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枪声03
周四,晚八点。
东陵市最豪华的酒吧“澜夜”里,人头攒动。
舞池灯光闪耀,少女们身着包臀裙、挑染着色彩缤纷的头发,随着dj打碟,摇晃身体。
三五成组的少年们在卡座里摇晃酒杯,宛如猎人,静待猎物出现。
和一楼舞池的喧哗不同,高易楼包下了三楼尽头的房间,那里很安静。
包厢没有开闪灯,灯光幽暗而暧昧。
色彩夸张的油画挂在墙上,投影仪默默工作,投在墙上的光影构成了剧情跌宕起伏的电影,但包厢里没有一个人去认真看。
高易楼坐在宽敞的真皮沙发上,双手十指交叉横在胸前。
他时不时低垂眼眸,视线落到腕表上,静待叶凌夕上钩。
陶柠坐在皮沙发的另一端,烟雾缭绕的氛围不适合她。
尽管高易楼不吸烟,但手下的小弟们几乎人人夹着烟,或许是气氛紧张,很多人烟不离手,一根接一根。
为避免吸入更多二手烟,陶柠宁愿离人群远一些。
“八点了,离预定时间只剩半小时。”她深吸口气,平复紧张情绪。
昨天在医院里听了高易楼的奇幻故事,今天又陪着他一起疯,陶柠真怀疑自己的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或许出于同情,或许被故事打动,高易楼发出的邀请,她没有拒绝。
无数次的循环和死亡,是何其恐怖的诅咒。
困在原地、挣扎无望,这种感觉光是想象一下,都叫人呼吸停滞。
今天,是七日循环的最后一日。
即使所有一切全是高易楼编出的谎言,陶柠仍愿意陪他一试。
不只因为刚穿越时,他替自己挡了攻击,也因为呆在他身边时,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从理智上,她怀疑他的故事。
从情感上,她无条件信赖他。
“不过,计划会如愿进行吗?”陶柠的指尖不停滑动手机屏,随意刷着关于这个世界的新闻,以此缓解焦虑。
按照高易楼的推测,叶凌夕不会直接出手攻击,而是操控飞蛾附着在人或物品上,间接下手
。
鉴于前几天和西街混混的斗殴事件,高易楼准备复制一个类似场景,然后用时间倒流的技能,揪出真凶。
于是,他和副手徐越商量,在自己开生日趴之际,让徐越带领一帮小弟冲进来假装“叛变夺权”。
接着帮内开始互殴,创造出高易楼被围攻的假象。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叶凌夕不会放过,肯定会让飞蛾附着在某些小弟身上,借刀杀人。
计划还算完整,就是戏剧冲突太强,显得整件事太戏剧性。
生日会。
叛变。
谋杀。
内斗。
这些字眼不该出现在一起,更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十七岁少年的生活里。
陶柠有些不忍心,在手机对话框里输入一串字:“你今天真的过生日?”。
“嗯。”高易楼秒回。
“这生日每周过一次,烦。”很快他又回了一条。
对啊,在无限重复的时间内,高易楼过了无数次生日。
“可今天总归是特殊的。”陶柠心里想着,随手点进外卖app,买了份蛋糕。
“希望……谋杀是假、怪力乱神是假,希望我们能到达明天。”她默默祈祷。
八点半,副手徐越带着“叛变”小弟准时出现。
他们踹开门、凶神恶煞地冲进包厢,一开口就是drama味十足的“逼宫”言论。
文戏过后紧接武戏,“叛变”小弟和“忠诚”小弟的打斗异常“激烈”。
大家知道是演戏,不过都表演得很卖力。
“楼哥是在搞生日趴的余兴节目吗?”出拳间隙,某个染了一缕紫发的小弟问同伴。
“不知道,也许是搞点新花样。说不定想在女友面前显神威?”同伴回答。
“楼哥从来不搞女人的,今天怎么了?而且那姑娘,不算特漂亮吧。”某个镶着夸张耳钉的小弟,偷偷看了眼幽暗角落里的陶柠。
“别瞎瞄,小心楼哥打爆你的头!”某小弟赶紧使眼色。
“督战”的副手徐越看到有人聊闲话,冷不丁闪身到两人之间,一记侧踢绊倒了其中一人。
