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枪声01
当高个子的帅气少年被同学砸破头，血如泉涌时，陶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陶柠准备拨打急救电话时，她却被少年抓起右手，向教室外跑去。
“放开，你带我去哪儿？”陶柠摇晃胳膊，想挣脱他的钳制。
但少年骨节分明的大手紧紧箍住陶柠手腕，勒得她血液流通不畅、手臂一阵阵发麻。
“天台。”少年头也不回，撞开走廊上三三两两抱着书本的学生，拼命朝顶楼跑。
他后脑勺上的血把短发打湿，又沿着脖子流到校服衣领上。
东陵高中男生的夏季校服由白色短袖和藏蓝校裤组成。
此刻，少年那一圈白衣领已被鲜血浸染，变为红色。红色又不断蔓延，扩散到衣服后襟的上半个后背。
因为剧烈奔跑，少年发梢上的血被甩出去，有几滴甚至溅到陶柠脸颊上。
“停下，你不要命了？”陶柠大叫，用没被抓住的左手拉扯少年校服。
“不！我终于……遇到你了，这次绝不让你跑掉。”少年的拒绝里夹杂几声颤音，不知是因为剧烈奔跑还是情绪激动造成的。
他带着她，顺着楼梯一路向上，来到了通往顶层天台的最后一小段楼梯前。
他脚步虚浮，跨上最后一阶时差点摔倒，用手撑住墙壁才勉强站立，随即白墙上留下了血手印。
“说什么疯话？我都不知道你是谁！”陶柠看着鲜红手印，觉得一切太不真实。
“高易楼，我叫高易楼。很快你就记起全部了。”高易楼一脚踹开教学楼顶层的木门，一股清风自天台吹来。
陶柠额角的碎发被风吹得飘扬，午后刺眼的阳光洒进昏暗走廊。
她停在原地，看见空中漂浮着万千粉尘，只觉自己也快分散成一个个碎片，湮灭于无形。
但高易楼不给她发呆的时间，一把拽住她来到户外。
“看！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高易楼嘴唇泛白，头上的血仍在流，情绪却异常兴奋。
他指向天空，那里有六月的艳阳和飘动的薄云；向下俯视，远处有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街道。
唯独没有能让陶柠记起少年的事物。
她记不起高易楼。
因为，她是三天前刚穿书过来的。
这本书是甜宠校园文，高易楼不是书中男主，因此陶柠对他没什么特别印象。
而且陶柠虽然接受了书里的身份，但在穿书过程中，却弄丢了穿书之前现实世界里的记忆。
所以比起弄清高易楼是谁，她更想弄清自己是谁。
穿书后的这三天，陶柠迷迷糊糊，仿佛做了一场梦。
第一天，她懵懂地附在这具身体上，梦游般过了24小时。
第二天，她惊觉梦醒之后还是梦，穿书这件不可能发生的事已经成真，开始慌乱起来。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早晨，她梳理了一番此刻处境，发现特别不妙：
自己不仅穿书，而且穿成书里的小透明炮灰女配！
她以前读过这本小说，男女主姓名、学校城市都对得上号。
可惜主线剧情忘了大半。
大约小说本身是恬淡的恋爱校园风，没有印象深刻的事件。也有可能是这部分记忆和现实记忆一起，在穿书过程中被遗忘了。
“穿书的优势不就在于记得书中内容，利用信息优势做出预判，碾压反派吗？我却忘了剧情，这太惨了叭。”陶柠欲哭无泪地想。
亿万分之一的穿书“奇迹”发生。
自己非但没有半分信息优势，反倒落上个炮灰女配的身份，简直惨上加惨。
