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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望帝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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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师,这可是又有了别的法子?”烨轩问道,眼中仿佛又燃起了一丝可以全其仁孝的希望。

    袁天城振了振衣袖,“殿下,王爷,相爷,老臣并非执掌生死簿的判官,不能为陛下延续天命,惭愧之极,只是老臣只是觉得,咱们在叫醒陛下之前,需要先把几件大事给议定了,待陛下醒转,赶紧请陛下圣裁才是。”

    “哦哦,殿下,是臣疏忽了,”叶舜臣连忙起身回道:“当下最重要的几件事,第一便是殿下的监国之权和辅臣人选;第二便是北燕边境的兵力调配;第三便是北燕太子该如何打发,以及后续邦交的大策与使臣人选。臣这边拟了条陈,稍候请陛下圣裁。”他昔日秘书郎的功夫了得,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三下两下便将这几件要害之事,理得一清二楚。

    烨轩点了点头,又看向袁天城。

    “相爷,老夫素来不问朝政,本不该多言,只是有件事,恐怕也得请陛下示下才是。”袁天城缓缓道。

    “国师,还请直言不讳。”

    “陛下身后,丧仪的章程。”

    “啊?这,要请示陛下,恐怕是大不敬把。”三人心中心知肚明,他们虽然唤醒梁帝,但身为臣子,并不能告知梁帝,他只有半个时辰好活了,所以对上也只敢向梁帝为太子要监国之权。这下要明摆着挑明了丧仪的章程,其实不是把“阳谋弑君”之事挑明了给梁帝听吗?三人皆是大惑不解。

    “殿下,相爷,臣说的是,大张旗鼓还是秘不发丧,必须请陛下明示。”袁天城此时确实是一边赤城,拳拳之心,只为了南梁的稳定和安全着想,是以他铿锵有力不容置疑地提出。

    “这。。。。”

    梁帝素来威严,哪怕是如今到了弥留之际,三人亦不敢犯言直谏。

    袁天城一看三人皆漏出了怯弱之相,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殿下,老臣愿向陛下启奏。”袁天城这是决意要保全烨轩的孝道了,他来南梁时,烨轩已然元服,灌了满脑子儒家的忠孝仁义,又难得这孩子聪明灵秀,彬彬有礼,虽然仁弱偏激,并非人君之才,但他对袁天城素来恭谨谦卑,袁天城又得梁帝大恩,当此危机关头,哪怕自己受些委屈,也愿意为梁帝安排好后事,只是他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宰相陵王,不禁慨叹道,国无诤臣,家无贤弟,道阻且长。

    陵王和叶舜臣见袁天城愿意向梁帝秉奏后事,也便宽下心来,众人议定了条陈诸事,便打算叫袁天城唤醒梁帝了。

    此刻烨轩又突然拦住了袁天城,“老师且慢,本宫想叫人去接公主。”

    “殿下~~此事绝密,陛下只有半个时辰时间,若公主哭闹起来,只怕国家大事都得不了陛下圣裁啊。”叶舜臣劝道。

    “相爷说的有理,方才咱们连陛下的丧仪都议了,若是公主来了,听到此事,只怕有伤你们兄妹之情。”陵王爷附和道。

    “可是,可是妹妹本就没有见母后最后一面,如今若是连父皇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我以后如何向她交代。”烨轩犹疑着。

    “殿下,此间事了,便立刻接公主来就是。殿下以后,就是公主唯一的依靠,断然不能让兄妹之情,有了什么瑕疵,以免殿下日后,抱憾终生啊。”袁天城这句话才是戳到了烨轩的痛处,烨轩无奈,只好作罢,恭敬地请袁天城将最后一粒九转丹参丸喂入了梁帝口中。

    殿中一片静寂,通明的烛火将大殿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沙漏已经倒空了三壶,四人战战兢兢的跪在御榻前,等着梁帝醒转,他们从未有一刻觉得沙漏的流沙声如此燥人。

    约是漏尽了五壶沙子,梁帝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却没挣开眼睛,烨轩连忙凑到御榻旁,握住父皇的双手,轻声唤道:“父皇”

