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前诺轻负

    陵王顾着几近哭晕的烨嬅，任太子、叶舜臣和袁天城焦躁悲痛地商量着先帝的后事，他不想去参与，也不能去参与，也许此时此刻，他只有坐在一个安静的角落，自己静静地在旁回味着往事，好好地将他与兄长这一世的恩怨理清，才是此时唯一的恰合时宜。

    陵王泪痕未干，满脸的萧索彷徨之色，他看着晕过去的烨嬅，她眉眼，她的嘴角都像极了她的母亲，陵王脑海中倒放着梁帝死前那几句话，他叫她“嬅儿”，只有陵王知道，也许梁帝想叫的是烨嬅的母亲，梁帝为公主取了和她母亲一模一样的名字，就是因为他要另一个“嬅儿”心里真的有自己，而非只是为了在家尽孝，为国尽忠，相伴左右，还清歉疚。

    往事如江水逆潮一般倒灌而来，陵王摇了摇头，又按了按眼侧的穴位，却还是抵挡不住，清退不了，无法让自己不沉沦其中。

    若不是先帝横道夺爱，若不是泰岳贪图富贵，若不是南嬅非要以大局为重，他自己哪里会落到这般田地。。。。他的王妃因撞破了他与南嬅的私情，纵身一跃就死在了宫中的太液池中；他的岳丈棒打鸳鸯在前，却又因愤怒与忧惧，屡上谗言，让他满身才华，皇室贵胄，却只能寄情山水之中，倾注丝线之上；他的兄长猜忌多疑，竟让让人暗中下手，令他此生不能再有子嗣；他心爱之人，最终竟还选择为他那冷血无情的兄长而死。。。。。他望着烨嬅，心里想着，若此刻躺在这里的是南嬅，是她的母亲，他都不知，若此时两两相对，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到底是爱呢，还是恨呢？

    王室与南家，忠义与亲情，早就变成了长满了毒刺的藤条，绑在陵王的周身多年，皮肉渗血，骨骼留痕，是最深的羁绊，也是最恨的仇寇。

    所以，先帝临终那句话，大概是幡然悔悟，希望烨嬅能像她的母亲一样，遇到所爱；希望烨嬅能像她的母亲一样，选择所爱。

    可，于陵王而言，他不过是个死去的帝王，一副即将腐朽的枯骨，难道还想凭借死去前在阳间吐出的那几口含糊不清的话语，继续主宰世间吗？

    陵王心中暗暗道：“兄长，我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了，父债子偿，如今轮到你的子女，来清偿你和南家欠下的债了。不是只有君王才有女儿，也不是只有君王才能占尽人间的便宜，随心所欲，肆无忌惮，这一课，我会要好好给你的儿子和女儿上的，你在天上就好好看着吧。哦，当然，我会好好护着烨嬅的，谁让她像极了南嬅，我要她留在这世上，看看什么样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她会看着，我的女儿，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替她母亲看着呢。”

    陵王抹掉了眼角不断倾斜而出的泪痕，此时一双温热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王叔，天马上要亮了，折腾了一夜，您跟相爷先回去吧，父皇的意思是这三天秘不发丧，所以，还请王叔和相爷这几天不要出府，以免引人怀疑。”烨轩看着陵王的样子，心中十分难过，王叔的年纪虽然还不到五十，可他素来体弱，却也未必禁得住今夜这般折腾。

    陵王点了点头，正欲离去之时，只听袁天城道：“殿下，臣也想出宫一趟，这三天要保住此殿一切如常，还需要调制一位药才行，臣去府中配好，立刻就给殿下送来。”

    “有劳老师了~”

    “殿下保重~~”

    袁天城拜别太子之后，几乎是快步跟上了陵王，两人并排走向宫外。

    “王爷，方才的眼泪，是因为大仇得报的快乐？还是残存在你们兄弟之间仅有的那点骨肉情深？”

    “国师请慎言，国师既是陛下的忠臣，可不要如此悖逆无礼，图惹物议！”

    “我是陛下的忠臣，可是如今山陵已崩了，倒是我想问问王爷，可还是陛下的兄弟？”

    “本王自出娘胎，自然就是陛下的同胞手足，这难道还能有变？”陵王并不想过多理会袁天城，当年梁帝害的自己落了个残废之身，还是借的这位国师的贵手。他匆匆甩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就朝宫外走去，不想在与这位翻云覆雨的国师在待一刻。

    袁天城看着陵王消失在重重宫墙之后的背影，意味深长笑着，心中暗暗道：“从娘胎里带来的东西，若是能一直不变，还要这变幻的世事何用？我是陛下的忠臣，可我也是袁家的子孙，这些年替陛下做了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陛下的恩德我已报答了，接下来，该让我全心全意去做飞云的舅舅，烨嬅的老师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完成我想要做的事。

    不知道他日，飞云是否会和这个愤而暴走的陵王一样，觉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不过是强词夺理，粉饰太平呢？真想看看那一日，他会怎么做？没关系，若是飞云不知道，我可以教他。”

    天际慢慢透出一层胎青色，混沌模糊，几片残云飘来，竟滴滴答答掉下了碎雨，滴在脸上，在衣角上，在袍摆上，冰凉而呜咽，虽然未成帘幕，却仿佛怎么也走不出。偌大的江都宫城，沉闷而压抑，虹吸掉所有的情绪和故事，连悲鸣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