姻的是南梁陵王之女,虽说思虞的地位不如烨嬅尊贵,可陵王到底是天子皇叔,也算是最近的一支宗室,当下吴王又非太子,在两国看来这门亲事自然也算登对。当然,北燕自然有北燕的另一番盘算,所以无论如何,穆绍普在得知是思虞即将嫁入北燕时,也是欣喜异常,所以特地吩咐叫人给思虞送来了一份家礼。
左右闲聊无事,陵王便通传了前来奉礼的使者,也是想看看,这北燕国主穆绍普送来家礼到底是什么宝物。
不多时,一个高挑的身影,捧着一方锦盒,推门进入了茶室。
“臣奉我朝陛下圣旨,特地给王爷和公主送来我朝宗室的家礼,还请王爷和公主亲启。”
“来使免礼,快请上前来。。。”陵王正欲放下筷子,突然觉得这来使的声音甚是耳熟,猛地抬眼一看,只见这来使头戴凤翅银冠,一身玄色蜀锦的长袍裹身,虽然低着头,举着锦盒,却也一眼便能看出是穆飞云本人。
陵王不由得一惊,便脱口而出地唤了一声“殿下”,岂料几乎是差不多同一时间,烨嬅手中的茶盏便倒在了桌案上。
穆飞云的声音,烨嬅自然是这席间众人之中最熟悉的。
“你!”烨嬅自觉失态,虽然她此刻心中有许多的惊讶,怀疑甚至是怨怼,也不得不极力稳住罗裙下颤抖的每一寸肌肤,皮囊下沸腾的每一滴鲜血。她连忙低下了头,不再多说一言,自顾自地取出了袖中的锦帕,擦拭着方才被自己不小心打翻的茶盏荼毒的茶席。假装自己从未在意过眼前的这个人。
“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也许是烨嬅的演技太好了,也许是此夜的灯光太暗了,也许是陵王父女的心思顷刻间全都被穆飞云吸引了,他们并未太多介意方才烨嬅的反应,反倒和穆飞云寒暄了起来。
穆飞云抬起头看到坐席上的四人,从左至右依次是:袁天城,陵王,烨嬅,思虞。
心中云雾缭绕的同时,也是震惊不已。为何烨嬅和袁天城会在这个档口出现在陵王的府中?
而自己还亲手捧着皇室的家礼,前来谄媚自己的新妇,恰恰还被心中挚爱之人撞破。
他不禁被眼前的这一幕震得头脑发懵,决眦如裂的双眼只顾望着低头擦拭茶渍的烨嬅,竟忘了回应陵王和思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