陶柠难过，心想默默叹气：“在书里逆袭什么的，无望了！能以炮灰身份安稳度过校园生活，查清穿书原委，最后找到返回现实的路，就再好不过。”
消失的记忆，如同耳畔的风。
她可以听见风的声音、知道风曾经吹过，但无法留住风，也无法给出风吹过的证据。
现在的她，拥有数年积累下的常识和知识，掌握着数年磨练出的技能。
她记得读过的哪些书，做过哪些数学题，看过的哪部电影；却又忘了在哪里读的书，在何处上的学，和谁一起看的电影。
知识与技能是大浪淘沙后剩下的金子，
回忆却同海水一起退潮，徒留空荡荡的沙滩。
她宁可不要知识技能，也想抓住那些曾经爱过的、恨过的痕迹。
然而，她又必须接受现实，从炮灰女配这个原点出发，去探索未知和过去。
记忆会抹去，但性格不会。
以陶柠原本那耿直又倔强的性格，再加上炮灰女配的角色定位，出问题是早晚的。
于是，就在刚才的课间十分钟，她引爆了整间教室的情绪。
陶柠附身的女配，是小说男主的青梅竹马。
女配从小到大暗恋男主，但由于长相普通、成绩普通、个性普通，除了给男女主制造点小误会、充当人形背景板之外，实在没用。
如此普通到近乎透明的人，在小说里甚至没有被作者赋予具体的姓名。
只有一个代号“笨蛋妹妹”，是男主对女配时的称呼。
当炮灰女配升上高中后，终于鼓起勇气表白，果不其然被男主拒绝。
后来这事儿传到同学们耳朵里，大家就常常变着法儿揶揄她。
女配个性软弱，一声不吭全承受，没引发什么大风波。
不过魂穿至女配身上的陶柠，可咽不下这口气。
课间，同学们又拿表白被拒的事儿做文章，她立刻出声辩驳，说自己不喜欢小说男主叶凌夕。
“你不喜欢叶凌夕？喂喂，你们听到了吗，陶柠说她不喜欢叶凌夕。”班上的大嗓门笑出声。
“哎我天，是谁冬天里给她最亲爱的哥哥织围巾，夏天里送奶茶的？”披肩发女生凑近，用手使劲推陶柠脊背。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癞蛤蟆也有脸说天鹅不好看。”一个尖嘴猴腮的男生上蹿下跳。
“整天凌夕哥哥、凌夕哥哥叫着，现在倒说不喜欢人家了，你是想笑死我们吗？”
男主叶凌夕在炮灰女配通讯录里的备注是——凌夕哥哥。
有次她的手机被别人看到了，于是这成了新笑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不喜欢叶凌夕，你们别再说了好吗？”
陶柠对小说男主没兴趣，更不想天天被起哄嘲笑，于是推搡开周围的同学，坐回课桌。
“干嘛啦，装好学生读书？我们说的是事实，你否认也没用。”披肩发女生夺走陶柠手里的练习册。
“还给我。”陶柠伸长胳膊想夺回来。
“可以给你，不过啊，你要承认喜欢叶凌夕，还有你要承认自己太丑，所以学神大人拒绝你啦。”披肩发女生哈哈大笑，惹得周围其他人跟着笑。
“十六七岁了，搞这种幼稚的校园霸凌很有趣吗？”陶柠气得握紧拳头，“知道什么叫尊重人吗？喜欢谁是我的自由，不喜欢谁也是我的自由，和你们一点儿关系没有。按头强迫我说自己丑？做梦！只有觉得自己丑的人，才会逼别人承认丑，心理阴暗的话拜托去看医生好了，别成为时刻散发恶意的负面病毒。”
一长串的语言输出，让陶柠神清气爽，看着周围惊诧的面孔，她生出一阵快慰。
陶柠照过镜子，尽管现在的脸算不上绝美，但小小的鼻子，圆润的脸蛋，饱满苹果肌，加上时刻带着淡淡忧愁的眉眼，也是小家碧玉型的可爱女生。
她不知道周围同学为什么要产生这么大的恶意，只是因为自己长了张看起来好欺负的娃娃脸吗？