    梁帝并未作答,但手中慢慢有了温热之气,众人又耐心地等了沙子漏到第十一壶,只听梁帝轻轻咳了一声。

    “陛下~~”三人连忙呼喊道。

    “咳咳咳。”梁帝艰难的挣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眼前有四个人影晃动。

    烨轩大喜过望,凑近了道:“父皇,父皇,是儿臣,”一边手持一碗参汤,将梁帝靠在自己身上,喂了两口,给梁帝顺了顺气。

    “太子,先生,舜臣,哦,王弟也来了。可是有急事?”梁帝用力地辨识着眼前的诸人,他刚刚醒来,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昏睡了两三天。

    宰相连忙将几件大事一一向梁帝呈秉了,梁帝刚刚醒来,就接连听了这几件颇好心神的大事,但他素来是勤政专断的帝王,倒也拼尽精神,一一作了答复。

    “即日起,太子监国,朝廷上有劳宰相和诸位大人了,轩儿,和北燕的武备上,你可以多问问金城将军,他蒙朕恩典,赐以国姓,他会忠于咱家的。对了,你东宫里的那几个侍读,平日里取闹便罢了,但是朝政上,你要多和相爷商量。”

    “儿臣遵旨。”

    “武备照旧,全国粮道继续督运粮草到长江沿岸,此事有劳相爷亲自关照,加封金城将军为长江道兵马大都督,领枢密副使衔,总管前线军务。”

    “臣遵旨。”

    “北燕那边还没有国书传来?那就先不用管他,加紧武备,但你们记着,我们跟北燕,以和为主,以战迫和,咱们不怕他们,但别把穆家逼急了就是。至于邦交人选么,朕暂时还想不到什么何时的人,走一步看一步吧。”

    “臣等遵旨。”

    梁帝安排完宰相秉奏的三件大事,已经是精疲力竭,想要立刻躺下,但又看着几位重臣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怎么了?还有别的事吗?”

    众人沉默不语,但又都望向袁天城。

    “先生,也有话对朕说?”

    袁天城重重地在地上扣了三个头,“陛下,臣万死,但为国家万年,臣斗胆问陛下,当此危急关头,若圣躬有不测,臣等是该大张旗鼓,还是引而不发?”袁天城说完这番话,众人将头狠狠地埋在了地上。

    “什么?咳咳咳~”梁帝自然知道自己的身子没几日好活了,但臣子公然问出身后之事,还是让他又惊又恼,他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但他素来信任袁天城,便是因为他对自己知无不言,一派真诚,仔细一想,袁天城如此问,想必是自己的身体已有诊断,此时一股憾恨和恐惧已经盖过了方才的惊讶和震怒。

    “先生的意思是?朕的身子,已经到了不得不交代后事的地步了吗?”

    “陛下,臣无能,臣万死~”

    梁帝用手摸索着先前放在枕边的木盒子,里面装着的是袁天城给自己的三颗九转丹参丸,他挣扎着打开,却发现盒中空空如也,梁帝痛苦的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声,英雄迟暮,在最后关头,也是想要尽可能多的把握住一寸光阴,哪怕只是一刻钟。他此刻才知道,众人并非向自己讨要太子监国之权,而是传位遗诏。

    梁帝愣了愣,扫视着御榻之侧的众人,竟然挤出一丝惨笑。

    “皇弟,有劳皇弟,亲自去接烨嬅来吧,朕想见见烨嬅。”

    “臣弟领旨。”

    陵王领了圣旨,便出宫去接烨嬅了,待他走远,梁帝开口道。

    “若朕躬不测,宫内暂且秘不发丧,但,大张旗鼓,江岸发丧。”

    “啊?陛下?这岂不是?”叶舜臣藏了半句话没敢说出来,他想说的是,这岂不是给了北燕趁虚而入的机会。

    “陛下圣明!”袁天城叩首道,他紧紧地攥住拳头,他不得不承认,哪怕是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梁帝狠辣的政治手段,都令人冷颤连连。宫内暂且秘不发丧,是为了腾出时间给给烨轩整顿朝内,太子自一出生就被立为储君,南梁的皇位传承是顺其自然的事,所以只要烨轩理清楚当前的乱局,登基之后发布新政,南梁朝野无虞;大张旗鼓,江岸发丧是为了迷惑北燕,望他们知难而退,若北燕一时贪心绷不住,一旦动武,不但赢不了,还要背上个不仁不义的骂名。

