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气虚冷
谢明非气势汹汹,微微眯着双眼,一脸杀人灭口的阴沉表情,看动作就像是要把石碑一砍两半。她再次出手迅疾如风,剑影轻疾游若惊鸿,人剑合一力达万钧。一旁的关秋和螭龙只听得铿锵一声音如雷震,金铁交击之下声势浩大,刹那间竟给人一种山河摇摆的震撼之感。
哐啷一声,玄铁锁链裂开缝隙,铁链上浮现起一层莹白咒文悬浮交织,如同蛛丝般交缠连接试图将断开的锁链再度连接。谢明非本就是中气不足后力难继,雷霆一击之后,只剩下一副外强中干的躯壳。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没想到后续再起波澜。
她银牙一咬,提气屏息,张口一声清啸:“走你!”
电光石火间谢明非掌中长剑灵光大炽,竟是丹府中的虚影中蓦然流泄出一股灵力恰好作为她用。
“别伤碑纹!”螭龙话音未落,铁锁链彻底分成两截,谢明非剑势难止,剑锋没入碑石。螭龙整只龙炸成了一条冲天而立的黑竹杆,杀猪似的叫出声来。
“混蛋乾元我艹你大爷的!”它部分元神融入石碑,石碑受损自然伤它神魂。
谢明非的剑锋几乎没入碑身,就算失手也不至于会这么彻底,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故意的。螭龙受到惊吓,顿时有种自己马上要魂飞魄散的感觉。
“小东西,居然骂我?你也太不识好歹了。”谢明非眼中光芒散去,脸色仿佛又苍白了几分。她嘴角轻轻勾起,似笑非笑的看着发怒的螭龙,故意逗弄道,“不好意思,在你魂体上开了个洞,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影响你六阳会首之处。不过大可放心,就算如此于你而言也区别不大。”
人之六阳脉汇集与头顶,六阳会首既是脑袋。螭龙半天才琢磨过来对方是在嘲笑自己傻。
就在它正要破口大骂的时候,看见谢明非手臂一抬,轻松将没入石碑的长剑抽出,行云流水的挽了个剑花,随即归剑入鞘。
原来方才长剑虽止不住剑势,谢明非眼疾手快偏转剑锋穿入了铁锁穿过石碑的空洞。
“你,混蛋。”很显然螭龙感觉自己再次受到了耍弄,可它虽然会说人话,显然却运用的不够娴熟,除了时常用错,词汇基础也贫乏的很。
谢明非没有答话,眼尾和唇角微微耸拉着写满倦意。她举头望天,发现天空中金轮已过正午,阳光刺的她眼底有些发酸。
螭龙气不过仍要上去纠缠她,一旁的关秋默默收回灵玉髓,突然来了一句:“这枚灵玉髓你拿去修养神魂。”
对方一听喜形于色,顿时将谢明非抛在脑后,灵体嗖的飞向灵玉髓,一张嘴衔起一枚灵玉髓,又勾着尾巴在关秋掌中另一枚灵玉髓上流连扫过:“好事成双,这俩都送我得了。”
关秋不置可否,却在螭龙张嘴去衔第二枚灵玉髓时犹豫了一下,合拢手掌避开了它。
“这一片你拿去填补灵力。”说完,看也不看谢明非,直接屈指将灵玉髓朝着对方的方向弹射过去。
谢明非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恍惚间感觉眼前有什么的东西飞过,本能的伸手一抓,将灵玉髓抓在掌心。灵玉髓入手的那一刹那,犹如电茫刺入掌心,又麻又涩的触感沿着经络钻入丹海之中。她根本来不及去想关秋为何如此大方,就感觉久久未曾跃动的心口在灵气的刺激之下竟是难言的憋闷绞痛。谢明非满脸错愕,却不等作出其他反应,就两眼一翻倒仰着厥了过去。
谢明非醒时候发现自己脱离了茫茫沙海,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张垫了薄褥的榆木罗汉床上,一侧的胳膊和腿伸出床外,随着她惊醒时身体的颤动摇摇晃晃。谢明非先是支起上身向四周环顾,一把掀掉搭在她肚子上并未完全展开的棉被,发现自己身处居舍,看摆设大约是集镇上的客栈。
屋内丈余见方,空间虽不开阔,一应布置倒是干净齐整,看来还是个讲究的店家。谢明非坐起身来,双脚落地,这才发现自己别人扔在床上,却是连靴子都未曾脱。
她起身时感觉到身体一阵酸软,腰侧上臂和腿根都有些疼痛。这种感觉并不强烈,却十分久违。这种真切感受到自身肌体的感觉,远离了麻木,让她真正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谢明非眼神一亮,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指尖感受到一丝热气,不自觉的缩了缩,试探着用手掌按上自己的心口,一转眼希冀的神色又黯然了下去。
胸膛里的那颗心仍旧是寂然无波,安静的像是一潭死水。她的身体,还并不算真正的活了过来。
这种感觉有些复杂,像是失望,又在预料之中。
谢明非勾起一抹苦笑,轻声戏谑道:“我到底是人是鬼。”