“一定要把他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陶柠如此想着，硬气地反抗同学们的言语霸凌。
可惜没等她爽太久，头皮传来的疼痛就令她正视现实处境。
“oh my god~受气包居然敢反抗？ ”尖嘴猴腮男一把揪住陶柠头发，用夸张的语气叫嚷。
“笨蛋发飙了，快来看呀~”从没见过如此伶牙俐齿的陶柠，同学们在短暂震惊后，爆发出更强烈的戏弄情绪。
这情绪就像燎原野火，蔓延整个教室。
高中繁重的课业让这些人急于寻找发泄的突破口，很不幸陶柠成了那个倒霉的靶心。
“放手，很疼的！”她用手拍打尖嘴猴腮男。
“不放就不放~你那么能说，求我啊，求我的话说不定放了你。”男生扮鬼脸，嘻嘻嘻笑着。
“陶柠，你求他啊，向往常一样求饶就好了。”大嗓门女生说。
“我不要！是你们做错事，我干嘛求饶？！”陶柠忍着眼泪，咬牙说。
她耿直又强硬的性格从未改变，穿书前也好，穿书后也罢：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没做错为什么求饶？
尖嘴猴腮男看着涨红脸、眼泪在打转的陶柠，有点骑虎难下。
他想叫她低头求饶，却害怕闹得太大声被老师教训，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放手。
其他同学则大声起哄，反正学校怪罪下来又不是自己动手，看热闹不犯法。
“你，干，嘛，呢？”高个子少年从教室外冲进人堆。
因为速度太快，竟没人注意到。
等大家注意到时，少年已一拳正中尖嘴猴腮男的脸，瞬间两道鼻血流下。
“啊？啊啊啊啊啊，流血了！”被打的男生尖叫，退出人堆靠在桌子边大喘气。
“滚。”少年环顾周围的人，冷冷说。
“高，高易楼？你你你，你敢打人？”披肩发女生瞪大眼睛，结结巴巴说。
“对，我打人了。”高易楼挥挥拳头，接着伸展手臂搂过陶柠的肩头，“谁再动她，我见一个打一个。”
“高易楼，别以为你是校霸，就到处撒野。这可是学校，不是你的地盘。”班长鼓起勇气向前一步。
在一米八几的高易楼面前，班长身体有点哆嗦。
“你说我是校霸，顾名思义就是学校称霸啰。我管这是哪里，想揍你还需要理由吗？”高易楼微微俯身，投下的阴影笼罩住瘦如麻杆的班长。
“我，我告老师去！”班长快被吓哭，他盯着高易楼抬起的拳头，好几秒后总算挪动沉重的双腿，一溜烟跑出教室。
“呵呵，弱鸡。”高易楼冷哼。
班长跑了，欺负陶柠的同学顿时成了一盘散沙。
即使班里的尖嘴猴腮男被打出鼻血，可大家都低下头，没人出声。
高易楼谁啊？东陵高中的校霸！一言不合拳头伺候。
前段时间学校各个小道消息群里疯传：说他在校外打架，被打成重伤住院了。
哪能想到这混世魔王这么快出院，而且跑到班里帮陶柠出头？
“走吧。”高易楼放下搭在陶柠肩膀的手，想牵起她纤细的手指。
犹豫片刻又没碰，转而握住陶柠的手腕。
“去哪儿？”陶柠颦眉。
虽然英雄救美的剧情不错，但她的疑惑更多。
“去……”高易楼话音未落，忽然闪到陶柠身前，双手环绕她的肩膀，将她圈在怀里，牢牢护住。
“干什么？”陶柠愠怒，抬头狠狠瞪他，却看到少年眼神迷离，好像失去光彩、呆愣愣的。
“你……打到他了？”身后传来披肩发女孩惊恐的呼喊。
“我，打到了？”尖嘴猴腮男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到手里的椅子腿上还滴着血。