    “舜臣,朕跟穆绍普交手,从他还没当皇帝时就开始了,你放心,朕在江岸大张旗鼓,他反倒不会贸然渡江的。你就算扣住他儿子,他也不会。说不定他还会将他儿子用作振奋军心的砝码呢。只是咱们没必要做这事,授人以柄,反遭其噬。你是谦谦君子,兵鲁子那秤砣做的心,你自然不会理解。朕叫你们大张旗鼓,就是要告诉他,朕就算死,也不怕他,朕~~朕~~已做了万全准备~~咳咳~~~”

    “陛下~~”

    “父皇~~~”

    “嬅儿~~嬅儿还没来吗~~咳咳~~”

    “父皇,父皇,王叔已经快马加鞭去请了,父皇你撑住啊~~”

    “咳~~你们都知道,朕这次醒了,就不会再醒了吧~~咳咳~~偏偏是朕~~最后才知道~~咳咳~~你们都怕朕~~只有国师不怕朕~~朕有国师,是朕的幸事啊~~~轩儿~~你也要有这样的诤臣才好啊~~~咳咳~~~”

    “父皇,儿臣该死~~”

    此时殿内,低沉的哭泣声和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直令人肝肠断尽,心胆俱裂。

    “好孩子~~父皇平日对你严厉了些,但你记着,你生在太平繁华的盛世之中,又长在温柔富贵的深宫之内,你的性子,像你母亲,容易心软,咳咳~~但,你记得,作为帝王~~要以咱们萧家祖宗基业为重~~”

    “儿臣谨记,儿臣谨记~~”烨轩此时已是泣不成声。

    “还有,你~~你要照看烨嬅~~她不喜欢做的事,你不要勉强她~~你记住了吗~朕看,穆家二郎,倒还算她的良配~~你可以问问她的意思~~~不过~~这世上~~咳咳~~终究没人~~配的上我女儿~~咳咳~~”

    “儿臣记下了,父皇,儿臣记下了~~”

    “还有一桩事~~~相爷~~劳你再替朕拟一道圣旨~~”

    “臣遵旨!”叶舜臣连忙取了笔墨和宣纸,扑将在御榻的阶下,凑近了梁帝。

    “咳咳~~辛苦相爷了~~如今你已是当朝宰辅,朕还叫你做秘书郎的功课~~咳咳~~大材~~小用了~~~”

    “臣万死难报陛下大恩~~”叶舜臣扣得额头已经透出了一道紫痕。

    “朕死之后,令陵王立刻回江陵藩府去,为朕居丧祈福,皇庄财务,由户部兼管,太子以后再另择他人打理吧。”

    叶舜臣虽是满腹疑惑,但此时并非跟梁帝抗辩之时,只得将梁帝的意思原封不动的记了下来,再行润色。

    倒是烨轩,冒出了一句:“父皇,皇叔打理皇庄素来卓有收益,为何~~”

    “你是做不了你叔叔的主的~~咳咳~~听话把~~”

    “儿臣遵旨。。”

    “先生~~先生~~”

    “陛下,陛下,臣在。”

    “先生,这些年,是朕将先生硬扣在身边,耽误先生清修了~~”

    “陛下对臣有再生大恩,臣自当鞠躬尽瘁,无怨无悔~~”

    “咳咳~~朕虽对你有恩,但十年前先生也早已还了朕,这十年,先生为朕教导轩儿和嬅儿,朕本不愿以俗务叨扰先生,可每每事与愿违~~咳咳~~先生也不吝为朕~~赞襄国事~~朕这番谢过了~~朕如今要撒手而去了,朕恳请~~”

    “陛下~~臣本是山野之人,实在无心红尘,这十年来,陛下以天下奉养道统,臣深感天恩。但请陛下放心,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也叫臣一声老师,臣定当竭尽所能,守护太子与公主殿下。”袁天城说完,重重的扣到在地。

    “咳咳咳~~也罢~~十年前先生不愿意入朝~~今日朕也早该知道是这个结果了~~但朕亦深谢先生~~能得先生一诺~~朕死也瞑目了~~”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梁帝知道袁天城不愿入朝为官,但他不得不为烨轩和烨嬅做最坏的打算,倘若真的天命不祐,他要将烨嬅和烨轩性命托付在袁天城的手上,他相信,没有袁天城护不住的人,得了袁天城托底之诺,梁帝也算心安了。

    梁帝翻了翻眼珠,眼看这寝殿内,锦缎雕花,鎏金淬银,金玉满堂,荣华无限的陈设,都将随着自己这一闭眼,烟消云散了,他此刻心中唯一还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了。

    “烨嬅~烨嬅~,还没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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