“吱呀”一声,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谢明非收起脸上的失落,扭头看向门口,发现关秋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依旧是半束着,但两侧的细辫已经解开,发丝柔顺光亮应当是仔细清洗过了。那张年轻的脸上眉目如画,但骨像略显单薄,少了几分成年男子的硬朗,虽然明知此人已经二十五六,可仅凭长相却像是不足弱冠的少年。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对方留意了动静,谢明非一起身对方就恰好出现,来的正是时候,省了不少麻烦。
谢明非朝着对方玩笑着说道:“就知道小老弟讲义气,不会将我一个人扔在沙漠里酿肉干。”
关秋行至桌边,看见桌上有茶,便倒了一杯,端起茶碗浅浅喝了一口,或许是不习惯粗茶的涩味,关秋嘴角一撇又将茶碗放回了桌上。
谢明非倒是满不在乎,径直走到桌边,提起茶壶仰头猛灌。她喝的很急,如同久旱逢甘霖的枯木。
关秋看着她,眼中露出一丝不解。
茶壶原本沉甸甸的,可当谢明非放下时与桌面一磕,发出的声音空洞清脆,看样子里面的水是见底了。
“你的身体可有异状。”谢明非生前已是金丹,感应吸纳天地灵气,早已经辟谷多年。如今“复生”后出了异状,更加不必要饮食。看她现在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奇怪。关秋趁其昏迷时已经偷偷勘查过谢明非的脉息,只是自己并非精专医道,只能看出些许皮相表征。之前对方虽看上去生龙活虎,实际上灵脉枯竭,甚至心脉中虽有微弱的灵流牵动周身气血,但心跳本身却是静止的。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谢明非的躯体并未完全修复,神魂亦不曾彻底复原,可偏偏她提早醒了过来,一切仿佛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谢明非抹了抹嘴,在侧脸上刮出一道微微发亮的水痕,朝着关秋眨了眨眼,轻快道:“我倒是觉得身体好多了。”
谢明非身上的味道因为才服过一回丹药,虽被冲的很淡,却无法完全消隐。若有似无的像是一股青烟,带着淡淡香味和一丝凉意,那味道似乎与她的性子截然相反。
“那小东西呢?”或许是没话找话,谢明非一下子将话题转到了螭龙身上。
关秋:“若论年纪,它已岁过千载。”
谢明非不以为然道:“那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自嘲似的笑了笑。
谁又不是越活越回去呢。
关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有些突兀的来了一句:“你的事剑仙临终前曾交代过我。”
谢明非:“那你知道我姓甚名谁,从何来历?”
关秋面无表情道:“你从何来历我不清楚,至于名姓,你不是自己知道么。”
谢明非自然不是她的真名,只是大梦初醒,往事化作迷雾。每每试图回忆过往,冥冥中总有一张模糊不清的面孔,柔声细语的附在她耳边轻声唤她阿澜。她隐约知道对方不是谢明渊,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对方究竟是谁。
继续深究下去,她便会头痛欲裂。仿佛自己身份,和对方的名字是一个让人抵触的禁忌。
谢明渊是她醒来后唯一确定与自己关联之人。于是干脆便宜了这位老友,假作他姓。明非明非,明辨慎行,非而即止。或许她曾犯下过什么愚蠢的错误,才会不自觉的替自己取下这个名字。
关秋的脸年轻而英俊,看人的眼神冷淡中带着审慎的意味。他说自己听从谢明渊的遗命是为报恩,看守着自己,每年都依约而赴。可在悬泉镇上相遇,对方虽有意替她解围,却全然没有相认的念头。直到白玉关外,态度急转,承认的如此干脆。
她有意跟着关秋寻获一些关于自己过去的线索,可对方态度冷淡行为抗拒,说话时虽然有意克制,不经意间却透露出对自己的不满甚至是怨恨,直至自己在沙漠中出手,态度才终于有了一丝转变……不过也是,这世间素来强者为尊,或许自己的剑道让对方看到了一点成为同行价值。
只是关秋眼中强作淡漠实际隐藏着怒火的眼神做不得假,谢明非想不起来,也想不明白,她死的时候对方还是玩泥巴的稚龄孩童,没道理会得罪到他。但无论如何她现在就像是无头的苍蝇,而关秋绝对知道一些往事,谢明非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跟着对方弄清楚。
之前她还想着要找什么理由跟着关秋上路,没想到对方居然将自己带了回来。
谢明非说完几句话,又将茶壶中剩下的一点水喝完了。一大壶冷茶下肚,她感觉自己的腹中升起别样的感觉,竟然像是饿了。
这种感觉相当陌生,谢明非琢磨了许久,直到饥肠辘辘的腹鼓声起,才终于确认。
“这是客舍吧,后厨有吃食么?”堂堂金丹高手,居然发出如此失礼的动静,偏偏谢明非不以为然,还能淡然自若的讨问有没有吃的。
关秋的神情有些不可思议:“你竟然会饿?”