尖嘴猴腮男被打出鼻血后，心里愤愤不平。
他觉得都是陶柠害自己被打，必须出口恶气。
竟鬼使神差地拿起教室椅子，趁陶柠和高易楼说话时，朝她脑袋抡过去。
没想到高易楼护住了陶柠，椅子腿正好磕到他后脑勺，血一下子流出。
“好多血，流了好多血。”同学们手足无措，乱哄哄吵成一团。
“会，会死人吗？”有胆小的女生捂住眼睛。
“不是我的错，我什么也不知道！”尖嘴猴腮男扔掉椅子，靠着课桌不断重复。
陶柠侧脸，看见一道鲜红血流顺着高易楼的脖子蜿蜒而下。
她开始慌了，比刚才自己被人扯住头发时还要慌。
这是本校园恋爱小说，干嘛上演全武行？还见血了？
“打电话，叫救护车。”呆了几秒陶柠回过神，颤抖着掏出手机。
可她还没拨出号码，便被高易楼不由分说拽到学校天台，听高易楼发表奇怪言论。
天台被六月的大太阳烤得直冒热气。
高易楼脸色苍白，弯着腰双手撑住膝盖，呼呼喘粗气。
高而挺的鼻梁上，一粒汗珠顺着山根流到鼻尖。
他抬起头，满怀期待地问陶柠：“想起我了吗？”
“没有。”陶柠抿着嘴摇头，有些愧疚地说，“可能，你遇到的人不是我？”
可能你遇到的，是原先的女配。
陶柠想解释清楚自己是穿书来的，又怕真相吓到高易楼。
“当然是你！在你之前，没有陶柠，在你之后，也没有！”高易楼扑过来，激动地摇晃陶柠肩膀。
“冷静，先冷静。我们打120好不好？”陶柠焦急，眼看少年的血越流越多，真出人命怎么办？
他被椅子砸中的地方可是脆弱的后脑勺啊，
脑震荡、脑出血、一命呜呼，都有可能。
“没时间了。”高易楼直起身子，用手摸摸伤口，温热的血浸染指缝。
他走近她，双手按着她的肩。
他俯身用额头轻触她的额头，两人鼻尖只差一毫米。
他直视她的眼睛。
呼吸近在咫尺，血的味道亦夹杂其间。
陶柠无法动弹，只能回应他热烈的目光。
高易楼的眼睛像深海，一层又一层的蓝，隐藏着未知景色。
未知中好像又存在着某种熟悉，是陶柠遗忘了的熟悉。
“你要记住我，下一次还要来我身边。知道吗？”高易楼认真说，身体却微微颤抖。
“嗯嗯。”陶柠胡乱应答，右手伸进裤兜摸到手机，低头悄悄瞄屏幕，按下120。
“你一定要来，约定好了……”高易楼声音变小，最后一个字近乎无声。
如果这次命运又要走到尽头，他一定要让她记得自己。
说完，高易楼合上眼睛，软软倒下，一米八的身躯像大山般压向陶柠。
但少年的重量出乎意料的轻，轻到如棉花糖丝儿遇水即溶。
陶柠惊慌扶住他，祈祷救护车快点来。
她下意识捂住高易楼头上的伤口，掌心逐渐烧起来，粘粘的像浆糊一样。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陶柠掌心蔓延到全身。
她的眼前似乎出现了少年的伤口，似乎只要一动念，那些破碎的血管便重新连接，那块被打破的头皮便生长出新的皮肤组织，重新愈合。
她如此想着，高易楼一直流淌的血竟也顺从了她的心意慢慢止住。
陶柠吓了一跳，惊讶地摊开手掌。
上面沾满黑色粉末，仿佛墨水干涸后凝固的墨渣。
黑色碎屑闪耀光芒，在太阳照射下熠熠生辉。
高易楼轻飘飘的身体也突然恢复重量，差点把陶柠压倒。
当她把高易楼平放到地下，当救护车的鸣笛传入耳朵，陶柠好像明白了什么。
穿书后没有得到信息优势的她，居然意外获得了治愈类金手指。
“或许……情况不算太糟？”陶柠立于天台，用指尖将吹乱的头发别于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