徐越推了推鼻梁上平光镜,弯腰攥紧耳钉小弟的衣领,低语:“你们认真演戏,演得不好,会成真。”
小弟们立刻噤声,打得更加热烈。
陶柠站在靠门的墙角,隔岸观火。
混混们花里胡哨、五颜六色的头发下,藏着稚嫩脸庞。
乱糟糟的人堆里,高易楼和徐越显得像误入其中的“好学生”。
高易楼阳光帅气,出手看似又快又狠,其实挨到别人身体时会巧妙收力,或贴着脸错开。
徐越则实打实地用劲,对敷衍的小弟施以惩戒。
他鼻梁上的平光镜反射着包厢灯光,整张脸笼罩在奇异光彩中。
“书生杀手呀。”陶柠倚靠墙壁,脑袋里冒出几个词。
白净面庞、斯文气质,再加上黑边金属框眼镜,徐越正是老师最爱的那款乖乖学生。
徐越乖的是外表,内里比高易楼疯狂,且出手不知轻重。
“果然,只有高易楼能掌控的了这种人。”无聊的陶柠无聊地分析着。
时间在男孩子们挥散汗水、逞凶斗狠中流逝,一分一秒汇入过去。
高易楼看了好几次腕表,慢慢焦虑起来。
自八点半开打,到此刻九点二十,没有意外发生,叶凌夕也没有上钩。
软包墙壁被划了好多口子,水晶烟灰缸碎了几个,桌子被推翻,杂七杂八的小东西散落,烟灰烟蒂掉了一地。
整个房间乌烟瘴气,小弟们也累得够呛,打着打着坐沙发上休息会儿。
包厢门大敞,目的是让叶凌夕看到一切。
叶凌夕看没看到不了解,不过来了好几拨看热闹的酒鬼。
除此之外,身着制服的酒保扒着门框探头探脑。
尽管老板说了,这个包间的客人怎么闹都别管,但他看到闹得凶,直怕闹出事情。
“混蛋叶凌夕还不来!”高易楼在打斗空当,给陶柠发手机消息。
“再砸下去,你钱够赔吗?”陶柠小心避开地上一块玻璃碴。
“最悲哀的事,莫过于钱还有,人没了。”高易楼暗指时间重启马上要来。
“最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人还在,钱没了。”陶柠心想要是这次没重启,给酒吧赔钱估计要一大笔。
作为高中生的高易楼,赔得起吗?
“别瞎操心了,我零花钱够用。”高易楼朝她那边看,满脸这算啥事儿的表情。
小说里的角色不愁没钱花,真好啊。
陶柠感叹着,抬起眼睛看高易楼,发现他额上挂满汗珠,脸色苍白,身体状况不太好的样子。
使用能力有副作用,高易楼的副作用是心脏不舒服、嘴唇发紫。
更何况本周七天,他全在生死线上走钢丝,此时身体状态也快到极限了。
陶柠有点担心,发消息:“你是老大耶,坐着观战不好吗?”
“你知道我是老大,还那么嚣张地发信息,不怕吃拳头吗?”高易楼一边回复,一边靠到窗边,脸上浮现笑意。
“老大怎么了,我是天命之女!”陶柠打趣,见高易楼停止运动,稍微安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起劲,陶柠电话突然响了。
“陶小姐,您的外卖到了,麻烦出来取。我已经上了电梯。”是外卖小哥打来的。
“好的,您稍等。”陶柠挂了电话往外走。
“干嘛去?”高易楼立刻出声喊。
“订的蛋糕来了。”陶柠回头。
“对啊,今天是楼哥的生日!”正挥拳头的耳钉小弟一拍脑门。
“你傻啦,我们就是来参加楼哥的生日趴。”旁边的小弟白了他一眼。
“那咋打起来了?”某个胖胖的,看起来有点呆的大块头问。
“演戏啊演戏,你忘了吗?”另一个小弟压低声音说。
大家打得太热烈,以至于忘了庆生会的主题。
这会儿小弟们恍然大悟,一起出声高喊:“楼哥生日快乐!”
音量之大、声音之齐,足以掀翻房顶。
“笨蛋!”高易楼唰的红了脸,烦躁地伸出手,做了向下压的手势。
他穿过坐在地上、靠在沙发上、倒在桌脚旁的人堆,追上陶柠。
临出门时,他回头叮嘱:“继续,别停手。”
小弟们登时站起,齐刷刷答到:“是!”
“哎呀,烦!”高易楼抓抓凌乱的头发,撇着嘴来到陶柠身边。
“大家都挺卖力的。”陶柠微笑。
“我没说他们,我说你烦。”高易楼皱眉,表情里混杂着无奈和害羞。
“我怎么了?”
“你干嘛买蛋糕,这生日过了八百次了!”