谢明非一本正经道:“人食五谷,天道自然,有何不妥。”实际上她自己也奇怪的很,明明自她醒来都不曾有过这种感觉,而且在却是如此真切。这或许是她身体经脉复苏的征兆。谢明非担心这一切都是错觉,不免有些急切,见关秋坐在那里不动,干脆自己出门外,探身朝楼下喊去:“老板,可有餐饭,不计较是什么,尽管端上来便是。账就记载在送我来的客人身上。”
她猛然站起走了两步,又大喊了几句,回屋时竟然眼前一阵发黑。虽然之前谢明非看上去苍白虚弱,实际上她对此并无知觉。每每乏力她感受不出,只是觉得身体手脚不受使唤,可现在却能真切感受到这种头晕目眩的虚弱。
这前后唯一的变化,无非就是遇见上关秋。吃了他的药,接了他的灵玉髓,以及对方可能趁着自己昏迷偷偷做了什么。虽然不知道关秋的目的,但谢明非非常欣喜于这种变化,因为这让自己有种真切活过来的感觉。
“我这头重脚轻,脚底发软,是之前入水是着了寒,还是之前你给我吃的那什么丹药坏了药性。”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着,仔细留意着关秋脸上的表情。
看她神色不好,走路时摇摇晃晃。关秋嘴皮子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不及开口,又将嘴唇紧紧抿了回去。
谢明非见他欲言又止很是好奇,于是开口问道:“看你有话要说,何必吞吞吐吐。”
关秋眼神飘开,似乎有些尴尬。
谢明非愈加好奇:“咱们都是乾元,有什么可扭捏的。”
关秋别开脸:“我知道你怀疑我对你做了手脚,其实并没有。你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是……”
没想到对方倒是直接爽快,这么喜欢开门见山。
谢明非:“其实什么?”
关秋沉着嗓子,语气干巴巴的:“你昏迷了一阵,期间我看过你的脉象。你心脉虽然停滞,全身气血未绝,只是脉相细沉无力,元气虚竭,还有便是精气虚冷……”
“停停停!这怎么可能?”道修都多少知晓一些黄老之学,谢明非自然知晓对方话中的意思。看关秋那张向来正经的脸突然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说出这些,脸皮厚如谢明非也有些招架不住了,开始本能的为自己辩解。
关秋也不管她说些什么,继续道:“你虽是乾元,却也是修道之人,纵情妄欲实为不妥。”
谢明非感觉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冤屈,面子里子都没了,语调不由的升高数度,几乎快要破音了:“这怎么怎么可能啊!我看我这样子,像是可以那什么……你也是乾元你该懂得。”她朝对方露出寻求理解的眼神,然而关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根本不愿意做出理解。
“我虽于医道一途并非精专,但这些粗浅的医理我不会看错。总之你好自为之吧。”说完这话,关秋起身离开,看背影还有些僵硬,似乎对方才的一番提醒感到十分的尴尬。
谢明非呆坐原地,心中越发莫名起来。之前不曾留心,现在仔细一想,居然真如关秋所言,表有纵欲之征。可她自苏醒过来并没有干过这些,莫非是自己死前的孽债?
她虽不记得自己过去干过谢什么,可明明白白道修出身。现在这个年月,各家名教玄门能出一个金丹修士何其不易,道修更需要清心节欲,即便有了道侣也固守阴阳和谐之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妖精仗,能让自己一虚虚了二十年,当真是匪夷所思。
话说回来,莫非她曾经有过道侣?可是她信香无异,不曾与人交换过,没有与坤泽结契的迹象。难道她从前是那种不负责任,不结契只乱来的风流道士!
有了这个认识,谢明非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