“有我的生日,这不是第一次嘛~”陶柠笑了,心想十六七岁的小朋友都如此口是心非吗。
“什么啊什么啊?有你怎么了,没啥特殊的……”高易楼音量提的老高,慌张说到。
“哈哈。”陶柠意味深长地假笑,抬起脸看他烧红的脸颊。
“得了,我去取。谁知道叶凌夕那混蛋是不是搁哪儿猫着呢。”高易楼一个箭步向前,护住陶柠,转过了走廊的转角。
“哪儿那么玄乎?公众场合杀人放火啊?”陶柠摇摇头,笑意更甚。
然而,话音未落,这句话的尾音便被无限拉长,久久环绕耳侧。
时间,开始凝滞。
陶柠感到周身的空气像胶水般,丝丝拉拉挂在身上。
意识能够正常运转,但身体动作无限变慢。
她想迈出脚,可脚被空气黏住,怎么都动不了。
她想张开嘴呼叫,可声音堵在胸腔,根本发不出来。
时间是丝线,缠绕四肢、躯干,一圈圈绕紧喉咙。
陶柠强迫自己冷静:“还有希望,还没结束,是高易楼发动技能。”
昨天下午在医院,高易楼短暂使用过技能。
陶柠曾感到轻微不适,身体好像被黏住。当时以为是幻觉,现在看来那感觉是真实的。
此刻,时间的黏腻感被放大,还带上了若有若无的腥甜味道。
“是血吗?”她努力嗅着空气,不安情绪快速累加,难过、绝望、无助像潮水漫过头顶。
“快动啊,拜托动一动!”可她连眼球转动都做不到,整个人被黏在无数根时间丝线里,如同跌入蜘蛛网的飞虫。
腥甜味不断加重,陶柠的头昏昏沉沉,在即将昏睡和异常清醒间反复牵拉。
“不想重来,不要回去啊!”她无声呐喊,怕自己和高易楼都跌回时间循环。
腥甜味达到顶点,哗地爆开。
好似爆浆鱼丸被咬破,汁液瞬间四溅;又似血泡被挑破,脓血四流。
凝滞感消失,时间从胶质糊状,变成玻璃般的脆感。
陶柠失去被黏住的牵拉力,不自觉向前倒去。
之前攒了太多力气想冲开凝滞,当凝滞忽地消失,她失去平衡。
在摔倒的刹那,她宛如打碎了层层看不见的玻璃,跌倒在地。
“怎么了?!”陶柠觉得脸上好像溅到了水迹。
伸手摸摸脸颊,指尖上竟沾了血。
是腥甜味爆开时沾上的?还是被时间碎片割破的?
陶柠顾不上思考太多,跌跌撞撞过了转角,
走廊却空无一人。
“高易楼呢?他去哪了?!”
如果不算被困在时间胶质里的时间,现实里其实只过了几秒。
几秒时间,高易楼能去哪儿?
陶柠四处看,见走廊中间的电梯门即将关闭。
她冲过去,来不及按电梯按钮了!
于是,她将一只手臂插进正在闭合的电梯门中,硬生生挡下了电梯关闭,阻止下行。
电梯内橙黄的光线下,站着一个蓝色短袖、戴头盔的外卖小哥。
外卖小哥惊诧地嗤了一声,随即说到:“蛋糕已送到高先生手中,祝您用餐愉快。”
“你……骗人!蛋糕是我订的,你怎么知道要送高易楼!”陶柠牢牢挡住电梯门。
“您在蛋糕卡上,写了祝高易楼生日快乐哟~”外卖小哥愉悦答到。
“我……我……”陶柠咬紧嘴唇,手足无措愣在原地。
“好啦,要去送下一单了~”外卖小哥声音甜腻,一如那个爆开的血泡。
陶柠仍不松开电梯门,说不上哪里奇怪,直觉告诉她如果放外卖小哥走,也许永远都见不到高易楼了。
气氛变得诡异,空气像沸水烧开,陶柠眼睛有些模糊。
“你……”她张开嘴不知说什么,视线却停在了外卖小哥的右手上。
外卖小哥右手虚握,指缝里,似乎染上了污渍。
接着,一滴血自指缝流出,摔在地面,砸出一朵小小血花。
“你手里拿了什么?”陶柠一只脚跨进电梯,用手猛扯外卖小哥的手指。
撕扯中,一颗眼球从外卖小哥手中跌落。
眼球骨碌碌于电梯里打转,最后跌入电梯与走廊的缝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